头顶的黑色雨伞替她挡住了外面的水汽，裴然没有抬头，视线垂在被雨水浸湿的裙角上。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她说。
穆柏衍问她：“你去哪？”
“我去哪和你有关系吗？”裴然抬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穆柏衍，够了吧。”
男人发梢湿漉漉地向下滴着水，哑着嗓子开口：“你又准备从我身边逃跑了？”
裴然肩膀微不可查地塌了一下。
她不敢想象现在自己的样子有多么狼狈。
那些她喜欢着穆柏衍的瞬间，在一起时的悸动与依赖，那些曾经疯了一般想回到他身边的心情。
一切的一切，却基于那个怜悯她的理由，全部变成一阵阵暗流滚滚翻腾而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就是胆小，就是自私，就是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心。
她就是懦弱到只想逃。
裴然转过身，背对着穆柏衍：“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在你身边待过，哪来的逃跑？”
余光看到前面有车经过，裴然直接向前走去。
穆柏衍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掰过她的肩膀，逼她与自己对视。
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很用力，滚烫的掌心想要嵌入她的骨骼，摩得生疼。
“你为什么都不能相信我？”
穆柏衍看着她：“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没等他说完，裴然先开了口，“你昨天说，许愿树没法帮我实现的愿望，你可以帮我实现。”
裴然垂头看着穆柏衍的手，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穆柏衍已经猜到了她的答案，捏着她肩膀的手指无意识地松了下去。
少女眉眼一如七年前离开的那天，尽是冷漠和疏离。
“我现在只想一个人，求你。”
*
周可琳下班之后，顺道去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
刚出电梯间，就看到自己家门口蹲了一个人影，她怔了一下，顿时身上吓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蹲在门口的人听到声响，缓缓转过头，开口唤她：“你怎么这么晚。”
看清面前的人是裴然之后，周可琳松了一口气，走到她跟前边开门锁边唠叨，“你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下呀，早知道多买点吃的回来。”
裴然没什么反应，只是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屋。
虽然裴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周可琳隐约感觉到裴然的心情不好。
于是她把手里的塑料袋往厨房一搁，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随手按开客厅的灯。
瞬间漆黑的房间被暖黄色的光线填满，周可琳这才看清裴然的脸。
“然然你怎么了？”
周可琳坐到她旁边，看她脸色惨白，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连忙伸出手背贴在她额头。
“天，再烧你就要熟透了！”周可琳从电视柜下面翻出药箱，开始找退烧药。
裴然盯着手里的黑色雨伞，突然陷入沉默。
找到退烧药之后，周可琳跑到厨房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把药吃了，先睡一觉，要是过一会还没退烧我带你去医院。”
话音刚落，周可琳就看见裴然眼眶里豆大的泪珠突然断了线似的掉了下来。
“怎么办……”
她抬眼看着周可琳，眼睛全是红的，整个人都在抖，“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我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
“我又逃跑了。”
“我又把他推开了。”
“我是不是再也没法回到他身边了。”
周可琳从来没见过裴然像这样，眼圈也不自觉的跟着红了，她伸出胳膊，抱了抱裴然。
似乎是觉得再压抑下去整个人都会崩溃，亦或是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总之这个拥抱，变成了一个情绪的宣泄口，裴然断断续续的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周可琳讲了，从家里的事情再到她和穆柏衍之间发生的事。
因为情绪的崩溃，裴然几度语言组织都有些混乱。
但是周可琳大致听明白了。
裴然喜欢穆柏衍。
因为对他从未削减过的喜欢，就像织布了一张网。
所以在何宛初跟她说完那些话之后。
那些胆怯、自卑、狼狈不堪的情绪，随着时间，在她心里变成无法挣脱的茧。
但周可琳知道，其实所谓的茧根本就不存在。
只是因为她自己无法鼓起勇气走出那一步，才会像现在一样寸步难行。
*
是夜。
清冷的夜空下，是城市寂寥的星星灯火。
穆柏衍坐在沙发角落，手边放着几只空了的酒瓶，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嘶”的一声，打火机的火光舔上烟尾，微弱的火光，在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很快，只剩下一点火星，和空气中消散到看不清的薄雾。
面前的烟灰缸已经累满了烟头。穆柏衍把空掉的烟盒扔到桌上，起身走到酒柜。
贺明宇看他又要拿酒，伸手拦住，“还喝？你不要命了？”
“不要。”
穆柏衍没什么表情，索性拿过贺明宇面前的酒瓶，没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下去。
猩红的酒液顺着脖颈往下，埋进衣领。
他看着手里的酒瓶，面前逐渐浮现出那双迎着夜色微醺的眼，突然自嘲般的笑了起来。
他知道裴然要强，需要用更多的耐心去让她接受，但是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真正的走进她的心。
和七年前没什么不同。
她甚至连个机会都不愿意给他，就这么轻易的，又放弃了他。
穆柏衍又灌了几口酒，晃了晃已经空掉的瓶子，拎在手上。
下一秒，他把酒瓶狠狠的摔在墙上，酒瓶迸裂的瞬间，飞溅的玻璃碴刺进他的手背，清脆的声响在屋子里回荡。
贺明宇觉得他确实喝多了。
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好多年前。
平时他们哥几个溜出去喝酒到处玩，穆柏衍从来不会参加，唯独那一次，他跟着去了。
热闹的包厢里，同行的人把着麦克风在台上鬼哭狼嚎。
穆柏衍就与世隔绝的在一边闷头喝酒，桌上零散的洋酒都被他喝去了大半。
大概对于他来讲，除了这种无端的情绪发泄，好像也没有更好的方法排解。
他当时也会感叹，一直以来看起来冷淡薄情的穆柏衍，也会以为一个人变得这样歇斯底里。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居然是裴然。
周可琳微信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贺明宇看了许久，还是开了口：“她在周可琳家，发烧烧得厉害。”
“你要去吗？”
穆柏衍闭上眼，沉默了半晌，好像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
“不去。”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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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想的快疯掉了。
在周可琳的监督下吃完退烧药之后，没过一会困意上头，裴然就在次卧睡下了。
即便吃过了药，这一觉她睡得也并不安稳。
她被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困住。
梦里的场景像走马观花一般的画面拼接，在她脑海中飞快的闪过。
其中停留最久的一个画面，是当时她急性肠胃炎住在医院。
裴然向来生病都不爱吃药，也最讨厌去医院。
那天班主任把她送到医院去之后，联系了何宛初，但是何宛初在外面拍戏根本赶都赶不回来。
反正也没有陪床照顾她，当天在医院打完点滴，她就偷偷的想从医院溜出去。
没想到刚出病房门，她就直面碰上了穆柏衍。
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保温瓶，推着她的肩膀把她重新按到病床上，还要逼她喝保温瓶里她不爱喝的白粥。
裴然紧抿着嘴唇，十分抗拒：“我不喝。”
穆柏衍看了她一眼，把肩上的书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二话不说拧开保温瓶的盖子，直接塞到她手里。
裴然玩心忽然上来，她上半身向着穆柏衍的方向斜了斜，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语气轻软，尾调拖长像在撒娇一样，“那你能喂我吗？”
穆柏衍眉头一皱，“你病还想不想好了？”
“想啊，“裴然干脆转过身体，面朝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看他，“但是我现在浑身上下都力气，没法自己吃饭的。”
穆柏衍冷笑了一下，抱起手臂缓缓开口：“哦，那刚才鬼鬼祟祟要往门外跑的人是谁？”
“……”
裴然话被堵住，她撇了撇嘴，头别到一边，誓死要和这碗粥抗争到底。
穆柏衍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勺，小心翼翼的从瓶子里舀出一勺来。
轻轻吹了两下，举到裴然唇边。
没想到他真的会喂自己，裴然怔了一下，然后在穆柏衍的注视下机械地张开嘴，咬住勺子。
紧接着听见穆柏衍在她耳边说：“吃饱了赶紧好起来，你今天作业还没写。”
嘴里那勺本来就没味的粥，甚至还带上了那么一丢丢苦涩。
当然穆柏衍也没有真的强迫她这个病号在医院里写作业。
夏日蝉鸣，夜晚凉风习习。
穆柏衍坐在床边，听她讲着各种奇奇怪怪有趣的事。
讲到开心的地方裴然会拍他的胳膊，一脸兴奋地看着他，那时候穆柏衍也会偶尔笑着回应两句。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裴然望着漆黑一片的夜幕，再转头看看穆柏衍，突然觉得一阵低落。
她闷声道：“我不困。”
穆柏衍扫了一眼手表，拒绝：“不行。”
他起身绕到前面把病床摇下来，又从旁边的空位把椅子搬来，对着她的床头坐下。
“睡吧，我陪着你。”穆柏衍帮她把被子拉上去，轻声说。
病房里冷白色的灯悬在他发顶，笼罩过他的脸。
一边是摆的灯光，一边是灰的暗影，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晰。
她分不清他的眼神里究竟是温柔，还是她冲昏头脑所产生的错觉。
但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之后的每次生病，她都会想起这个瞬间。
那个清冷的少年竭尽自己所有的温柔，陪了她整夜。
梦境总是过于真实，裴然甚至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他掌心拂过她额头温热的触感。
昏昏沉沉之间，身体上的不适逐渐消散了下去，她终于安稳的睡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是黑的。
裴然半眯着杨静仰看天花板，有些恍惚，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居然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身上的湿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睡衣，只不过在被子里闷久了，又被汗水濡湿，贴在身上有点难受。
隐约听到周可琳在客厅倒腾冰箱的声音，她掀开被角，踩着拖鞋下床。
睡得时间太久，身体很虚，脚跟刚碰到地板她腿软了一下，差点跪坐在地毯上。
裴然手撑着地毯站起来，掌心忽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起来一看。
是一个打火机。
周可琳不抽烟，所以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的。
不是梦境真实，而是因为他真的来过。
裴然看着手里的打火机，出了神。
*
之后的几天，裴然又恢复了正常，好像那天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在店里忙开业前的准备，就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忙。
只不过她这几天一直都在周可琳家里，没有回过丽景那边。
周可琳反正也是自己住，甚至想说要不然直接先搬到她家住算了，反正她爸妈最近也不会来这边。
但是到第五天的时候，她躺在沙发上刷微博的时候，终于觉得哪不对劲了。
裴然的微博已经五天没有更新过了。
从她做账号开始，几年的时间里，无论多忙她都会保证每天有几条日常或者随手录的视频更新。
但是现在，不光vlog和广告断了，连日常都再也没有更新过。
那天每天晚上闷在房间里到底在干什么？
周可琳把手机扔到一边，跑到次卧门口，曲起手指敲了敲。
“然然？”
没有回应。
周可琳又抬高了一点音量：“然然，你在剪视频吗？”
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屋里非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联系起来这阵子裴然有些反常的举动，周可琳生怕她再闷出个好歹，连忙从柜子里翻出备用钥匙。
钥匙刚碰到锁眼，门从里面打开。
房间灯没开，黑漆漆的。裴然穿着睡衣，眯着一双眼，声音听起来像没睡醒似的，“怎么了？”
周可琳愣了一下：“你在睡觉？”
裴然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周可琳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时针刚刚指向九点，她捏着钥匙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怎么没去公司，连微博都没有更新。”
裴然吸了口气，睁开眼睛淡声道：“想休息一下，明天我会去公司的。”大概是怕周可琳担心，她弯唇笑了笑，“我没事的。”
“哦，那你好好休息。”周可琳看她眼眶下面泛着一圈淡淡的乌青，满脸疲倦的样子，就没再说什么。
合上门，裴然脸上的表情消失，她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放空。
手机屏幕微弱的闪烁，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
她又看了一眼穆柏衍前天发来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