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射阳宴上的乌龙, 知知也觉得十分巧,二人相视一笑,知知顿时觉得自己同这个兄长亲近了起来。
战胥在一边看着兄妹二人含笑嫣嫣, 不满瞥了眼谈笑风生的长子,道,“你就这么跑出来,幽州的事务可有人处置?”
战瑾略微露出一丝无奈,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父亲 ,只得态度认真解释道,“孩儿都安排好了,定不会耽误了正事,还请父亲放心。”
战胥勉强点头,“那行,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年纪大了,战家迟早要交给你的,身为世子,长时间不在幽州,总归不合适。”
战瑾默默看了眼“年纪大了”却依旧身强体壮,一个能打几十个的父亲,把心里话咽了下去,恭恭敬敬道,“是。”
战胥这才满意点头。
他这个当爹的,费了多少工夫,才哄得知知原谅他,肯喊他一句爹爹。其中的苦楚心酸,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感慨万千。
长子一来,就沾了他的光,得了知知一句“兄长”。
战胥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平衡,臭小子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儿倒是来了,真会挑时间。
知知倒没察觉父兄间的这点小九九,她与兄长相处得极为融洽,她的性情本就平和温顺,与人为善,同人相处时,很难起什么冲突。
而战瑾呢,他倒不是什么没脾气的人,士族郎君出身,又是世子,自然还是有些清高孤傲的。但对于知知这个妹妹,他却极为亲近,一方面身为兄长,他一直觉得自己该照顾好妹妹。另一方面呢,知知的性格真的很讨人喜欢,他即便一开始是出于责任,后来也真切生出了亲近感。
过了会儿,大约到了珠珠睡醒的时辰了,知知便叫乳母将珠珠抱来。
乳母抱着珠珠进来,珠珠刚睡醒,还迷迷糊糊的,软软糯糯喊“娘”,伸手要知知抱她。
战胥很自然伸出手,从乳母怀中接过外孙女,十分熟练哄着她,“珠珠乖,外祖父抱,娘身子不方便。”
珠珠也很乖,不介意换了人抱,乖乖伸出手,搂着外祖父的脖子,亲亲热热贴着他。然后扭过头,看着眼生的战瑾,乌黑湿润的眼睛露出一丝疑惑。
战瑾看得有些眼馋,珠珠生得与娘很像,眼睛鼻子嘴,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瞧怎么惹人喜欢。
他道,“这便是珠珠?”
随后。露出温和笑容,伸手摸摸珠珠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与她平视,道,“珠珠,我是舅舅。”
珠珠小眼神更加疑惑了,掰着指头,仿佛在数,她本来就有两个舅舅,一个大舅舅,一个小舅舅,忽然又冒出来个自称舅舅的人。
她有这么多舅舅?
不会是哄她的吧?
战胥见珠珠一脸不信,忍不住幸灾乐祸看了眼长子,也不帮他解释。
战瑾期待了半天,也没等来珠珠小娘子一声“舅舅”,心里微微有些失落,面上倒不明显。
倒是珠珠,纠结过后,求助似的看向了娘,委委屈屈喊知知,“娘……”
知知忍笑,柔声道,“这也是舅舅,嗯——”她转头,问战瑾,“兄长今年多大年纪?”
战瑾答了,恰好比江堂小,比江术大,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年纪上。
知知便语气温柔地教珠珠,“可以喊二舅舅。大舅舅还是大舅舅,小舅舅还是小舅舅,这个是二舅舅。”
珠珠眼睛一亮,扭头冲战瑾喊道,“二舅舅!”
战瑾那一刻跟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瞬间眉眼露笑,语气真诚道,“珠珠真聪明。”
珠珠长大了些,也晓得旁人夸她还是骂她了,被夸得小脸红红,一扭头,把小脑袋扎进了外祖父的怀里。
珠珠喊了一句二舅舅,得了一堆的见面礼,虽贵重,但对于珠珠而言,倒也不算过分。
她出生的时候,陆铮已经发家了,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简直跟宠什么似的,因此别看珠珠才丁点大的奶娃娃,家底却已经很厚了。
小家伙现在又多了门亲戚,外祖父和二舅舅都是出手大方的阔亲戚,顿时又让小家伙的身家更上一层楼了。
知知实在看不过眼,劝了几句,好说歹说,才让战瑾收敛了些,没给的太夸张,但饶是如此,说是见面礼,也实在太贵重了些。
战瑾却态度认真道,“这不算什么,你从小流落在外,我这做哥哥的,一日都没尽过兄长应当尽的职责,如今你都成家了,我唯一能弥补的,也就是这些身外之物了。你喊我一句兄长,这十几年兄长该做的,我都要一样样补给你。珠珠喊我一句二舅舅,那我把她当亲外甥女疼的,你不必同我客套什么,更不要觉得过意不去。”
知知语塞,再看旁边的爹爹,非但没有拦着兄长,反而隐隐流露出赞同的神色,仿佛半点都不担心长子将家底掏空了来补贴女儿。
当然。准确的说,在这一方面,他跟长子战瑾完全是同样的想法。
女儿本该如珠如宝宠着的,当年因他的一念之差,害得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在江府受苦,如今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尽自己的所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至于别的,宏图霸业也好,战氏的前程未来也好,在他心里,远远比不过知知重要。
就如兖州失守,他第一时间让战瑾去帮忙,在他心里,没什么事,值得惊动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该无忧无虑地养胎,在侯府养尊处优过着宁静的生活,不受半点惊扰。
这是他身为父亲,在缺位十多年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从侯府出来,父子二人并肩而走,战瑾倒是说起了正事,将父亲不在幽州期间,幽州各项事务,一一汇报给了战胥。
战胥听得心不在焉,随意嗯了几句,拍拍长子的肩,完全一副放权的态度,“你自己处理便是,不必请示我。”
战瑾无奈,但他又是个极为孝顺的人,从不会质疑父亲的决定,即便他心里认为,父亲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离放权还有至少十几年的时间。但他从小就习惯了这种父子相处的模式,当爹的吩咐,做儿子的不打折扣的做,他极少会反驳父亲。
战瑾止住了话,忽的想起一桩事,停下脚步,道,“父亲,祖母——她好像知道妹妹的事了。”
战胥眉头深深蹙起,随后稍稍松开了些,道,“罢了,我在族谱上加上你妹妹名字的那一日起,便知道瞒不住她。她还和你说什么了?”
战瑾道,“我出发那一日,去向祖母请辞,她同我说,叫父亲您把人带回去瞧瞧。”
出于一些考虑,战瑾还委婉些,其实老太太的原话说得很不客气。
她没露面,是叫的身边嬷嬷来传话的。
那嬷嬷进门后,鞠躬后,这样说道,“老夫人说了,既然都上了族谱了,那便是战家的女郎了,上得了台面也好,上不了台面也罢,总要带回来,给长辈磕个头的,否则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战家女郎就是这样没规矩的。”
战胥面上冷漠,没有半点笑意,漠然道,“你回去后告诉老太太,没人有资格逼知知做她不想做的事,任何人,包括她,包括我,都没资格。什么时候你妹妹愿意回去了,我才会带她回幽州,否则,这事不必再谈。”
战瑾眼中露出一丝担忧,低声道,“祖母性子固执,未必会听我的。就怕,到时候她私下派人来接触妹妹,只怕那时候,知知对战家的心结,便更难解开了。”
战胥抬起眼,眸中满是冷意,唇边一丝蔑意,甚至是有些残忍,他道,“没有我点头,战家谁敢踏进徐州一步?你以为你祖母身边那几个嬷嬷敢做什么,你放心,她们怕死得很。”
战胥眸中闪过一丝暗色,他与战老夫人不是一开始就这样针锋相对的,那是他的生母,他们也曾经母慈子孝过,他曾经将自己最爱的女子托付给他最信任的母亲,但等来的却是生离死别,哪怕江若的死,和战老夫人没有直接关系,她只是藏下了他的信。
但他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再信任她,更不会再给她分毫的权力。
一分一毫都不会。
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信任自己的母亲了。
在他的默许下,他的生母被架空,她无法凭借着他生母、战家老夫人的身份,做任何他不准她做的事情。
从那时候起,战胥便下定决心,比起痛失所爱,他宁肯先将事情做绝,将所有隐藏的威胁,扼杀在萌芽时。
他已经失去了江若,失去了他最爱的人,就绝不可能再犯一样的错误,让人来伤害他的知知,任何人都不行。
第84章 临产
寒冬, 徐州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了。
离知知生产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青娘日日提着心,守在知知身边, 生怕她什么时候滑了或是疼了,连错眼都不敢错的。
知知自己倒不像青娘那样紧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什么都听大夫的, 除了偶尔担心还在外打仗的陆铮, 其余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一心养胎。
非但自己不紧张,她还劝青娘, “你也别紧张,我这都是第二胎了,前头生珠珠的时候,不也是什么事都好好的麽?”
青娘心里仍吊着,面上倒是一派受教点头,“您说的是, 您福气大,命中带福, 定然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生下小郎君的。”
说完,一出房门,立马换了张脸,将整个后院上上下下, 从管事婆子到奴婢小厮,挨个敲打了一番。
又把准备好的稳婆和乳母们查了个一清二楚,就差把几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遍, 确保几人身家清白。
什么都安排好了,才稍稍安心些。
青娘这样紧张,有一人的紧张,与她相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便是刚认了女儿的战胥了。
战胥如今仍长住在徐州,几个月回一趟幽州,大把的时间都留在陆府。
对于女儿怀孕这件事,战胥起初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的,他一辈子只有江若一位妻子,而江若怀孕生女时,他还在远东打仗,对于女子怀孕产子之事,他没有太大的概念。
直到亲眼看着知知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他才第一次真切意识到,原来女子怀孕的过程这样的。
怀胎十月,一朝瓜熟蒂落。
说起来只是短短一句话,但怀胎十月是怎样的折磨,没有经历,或是没有亲眼目睹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到其中的艰辛。
三个月前,胎儿未稳,连打个咳嗽,都心惊胆战,小心翼翼。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害喜等症状,但为了腹中孩子,吃不下也要吃。吃了就吐,也还得吃。
好不容易满了三月,害喜症状减轻了,随之而来的更是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不适。什么头晕胸闷都还算轻的,小腿抽筋、浮肿、腰酸背痛,几乎是每个怀孕女子都不得不经历的煎熬。
战胥从前从未想过这些,在他心中,怀孕生子是女子一生迟早要经历的事,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但目睹女儿怀孕到临产的日子,却彻底改变了他原本的想法。
心疼知知的同时,他会忍不住的想,当初失去他的音信后,江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日日忍受着怀孕期间的各种痛苦,还坚持为他留下知知的。
他越是想,越是觉得悔恨,越是悔恨愧疚,越是坚定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保护好知知,他已经失去阿若,绝不能再失去阿若留下的女儿。
……
交州囷郡
陆铮昨日刚打完一战,得胜归来,面上神情却淡淡,看不出有多高兴。
手下大将倒也体谅他,俱言简意赅说了事,便很快退了出去。
几人出去,管鹤云又匆匆而至,将当下的情况说了。
陈钊一死,陈家便陷入了被动之中,与陆铮一方而言,自是该趁胜追击,一举拿下陈氏的大好时机。
但先是蒋家起兵攻兖州,陆铮正准备反击,才冒了个头的蒋家军队,便被他岳父战胥那边派人压了下去,连人带兵,逐出了兖州。
蒋家不死心,扭头换了个方向,不知何时与陈寅勾搭上了,两家结盟,蒋家派兵协助陈氏。
这样一来,原本在陆铮计划中应当很快能收尾的战事,一下子被拉长了。
输赢还在其次,但这便彻底打破了陆铮原本的计划。
管鹤云也明白他这几日的不虞,来之何处,虽能理解,但多多少少在心里有些感慨,自己这位主公什么都好,比起从前自己投他时,几乎是突飞猛进的变化,尤其是野心、用人和大局观方面。
若说从前的陆铮,还只是个独占一州的太守,现在的他,更像一个值得人追随服从的主公。
他心怀天下,打仗时杀伐果决,是最强大的战神,所有人心里的主心骨,永远打不倒的强者。但一旦停下,便又能仁慈待人,尤其对寻常百姓,他从骨子里显露出的那种怜悯世人的情绪,很大程度上中和了他的冷硬强势,令更多的谋士也好,将领也好,不遗余力、忠心耿耿的追随着他。
在这一点上,管鹤云也不得不感慨,自己当初的确没选错人。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陆铮有时候有不那么像一个主公,尤其是在男女之情方面,陆铮太过专情,甚至到了痴情的地步。
按说这是主公家事,管鹤云并不认为自己该逾矩去管这些。
但就作为旁观者,他都不免觉得,陆铮未免太过看重江氏,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兴许在陆铮心中,他们拼死拼活打下的天下,还不如江氏来的重要。
作为高位者,太过专注于男女之情,耽于情爱,尤其是过于宠爱一个女子,其实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历代皇朝,有多少外戚作乱,宠妃霍乱朝纲的事,乃至犯下大错。那是天底下最高的位置,掌握着天下最大的权势,他对于某一个人的偏爱和纵容,会打乱朝堂的平衡。
管鹤云脑中无数念头闪过,心中有些忧虑,但当抬起头,撞进陆铮沉静漆黑的眸子,看见那里边的坚定和不容动摇的神色,又将一肚子的话都咽下了。
“交州只怕一时攻不下,蒋家这一插手,虽于大局无太甚影响,但多少会误些日子。另外,并州裴氏来信,言,并州太守与蒋家结盟,乃他一人一意孤行,裴氏从未与其合谋,并州百姓更是毫不知情,全然无辜。信中还言,请主公宽厚,万勿牵连无辜百姓,主公入并州之日,裴氏愿奉主公为主。”
这封信来的挺意外,就连管鹤云都没想过,并州裴氏居然是第一个投诚的。
主公在和陈氏的战事中,几乎是压着陈氏打,陈氏的地盘,也被夺了大半了。胜负已明,不过是陈氏不死心,还与同样不死心的蒋家结盟,拖着战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