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这么多人, 进来也不叫人, 不吱声。
高姜问一句, 他答一句。
关于酆都,却是不需要问,就滔滔不绝。
“我一早就说过, 这个东西它很危险。”郑老原本有些木讷的,现在声如洪钟,说起来语调都激昂了些:“但没人听我的。”
“你们报告上的数据,都证明酆都没有任何活性材料的存在,为什么你会觉得危险?”高姜问。
“酆都和其它的巨城一样,是做为人类抵抗‘末日’的方舟建立的。光凭这一件,它就不可能很简单。”郑老说:“更别提其它的证明。”
“什么证明?”
“在我们失去太阳那么久之后,除了特别保育下来的物种之外,地面上怎么可能还能保有各种产的植物与动物?它们怎么能活下来?从大城中培育的吗?”郑老说:“但所有的历史记录,从没有提起过,人类将大城中培育的物种放归已经有新太阳的世界。没有这一茬的呀。这说明了什么?要么,它们从来没有灭亡过。要么,它们的本质根本就不是我们以为的样子。”
他说着,提起远征队第一艘返回地球的飞船:“我看过录像的,在降落的画面上显示出来的,地球上生机蓬勃。植物、动物、风貌,与数千数万年之前的地球,几乎没有任何大的差别。这根本是不合理的。你想,一个在黑暗中度过了数百年的星球,它怎么能还和以前一样的呢?地球上有秘密。但这个秘密是什么,我的老师,我的老师的老师,一代代到现在,从来没有弄清楚过。它太狡猾了。”他看向舷窗外那个玻璃屏障,有些激动:“但我们知道,自己所坚持的,是正确的。如果我的老师能看到今天,一定会痛哭流涕。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没有错。也没有疯。”
“说正题。”高姜冷声说。
海明将从军部拿到的情况汇报递给郑老。上面详
细地描述了玻璃屏障上都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一段影像,包括钻机被同化的画面:“看清楚。你怎么想?我们怎么才能下去?”
郑老十分激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师是对的。”
“有没有办法?”
郑老看出了神,魔怔了一样。不停地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地球从很久以前,就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酆都确实是人类的方舟,但并不是人类所想的那种方式。
高姜关掉了画面,他才回过神:“我认为,这种物质是有生命与意识的,我们可以把它看成一个巨大的生命,它的身躯,可以化为万物。以前我的老师认为,这种物质一但化形,就不可以更改了,比如说,它变成了一棵树,那它就真的成为一颗树,它的每个细胞及至习性繁衍的方式,都与树没有任何差别。完全成为另一种东西,并很难检测出来。以后也就以这种东西的生命形式生存下去。哪怕死亡,也保持着这个形态。但现在看来,这种变形是可逆转的,它可以变成树,也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甚至还有可以成为别的东西。之前之所以不可以,只是因为酆都中,一直有力量囚禁了它的意识,将意识困在某个地方。直到曙光死亡之后,这种束缚消失了。意识重回大地。整个地球都成为它的身躯。”
他说着停顿下来,犹豫地说:“关于前一段时间地球上发生的事,以及酆都、最后的人类,以闻先生的身份应该是知道内情的。那么,不如这么说吧,如果当年的远征队也就是我们的祖先,所使用的身躯,真的是曙光用这种东西制成的,那么我们更不应该下去。因为我们一但进入范围,很可能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毫无抵抗力。”
舱中一片寂静。
人类怎么与这样的东西战斗?
不论怎么看,几乎都没有任何胜算。
高姜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再开口:“我们要下去救人,有什么办法?”
郑老惊愕:“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
“我们要下去救人。”高姜只是重复这一句:“你有办法吗?”说着缓缓举起枪,静静指着郑老布满了老年斑的脸:“你有三秒钟,回答这个问题。有,还是没有?3…………2…………”
“有一个办法!”满额头泠汁的郑老大喊:“能试!但不一定可以。不行也不能怪我。”
高姜关上保险,把枪收起来:“请老先生说来听一听。”仍然是那么礼貌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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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多宝在旷野上穿行,虽然还是不知道身后是什么在追,但仍然在回想着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
梦境里一切都是不连贯的,一个场景到另一个场景,必然有不够自然的过渡。
缺乏逻辑与因果。
当时大爆炸发生了,酆都的建筑变形、
凝聚,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建筑’人,它的拳头击向天空,几次之后就似乎对这个举动没了兴趣,突然垮落,漫天的楼宇零碎,轰然掉落,地上到处被砸出深坑。她和孟朝阳在躲避这些坠物的时候走散了。
好半天之后,一切才结束。
但随后,这些摔得乱七八糟的残垣断壁又开始慢慢融化,它们像水一样,流动着,寻找自己的位置,慢慢恢复成原有的样子。
很快在酆都的原址,上重新长出了一个城市。
这个城市,看上去还是那么破败不堪,哪怕是她脚前的一张废纸,也都好生生地重新‘生长’出来。
她看着这个城市,感到迷茫。
“你是谁?”
有风穿过建筑的缝隙,发出呜咽声。
她侧耳听了半天,并没有听出个所以然。
“你在哪里?”她高声问:“也许我们可以谈一谈。”
这时候,风把一张纸吹到她脚前。
她伸手捡起来,纸张因为风雨而变得脆弱,手重一些就烂了,但上面的字却很清楚。
这是2020年6月8日的报纸。
上面标题惊悚,疫情、□□。
就是从把这张纸捡起来起 。
一切发生了变化。
她身周的一切,都在急速地变化。
酆都不过瞬息就消失了,世界变成了一片旷野,而这旷野,她并不陌生。
当身后有异动响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狂奔起来。
就像她无数次,在梦中所做的那样。
但她已经决定不再逃跑。
早在那次,母亲从警察那里找到了地址,追到修理店去,她不得不逃跑时,就在想,有一天自己会更强大,那时候就不用再逃跑。
她以为,自己和妈妈会有更大场面的决裂,需要更多的勇气与‘自述’或者‘诚恳的坦白长谈’,之后或者是决裂,还是什么,迎来最终的结果。
但事实上,多事都只发生在无声无息的碎未细微之中。不会有更正式的告别。
不会有对过于种种不甘心的质问,也不会有自述似的坦白长谈,戏剧化的母女决裂,正式的告别。
两个人只是,就这样变成了陌生人而已。
而之后,她早已经决定了,不论有一天,要面对的是什么东西,自己都再也不会像当时那样,扭头跑开。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软弱的自己。
哪怕现在并不是在梦中。
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急扑而来的风,吹动她的头发,她眯了眯眼睛,看清了追着自己而来的是什么。
那是整个世界。
陈旧但热闹,人来人往,轰然而至,将她包裹在其中,然后迅速地向地平线蔓延而去,不过一瞬间,她就置身于繁华的街市之中。
人们在她身边来来往往,老人牵着孩子,在路边摊买糖人。路过的人在讨论着,现在各个城市都在
开放摊摆的权限,真是件好事情。
立交桥对面的大厦外墙电子屏上,正在播报着6月8日的新闻。
在街道上疯跑的小孩撞到她身上,大人紧随其中,两个都没有跟她道歉,反而还嫌她挡到路:“看到孩子冲过来了,就不知道让一下吗?”这家大人与她擦身而过,对她满腹牢骚。
黎多宝低头看,个人终端还在手腕上。
但旁边的人都觉得奇怪。
旁观坐着休息的女孩不怕生,凑上来好奇地问:“小姐姐,你手上这个是什么呀?”
“我要见酆都。它在这里吗?”黎多宝问她。
女孩一脸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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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游零(完整)
就在黎多宝想问得更多的, 突然女孩静止不动了。
她看向四周,不只是女孩,所有的一切都凝固、停滞。
世界安静得,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
在第三声响起的时候,突然整个世界又开始疯狂地变化,高楼消失又再重新崛起, 河流由宽变窄继而起大厦无数,沧海桑田,几分钟后一切才定格下来。
她发现, 自己站在某个别墅的二楼。
下面有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穿得破破烂烂的,手里拿着布包裹,正在掂着脚伸手按门铃。
她才按了两声, 下面就有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人走出来, 她手里抱着一大花盆。
从上向下看, 看不清她的面容, 不过她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 简单而充满朝气。
“是谁?”年轻女人老远就问。
小姑娘在外面怯生生地回答:“我, 我是中介那边过来的。他们叫我今天上午来。我, 我不认识路, 有一些耽误的时候。”黎多宝抬头看, 有两个太阳挂在天空,一个已经不怎么明亮,但另一个却十分刺目, 叫人不能直视。但看时间,应该是中午都过了。
年轻女人听了小姑娘的话,立刻就想起来了:“呀。你等一等。”
她轻快地跑到院子角落,把手里的花盆和其它已经种好花的花盆放在一起,然后跑去开门:“是小黎吧?”让她进来。
“我叫黎谷。”小姑娘脸红扑扑的,努力想做出大方的样子。
黎多宝怔在那里。
黎谷?
外婆?
她欠着身子,向下面望,但年轻女人带着黎谷进客厅去了。她立刻转身跑下楼去。
但楼梯变得无限地长,不论她怎么跑,它就像返向的电梯一样,恰恰可以减缓她下楼的速度。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她就不得不面对自己不可能到达楼下的现实。
她喘息着放弃抵抗,就地坐下,倾听楼下客厅的声音。
有一只猫从楼上下来,走到她身边,抬头看着她。
这只猫和外婆养的猫‘铃铛’很像。
两只都是三花的,嘴周围有黑色,像胡子一样。如果不是铃铛死了很久,黎多宝几乎要以为,这是同一只猫。
外婆说,猫的寿命本来就不长,铃铛已经活了太久,是时候开始下一段旅程。
“铃铛。”黎多宝还是叫了一声。
三花猫大概并听不懂,却还是喵喵地叫,跳到她膝盖上,伸着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脸。
她伸手搂着猫,就像小时候搂着铃铛那样。
不过那时候她很小,也只比猫高一个头。如果猫站直了,说不好会比她还更高一些。一人一猫,常常扒在阳台的护栏边,一齐向外面张望。
她很想铃铛
也很想外婆。
她很喜欢外婆的名字,黎谷。
她埋首
在猫身上,听着楼下客厅的说话声。
年轻女人正在问询黎谷一些琐事。
比如“家里有些什么人?”
黎谷说:“有个阿翁……公公。”
“公公?”
“你已经结婚了吗?”
“十岁的时候过来公公家里的。说要十五才好摆酒。但今年春,山里滑坡,阿吉死了。我成了寡妇,家里人要把我接回去,但公公没答应,公公说我要是回去,家里人图彩礼钱又要把我重新许人家,于是给了我几十块钱,叫我到城里来找事情做。”大概害怕自己年纪小,这边不肯要自己:“我很能干活,能吃苦,什么都愿意干。力气也很大,寻常同龄的男孩子都打不过我的。十四岁成年,我十五,法律上不算童工。”
“你还懂法律?”年轻女人觉得惊奇。
“不懂。就是之前,在饭店什么地方的,干小工,人家都说我是童工,不给全工资,也不肯签合同,说赶就赶我走。所以我就去书店翻书,想弄明白。这一条我有在书店里请人帮我翻着念给我听了几句。我知道依现在的法律,我是可以干活的。”
“你挺聪明的。”年轻女人声音非常轻快。走来走去,还有瓷器碰撞的声音,大概是在给她拿茶:“所以识一些字吗?”
“并不太认识。”黎谷说:“但我肯学的。太太要是想让我识字,我立刻就能学的。只要您让我在这儿干活。”
“不用叫太太。我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年轻女人笑起来:“你叫我阿姨吧。你叔叔是做研究工作的,现在上班去了,晚上才回来。你要是愿意在这儿做事的话,在家里主要也就是帮忙做些家务活,打扫楼上楼下的卫生、洗衣服、做饭什么的。你要有闲暇,我也可以教你识字。”
黎多宝心砰地一跳,突然意识到在说话的年轻女人是谁了。她扭头看楼梯,墙壁上挂着几张风景画,右下角有署名一个花式的‘L’。这画她是见过的。这个地方,她也来过的。
可曙光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候,年轻女人的声音大起来:“阿宝!阿宝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