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到的只是个行动队长,带着十几个人。一身制服穿得十分英挺,但大概没有料到罗宅的人这么刚,摆出架势来厉声说:“我们是受大法院令,对罗氏永明集团所有在帝星产业进行搜查。你们这是阻碍执法。”
“对不起,我没有看到搜查令。”高适表情平静:“我倒数三声,请你们出去。如果你们拒绝,又没有支持你们合法入进大宅的文件,我们将履行保护主人私产的职责。”
他话音落下,只听到‘锵’‘锵’声不绝于耳。只一瞬间,所有佣人手中的光刃都已出鞘。
那森森的寒光,不是玩笑。
从他们拿剑的手势站姿与表情看,也真不是闹着玩的。
这煞气,让这些从属于安全局的警务人员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行动队长涨红了脸,大声喝斥:“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拒绝我们入内是为了争取时间销毁关键证物,我们代表的是帝国最高会议,所有帝国公民必须……”
高适打断他的话:“我们不是帝国公民。人权法案额外条例上的解释,‘从人’属于私人财产,不在帝国公民之列,不享受公民
义务与权利,如果你对我们造成损害,包含不仅止于心灵伤害、身躯伤害,都适用于‘公民私有财产保障法案’。在没有得到主人或相关法律文件准许的前提下,你们对我们造成的任何恐吓或肢体伤害,都是违法行为。请您注意您的言行。”
行动队长气结,正要说话,但头偏了偏,似乎正在听从耳机里的指令,随后他应了几声,再向高适看去的时候,表情冷酷起来:“搜查令正在路上,为了接下来的搜查行为,我们现在要进行‘预搜查’,你们如果不配合,那么行为,都将被视为暴力阻碍执法。”
一时之间,他身后所有的警务人员都打开了枪套上的锁扣。
行动队长拿着枪,大步走去,态度嚣张地一把推向高适。而就在这时候,高适身后的两个女佣,猛然持刀弹跳起来,一个在半空中漂亮的翻身,双手握刀猛地向他斩去。另一个,在同伴下落的过程中,用手上的剑准确地弹飞了所有射过来的子弹。
只是一个瞬间,光刃准确劈向对方的颈间。
在她漂亮落地的瞬间,行动队长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向前继续走了一步,头顺着颈间的切口侧滑滚落在地上,身躯甚至在又走了一步之后,才猛然倒地。
一瞬间,所有的枪声都停了下来。
被喷撒而出的鲜血淋湿的女佣站起身,扭头向所有的持枪者看去。
黎妈猛地拉上窗帘。
他们疯了。
疯了,全疯了。
但接下来,并没有发生她以为的大火拼。
外面一片寂静。
她颤抖着挑开窗帘向外看。
高适站在原地,高声说:“帝国所有法案条例中,没有‘预搜查’这个词。帝国所有公民,有保护自己私产的权利。你们毫无依据的入侵私人财产,是不可接受的行为。身为执法者,公然违反法律,侵害正当公民的权益,实在令人震惊。请你们立刻退出私产范围。不然我们将会依据帝国法令,全力保护身为帝国公民的主人的合法财产。并针对你们的不法行为,之后向大法院提告。”
警务人员面面相觑。
有一个几个低阶队长不知道凑在一起商量什么,最后有一其中一个站出来:“所有人后撤!后撤!在外围设障,在没有搜查令到来之前,不得擅自行动。”在他的指挥下,所有全副武装的警务人员开始离开草坪。
高适低头看了一眼被遗留在草坪上的死人,掏出手帕,擦掉飞溅到自己脸上的血点。
黎妈颤抖着滑坐在窗边。
他们怎么敢这样?
怎么能公然与警察对抗?
这时候有佣人踹门进来,让她上楼去,她有些精神恍惚。
到楼上时,老太太已经醒了,或者说根本没有睡,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听到她进来,没有回头,
只说:“我们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并且要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在销毁文件,才不肯让他们进来的。”
“啊?”黎妈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是说,说有搜查证,就要进来了。那我们怎么办?”
“就算是拿了搜查证,高适也不会放他们进来。”老太太声音沉稳:“他们进来了,就会发现阿宝不在,进而全面封锁通道,那阿宝就走不掉了。”
黎妈一脸茫然。
完全无法消化她说的话。
“奚家原本就一直对十三司的事耿耿于怀,现在又死了一个这么本事的儿子,这次,他们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在十三司的事上,我们这一支虽然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怕查。奚家是忠耿之家,也不会迁怒不相干的人,但这件事既然牵涉到了罗家,免不得会有别人要借刀杀人。罗禁头一个,就会把我们抛出去,来保全他自己。”
老太太说着回头看她,显得格外的慈祥:“你听得懂吗?这样的形势,如果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那就只能任人鱼肉,什么罪名都会往我们身上安,我们也无力反抗。只有将继承人送回属地,利用在边缘星的势力威慑上层,才有一线生机。她太公的心血才不至于毁于一旦。”
看着黎妈两股战战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厌恶,想她也听不懂,白长了一个脑袋。闭上眼睛,平了平心绪,才叫她:“坐到这里来。”
叫佣人去给她拿杯安神茶来。
黎妈紧紧地挨着老太太坐下,大概是屋子里的佛珠香叫她微微有些镇定下来,又喝了茶,终于抖了不那么厉害了。她颤颤巍巍地问:“那,那如果阿宝跑不掉呢?”
“跑不掉?”老太太躺在摇椅上,轻描淡写地说:“跑不掉就要看,别人要给我们安什么罪名了。”
“什么罪名?”
“十三司导致四颗居住行星成为死星。如果将我们罗氏永明这一支定为主要责任方,那么我们这一支的全部财产包括边缘星属于我们的所有星球都将会被充公,因罗氏为家族经营,本支所有家庭成员,都将会被默认为受利方,成为阶下囚。”
黎妈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如果,如果不算主要的呢?我们不是没干什么吗?”
“不算主要的?”老太太笑起来:“不算主要的,那么就不存在没收全部财产了,只需要对遇难者进行赔偿。”
黎妈一听不做坐牢,松了口气。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帝国赔偿条款,每死一个人就算最高额只需要陪五十万,四颗居住星球有多少人?你算一算。”
黎妈脸刷白的。
“一无所有就算了,以后只要你活着,每一笔收入都会被直接收缴,每个月要做为欠债人到管理所报道,不得拥有私产,不可进行非必要性消费,知道什么叫非
必要性吗?可以买米、买酱,但菜就不行,菜属于特殊物品。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
黎妈颓然呆滞。
那还不如坐牢,坐牢还有地方住有饭吃。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密集枪响,还有子弹与金属碰撞的声音。可能是对方拿了搜查令来,但高适仍然顽抗。
她觉得,每一声都像打在自己身上似的,叫她全身发颤。
就算是她也明白,这样对抗只会引来更多的警察与更强的压制。
而单单一宅的佣人就算再厉害,也是无法与整个帝星的警备力量抗衡的。
老太太这是背水一战。
要么,所有‘从人’全死在这儿,但没有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老太太被羁压,黎妈也跑不掉、黎多宝被拦截回来,边缘星的‘从人们’没有主心骨,掀不起大浪,罗氏永明这一支失去一切。
要么‘从人’全死在这儿,但争取到了时间,黎多宝成功逃脱,罗家永明这一支以边缘星的势力为依靠,重新和当局坐上谈判桌。
黎妈下意识地看向房间里仅存的一个佣人。
她是年纪最小的。大概只有十一二岁。
表情平静站在角落里检查自己腰上别的剑。光刃随着她敏捷的动作时现时隐。
但她并没有恐惧。
这一屋子人,是疯的。
黎妈怔怔的。
全是疯子。
就这时候房间门外吵闹起来。
黎妈侧耳去听,刘大勇在那里叫嚣,说罗家是犯罪,杀人放火,现在被抓也不关他的事,他不是罗家的人,他要出去。
守在外面的佣人把他拖进来,他还在挣扎叫着。身上的睡着乱糟糟,一只鞋子已经掉了,扭头看到黎妈坐在那里,大概以为是她不让自己走的。
眼睛瞪得通红地大骂起来,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黎多宝根本就不是我女儿。你和别人睡觉。搞那个什么检测说是我的,都是假的。我一直当不知道,也不怪你,你现在还要害我?你这个万人骑的贱人,我们本来就没有领过证,你害我这么多年,我不和你计较,你还不肯放过我?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他骂得声嘶力竭,挣脱了佣人的一人,一耳光将她扇在地上,还要伸腿去踩她:“要不是你连累我,我能弄成今天这样?我前世杀了你全家?!!”
黎妈被打得懵了,怔怔看着他,自己害他?害他什么?
不是自己,他能在外面那么洒钱?在家里大呼小叫做威做福?不是自己舔着脸找别人借,他有饭吃?他做了什么?是她害他,还是他在害她?
在他心里,就是这样想自己的?
黎妈一时激愤,声嘶力竭:“刘大勇!这么多年,我没有吃过你一口饭。”哪怕曾经信誓旦旦地说,我养你。但他什么时候给过家用,饭是要回来吃的,住是要住在
家里的,水电、柴米油盐他哪一样给钱?她厚着脸,到处借,或找米兰,找黎多宝,没有找他逼过一分钱。
但在这个男人眼里,她就是这么个东西。
这大概她和刘大勇说话最大声的一次。
刘大勇猛不丁被她吓了一跳,怔了怔随后更恼怒起来。
还要再骂,黎妈却又突然又好像服软了,爬起来说:“你既然要走,那你就走吧。我们夫妻一场,我那里还有些东西,全给你。也算全了我们几十年的情谊。”
说着就往楼下去。刘大勇一听,也不再骂了,只是呼呼的喘气粗气,步子又大又重。
佣人往老太太看。
老太太没出声。
佣人便没有阻拦,只是立刻跟了上去。
夫妻两个下了楼一进房间,刘大勇就开始问她:“给我什么东西?”
黎妈走到窗边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大勇有些不耐烦,外面的枪声太让人心焦了,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呆。
跑过去一把将黎妈推了个踉跄:“你怎么回事?什么意思你?”
“米兰不知道在哪里。她妈妈过世得早,跟着你吃了不少苦。”黎妈突然说。
刘大勇皱眉说:“她早就离家出走了,不孝东西,白养活她那么大。”对这个女儿,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多深的感情。
黎妈觉得,大概是因为这里没有外人的缘故。
如果有外人在,他还是要做一回嘴巴上的‘慈父’,挺直的背也要弯下来,变成卑微的样子。
也是奇怪,他的背,只有在家里的时候才会挺得这么直。
一走到外人的视野中,他就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憨厚的笑容满面,局促而窘迫。
她记得,在打饭窗口中伸出来的那只手,和年轻人露出虎牙的灿烂笑容。
但那张脸,早就无法再和她面前的这个人重合在一起。
想起来,也像是上辈子的事。
本来她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想问。
但看着这个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做错过什么的人,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枪声不绝,确实叫人害怕,仿佛世界末日。虽然大宅外的世界还在有条不紊的继续,可这里的一方天地全都完了。
自己的一生也完了。
就算有刘大勇在,也毫无帮助。更何况他还打算就这样抛弃她逃走。
她辛苦维系的家,根本从来就不是一个家。他也没有把任何人当成自己的家人。
那她算什么呢?
她这一生算什么?
刘大勇见她站在那里发呆,皱眉一大步上去,站到她面前,正要开口有所动作,但黎妈突然醒过来似的,推了他一把。
只是轻轻的推了一下。
因为他站得太近,步子还没有放稳,以至失去平衡,向后仰了一下退了几步。
只是这几步一退,后背一阵尖锐的剧痛传来。
他下意识就要向前躲开。
甚至还向黎妈伸出了手,想让她扶自己一把。
黎妈确实握住了他的手,却猛然按住他,将他向他身后的雕像压去,眼睛里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汹涌恨意。
这一压,一开始似乎并没有用太大的力量,可当他吼叫着挣扎起来的时候,她瘦弱的身躯中却暴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脚蹬在靠墙的桌子侧边,用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前压进。
两个人像野兽一样的撕打在一起。
佣人进去的时候,刘大勇已经被钉死在了长矛上,黎妈保持着那个姿势,紧紧地搂着他,仍在用力地将他按住,生怕他会突然诈尸挣脱。
佣人将黎妈拉开,发现她胸口也被刺伤了。
但只是小小的一点破皮。
骑士手中的长矛突出来的部分将将只有一个人的厚宽。
这使得刘大勇明明是被钉在那里,却又好像是他自己站在那里似的。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没有想到,顺服了这么多年的人会反抗。血从他胸口流落在地上,浸湿了地毯。
黎妈被安置在沙发上,她全身都在发抖,佣人让她把带血的衣服换下来,她立刻颤抖着照做了。
只是嘴里不停地说:“他自己不小心的。是他自己不小心。你看见了吗?是他自己不小心的。”
给她换上干净衣服,佣人让她先出去。
但她没有动,定定地站在屋中。
一错不错地看着佣人快速将所有撕打过的痕迹抹去,督促她将血衣也在壁炉里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