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俩对骂了半个小时,引得一群人围观,最后又是村支书来调停。
他不来还好,来了反倒坏事。丁老太没在儿媳妇那边拿到钱,竟然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跑到村支书面前闹,说自己儿子被打成这样,村里也有责任。
村支书拿丁老太没办法,被闹得捏着鼻子出了十块钱,之后丁老太还想让孙红林开车送她过去,支书找借口拒绝了。
丁老太的这番作为成了前山村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谈资,杨雪梅下午来找陈芸做鞋子,就抱怨了她一顿。
“那老太太真是厉害,我家红林送郑志强去医院都被抠了五块钱出来。”杨雪梅撇嘴:“等着吧,你绝对逃不掉,卫华还被她养了几年呢。”
陈芸才学会纳鞋底,动作慢的很,她用力把针穿过鞋底,面上淡然:“听说伤的很严重?”
“可不是,红林说断了好几根骨头,还有一根差点戳到肺,医生说戳进去就没命了。”杨雪梅啧啧两声:“也不知道得罪谁了,下手这么狠。”
她说完,好一会没听到陈芸说话,扭头一看就见她在发愣。
“怎么了,你知道是谁干的?”
陈芸摇头:“不知道。”
她低着头继续戳鞋底,对杨雪梅道:“刚刚想别的去了。”
“想什么?”
“我想给铁柱买本字典,不知道镇上有没有。”
“应该有吧。”
杨雪梅不认识字,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说了两句又把话题扯到郑志强身上:“你猜是谁打的郑志强?”
陈芸摇头,仿佛并不关心:“不知道。”
“我觉得是那群知青,不是说郑志强糟蹋了人家姑娘吗?”
陈芸一愣:“这不是谣传?”
“说的有头有脸的,我觉得八.九不离十。”杨雪梅砸了咂嘴:“那群知青背井离乡的,就算被欺负也不敢声张啊。”
*****
郑志强在医院呆了五天才被弄回家。
这五天前山村可热闹了。
先是丁老太找儿媳妇要钱被轰了出去,铩羽而归的老太太转头就找了大儿子,于是郑大强又回家替妈出气。
郑大强这个男人窝里横,在外面怂的跟条狗一样,回家打老婆孩子从来没手软过。
之前的十多年王招娣都生生受着,这会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敢反抗了,拿着刀追着郑大强砍,吓得这个男人屁滚尿流。
没从儿媳妇手里抠出来钱,丁老太非常不满意。又去把自己两个女儿叫回来,让他们交钱,并且说服王招娣也把钱交出来。
女儿们嫁出去这么多年,也不像以往那么听话了,钱自己是没有的,但是可以说服嫂子把钱叫出来。
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跟演戏似的天天来一回,成果没看到,只是又给村里人增添了不少谈资。
五天后,郑志强从医院回来,丁老太想让女儿媳妇们来伺候儿子,喊了半天一个都不愿意过来。
她气的够呛,在大儿子门口骂了两小时,骂完去找村支书,追问什么时候能抓到人。
其实这人哪能抓到呢?郑志强自己都没看到,他连几个人都说不准。
支书倒是按照传言去找了知青谈话,结果每个人都可以证明自己当天在田里干活,没见过郑志强呢。
不出意外这是也就不了了之了,又没出人命,就算捅到县里也没用。
支书听丁老太抱怨了半天,委婉提醒了下,让他们不要抱太大希望。
丁老太一听就炸了。
小儿子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从早到晚喊疼;大儿子窝囊,被媳妇赶出去不敢进门;女儿们不孝顺,既不出钱也不出人,孙子孙女都是讨债鬼,没一个听话的。
丁老太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在支书家大哭了一场,哭的支书老婆黑了脸,半推半拉把她弄了出去。
从支书家里出来的丁老太像幽灵一样在村子里晃,从东晃到西,就是不回家。
陈芸他们正在吃饭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在拍门。
“谁啊?”
敲门声停了停,没一会又响了起来。
铁柱咽下嘴里的东西,手一抹嘴起身:“我去开门。”
“等一下。”陈芸叫住他,又问了一句是谁。
许久没人应声。
想起吃饭前隐约听到的哭声,陈芸大致猜到了:“估计是你们二奶奶。”
铁柱问:“她来我们家干嘛?”
陈芸说:“要钱吧。”
“凭什么?”
“嘘!”陈芸手挡在嘴巴钱,让他们别说话,自己起身开门。
门外果不其然是丁老太,开门之后一言不发往里走。
“二婶怎么来了?”
丁老太又开始呜呜地哭,哭声极富节奏感,在日落时分显得有些渗人。
陈芸摸了摸手臂上出来的鸡皮疙瘩:“二婶别哭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丁老太便跟唱戏似的,把腿一拍,放大了声音喊:“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丁老太哭丈夫没用,儿女不孝,自己一把年纪操持这个家有多可怜,又哭到当时郑卫华爸妈都死了,只有她心好把人接到家里养,为此当时才三岁的郑志强差点饿死。
来了!
陈芸心想。
果不其然,说完这个之后,丁老太便开始哭诉家里的苦难。说为了给郑志强治病,家里的钱都花完了,连给郑志强娶媳妇的钱都没有。
“我当时生他的时候差点没命,生出来巴掌大的一个,好不容易养大了,还要受这种罪,我怎么这么苦啊!”
丁老太一番唱念做打,表演的情真意切,把陈芸都给说哭了。
“二婶,我懂你!”陈芸抽泣了两声,使劲揉了揉眼睛,一把抱住丁老太说:“我们都是一样的,都苦!”
她靠在丁老太肩上,对着几个孩子使了使眼色。
铁柱看到,感觉莫名其妙,倒是二妞和她心有灵犀,下一秒也揉着眼睛过来,带着哭腔喊她:“妈妈!”
陈芸放开丁老太,蹲下来抱住二妞,母女两个抱头对着哭,哭的丁老太莫名其妙。
“你有什么苦的?”丁老太说:“什么都不用干,一个月拿好几十块钱。”
陈芸使劲揉了揉,终于揉出来一滴眼泪,抽噎着说:“人家都看我一个月几十块钱,还以为能过的多滋润,实际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家里四个人要吃饭,铁柱还要念书,那点钱根本就不够花的。”
陈芸给丁老太算了一笔账,家里杂七杂八的花销都加上:“马上天冷了,我连一件棉衣都做不起,这冬天还不知道怎么过。”
她又说家里的钱都去买了粮食,结果还是不够吃,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家里就要断顿。
接着陈芸擦了擦眼泪,期待地看向丁老太:“听说今年收成不错,二叔和您又能干,应该能分不少粮食吧?”
丁老太骤然变色:“谁说的?你二叔那个人能干啥?干得少吃得多,今年说不定还要倒给村里钱。”
陈芸不信:“怎么可能呢,不是都说我二叔干活厉害吗?”
“你听谁瞎吹?”丁老太断然否认:“你二叔都一把年纪了,再能干还有那些年轻人能干?”
丁老太板着一张脸,在屋子里环视一圈,看到桌上还没收拾的碗筷,怀疑道:“不是说都没钱了,还吃这么好呢?”
陈芸抓着衣角,像个小媳妇一样:“我也不敢省啊,这钱是铁柱他爸寄回来的,说要给他们用。”
“卫华这么说?”
“要不然我给他们吃这么好的东西干嘛?”
丁老太想了想,觉得也是。
以前陈芸对几个娃不好那是出了名的,前阵子突然就变了,估计是卫华知道说了什么。
这么一想,丁老太就有点看不起她了,男人离得那么远,还能把她拿捏着,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你真没钱了?”
“真没了,我还想着跟您借一点,村里这么多户,也就跟您关系最亲了,毕竟铁柱他爸都是您养的。”
“我家哪有钱啊!没了没了!”丁老太是来要钱的,结果话还没说呢,别人先找她伸手了!
这哪行?别说她现在没什么钱了,就是有钱也不能给外人啊!
“没钱就少吃一点,糠里掺点米吃啊,顿顿大米饭还以为自己城里人呢?”
丁老太损了她一句,转身就走,陈芸送她出门,到门口还问:“您家里真的没有多余的粮食了吗?”
“没有没有!”丁老太大声否认,说完拔腿就走,生怕陈芸跟着她一起回去。
看丁老太逃一样跑走,陈芸心情甚好地弯了弯嘴角。
她返回院子关上门,回去之后三小孩全都呆呆地看着她。
二妞刚刚跟她一起哭,小姑娘天赋比陈芸好得多,哭的时候是真掉眼泪,这会眼睛不舒服,一直用手在揉。
“哎呀眼睛不能揉。”陈芸拉下她的手,蹲到与二妞齐平的高度:“来让我看看怎么了?”
二妞松开手,睁大眼睛。
陈芸扒开眼皮,发现有根睫毛掉眼睛里了。
“别动啊,我帮你吹出来。”陈芸废了翻功夫把睫毛弄出来,让她眨眨眼:“现在还难受吗?”
二妞感觉了下,摇摇头。
“下次哭的时候省点力气,掉那么多眼泪多不划算啊。”
二妞靠在她怀里,有点不好意思,又说:“我以后少吃一点。”
陈芸一愣:“为什么?你看你这么瘦,多吃点才好,太瘦就不好看了。”
姑娘天性爱美,听说自己不好看时心情有些低落。
“妈妈。”
“好了别撒娇,以后不准再说不吃饭啊。”
“可是我们不是没粮食了吗?”
“谁说的?”陈芸问完反应过来:“我刚刚骗你们二奶奶的,咱们家粮食够吃!”
郑卫华寄回来那么多票呢。
二妞不明白,明明刚刚说的那么可怜。
铁柱相处其中诀窍,抱着手臂教育妹妹:“笨,二奶奶来咱们家要钱的,她不想给,当然要装穷。”
“咦?”
“你看她一听说咱们没吃的,害怕咱们找她借粮食,就被吓跑了。”
铁柱说完瞥了陈芸一眼,想要获得认同。
陈芸对她的猜测予以肯定:“没错,二奶奶是长辈,咱们不能跟她硬碰硬。就像这次一样,如果二奶奶借钱,咱们直接说不借,那其他人就会觉得是我们太过分,因为在别人看来二奶奶家里很惨,还养过你们爸爸,我们理所应当要帮忙,不帮就是没良心了。”
铁柱哼了一声:“她才没有养爸爸!”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没出生我也知道!”铁柱气鼓鼓的:“我都知道!”
“好吧,你都知道。”
对于丁老太与郑卫华之间的事情,陈芸并不怎么关心。
不管养也好,每样也罢,她都不会给出一分钱!
好好的一顿晚餐被人打断,再吃的时候饭菜都凉了。
吃完饭,铁柱去洗完,洗完回到房间,陈芸已经哄睡了铁蛋,正在教二妞识字。
她给二妞启蒙有一段时间了,陈芸布置的任务不重,以她的兴趣为主,经常是二妞看到什么有意思的,来问她怎么写。
今年二妞在屋外面看到一只漂亮的蝴蝶,就想学这两个字。
陈芸握着她的手写了一遍,速度很慢,但字的笔画太多,她记着记着就忘了。
“不用急,慢慢来。”陈芸又握着她的手写了几遍,最后写了两个超大号的字,让二妞照着画。
二妞踩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学写字。铁柱伸长脖子看了两眼,发现自己不认识,又默默缩回脑袋,趴在桌上写作业。
一张书桌三个人,彼此互不干扰。
陈芸认真写着稿子,钢笔鼻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的小说不长,写了一个多月就将近结尾,大概再有一周左右便可以写完了。
陈芸在有限的资料中认真挑选,在综合出版社规模和风格之后,最终选择了南城出版社。
建国后的稿费几经变化,从最初的出版社自行制定稿酬,到之后的基本稿酬加印数定额稿酬,再到取消印数稿酬,只支付一次性稿酬,稿费的也从高峰的每千字6~18元,变成如今的每千字2~8元。
陈芸一本书差不多五万字左右,她没有名气,大概只能拿最低档的稿酬。
也就是说如果出版的话,她一次性大概能拿到一百块钱。
赚钱真不容易啊。
抱着这种想法,陈芸用了一个星期写完了这本短篇小说。
她把写好的稿子装订好,邮寄出去。
在陈芸寄出稿子的当天,郑卫华也收到了遥远家乡寄过来的包裹。
这次的包裹是他自己去岗亭拿的,老大一包。
宿舍里其他人问:“这又是家里寄过来的?”
郑卫华点了点头。
“厉害啊老郑,现在是月月都能收到信了。”那三个人挤过来动手动脚:“让我看看弟妹寄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纪学文抢过包裹,打开一看,呦了一声。
“什么东西?”另外两个人伸长了脖子。
“杏仁!”季学文抓了一把出来,捏出个杏仁塞嘴里,嚼了两下眼前一亮:“味道不错,还是脆的。”
“我也尝尝。”那两个人也要去抓,手刚碰到,袋子就被郑卫华一把抓了过去。
卫家康嚷嚷:“不是吧老郑,用得着这么小气?”
郑卫华抓紧袋口,从纪学文手里扣出一个杏仁,对那两人挑眉:“他那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