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眷(重生)——茶暖不思
时间:2020-09-01 09:08:16

  一步步问鼎王座,三年忍辱负重,三年漫漫苦等,他和欲争权夺位的赫连家百般周旋,只为还逝去之人公道,赠万千苍生安享。
  他谈笑风云,指点江山,对这天下势在必得,然而有这么一个人,成了他此生的天罗地网。
  她退婚,他答应了,他放她走,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太后偏就在这时对她下了手。
  他是皇帝,他一句话,当然能救她出来,只是若真如此,太后势必会直接撕破脸,到时所有的隐忍功亏一篑,失去的不仅仅是她,更是倾尽天下,颠覆江山。
  他要如何抛却山河,又要如何以她一人之死,换天下人之生。
  仿若有一个无尽的漩涡,将他席卷其中。
  得知她在牢中病重,他命人日日送去汤药,终于有一日,再难忍她在他眼皮底下受苦。
  御书房内,瓷瓶迸裂,玉器乱响,案上之物蓦然被他推翻落地。
  茶盏支离破碎,溅湿一地书册,他眉宇紧锁,忍受着极大的愤怒,捏拳的手止不住颤抖。
  这时,李桂循声入殿,他耗尽所有力气,嗓音压抑到了深处:“去,现在就去告诉她,她若愿意,朕救她出去!”
  一道极其灼亮的光影闪过,眼前又忽然骤暗。
  再睁开,在那牢狱外的甬道,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在他怀里,她不停咳血,他紧绷着脸,入眼尽是血色。
  夜风肆意,月光如流水,将这一方天地浸染。
  她眼尾处冰莲流光,美得妖艳,惑人,唇边的鲜血却又那么刺眼,灼心。
  他狠狠抑制发颤的手,只见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抚上他的唇。
  “傅……君越……”
  这一声低唤,几乎摧毁他心中所有防御。
  她死了,死在他怀里,那无奈的悔恨,巨大的痛苦,汹涌吞噬他的心,那么痛,或许刀刀剐心都不过如此……
  耳边那令他日思夜想的清甜声音,不断传来——
  “只剩最后一只乌篷了,公子能不能捎我一趟?”
  “傅君越,我们以后能不能白天出来,晚上还要撑把伞怪累的。”
  “牢房好冷……好冷好冷……”
  “狱卒……好恶心……”
  “我知道错了,不退婚,陛下你别不要我……”
  ……
  灯盏无光,烛火尽灭,一室的昏暗幽瞑。
  月华通透清澄,穿过轩窗铺泻入殿,在水晶珠帘上折出淋漓晶莹的碎光。
  齐璟猛然睁开眼,他急促喘息着,额间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思绪略微清醒,他第一反应,便是探手搂向床榻内侧,却是扑了个空,怔愣半晌,才慢慢意识过来,他的姑娘,此刻不在这儿。
  从噩梦中缓来,虚惊一场,他却仿佛亲身经历了梦中所有的事,亲眼目睹了她的死,那种无能为力,不知所措的感觉,于他而言,从未有过。
  齐璟仰面靠躺,脸色惨白,心间蓦地开始隐隐作痛,他皱眉紧紧捂住胸口的位置。
  他忽然想到白日方穆所言,姒儿的凶卦,生死茫茫伶仃受难。
  凶卦已断,倘若真有前世,是他梦中那样吗?
  齐璟深锁着眉,闭眼,回想到失去她那一刻,艳骨枯槁,那透心的疼,蚀骨的绝望,再次袭上心头。
  他不会再让她受半点苦了,绝对不会!
  心中百感交集,情绪翻涌,一瞬后,齐璟倏然掀被而起,披衣出了殿。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发正文完结章~
 
 
第88章 春来
  *
  云姒所居别院旁, 正好有一处石林,溪水清流, 假山错落掩映。
  撑着素伞, 云姒独步月光下,几片浮云将那光韵遮得虚虚掩掩。
  她深深吸了口气, 又是一叹, 在假山周边寻了处地,倚石壁而坐。
  云姒一手撑伞,一手托腮, 耳畔是淙淙的流水声, 她人在将军府, 心却记挂着某个人。
  就在思绪飘远的时候,响起脚步踏碎竹叶的声音。
  云姒循声望去, 只见幽暗的竹林间,有一个暗红身影走出,那人身姿高挑婀娜, 纵使黑纱遮面, 云姒仍是一眼认出了她。
  在此处, 没什么可拘束的。
  她惊喜起身,清越一唤:“轻妩姐姐!”
  云姒脚步轻快, 小跑到她面前, 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呀,哥哥还骗我说你住四方馆了,没在府上, 我还想着明日去寻你呢。”
  喻轻妩眼睫微动,不过是因为那日喝了酒,一时起了心思故意挑逗云迟,她才在他府上住了几日罢了。
  想到什么,云姒笑颜清绽:“轻妩姐姐是来找哥哥的吧,他睡得可晚了,现在肯定还在屋子里看兵书,你快去。”
  掩在黑纱下的面容看不清情绪,须臾后,喻轻妩只浅声道:“不,我找你。”
  找她?
  云姒微顿,端详她深澈的双眸,见她似是有话要说,虽疑惑,但唇边还是拂过笑意:“好啊,”转过身,走向假石的方向:“那我们坐着说……”
  “十六年前父王自齐归国,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去过永安侯府。”
  清幽淡然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云姒脚步一顿,扭过头来看她。
  喻轻妩静静凝视她疑惑的眼神,不急不缓道:“父王那时身为质子,在大齐并无权势,但他不惜涉险,想要带你娘走,只是你娘舍不下你哥哥,也不想连累父王,故而不愿离开。”
  云姒不由愣住,微微蹙了眉,喻轻妩目光不避不移:“你娘亲出事后,父王听闻此事,他不想留你在大齐受委屈,所以,我是专程为你而来。”
  什么娘亲父王的,云姒听得云里雾里,心中却又有丝缕线索缠绕,怔愣良久,最后只好咬唇泛了声笑,讷讷问道:“轻妩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喻轻妩唇边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提步上前,站到她面前,用难得正经的语气对她道:“姒儿,你并非云清鸿的生女,而是北凉的二公主。”
  反复思琢她的话,云姒一时间失了神,心中纠结难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知晓她的身世被瞒了十六年,忽而被告知定是难以置信,喻轻妩垂眸静了静,而后轻声道:“北凉皇室有一种秘药,凡王族血统,皆需服用至嫁娶之年,如此,下一代若是男孩,右眼角会有血莲胎记,若是女孩,则是左眼尾生有冰莲,印记平时并无异样,唯独在月下显现,这是王族身份地位的象征。”
  握伞柄的手蓦然收紧,云姒一僵,只见眼前那人纤手轻抬,慢慢摘下了那面上黑纱……
  那容颜入眼,云姒清润的凤眸倏然睁大,眼底一刹涌上千思万绪。
  *
  木叶斑影倒映湖中,衬得那点滴月色浮现诡秘。
  将近亥时,早已是宵禁的时辰,御乾宫中唯几盏宫灯清烁光华,陷入一片阒静之中。
  齐璟立于湖边,湖面轻浮着朦胧薄雾,显得这样的夜颇有几分晦涩凝重。
  他静静站了许久,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离了几步远,李桂顿足,躬身道:“奴才见过陛下。”
  话落,却迟迟未有回应,那人只是静默望着前方,峻拔的背影尽现傲冷之气。
  李桂悄探了眼,皇帝传他来此,却又无话,这让他不禁有些不安。
  片刻后,李桂又道:“夜已深了,陛下日理万机,还是早些歇息,若是难以入眠,可需奴才取安神香来?”
  月漫漫,夜未央。
  终于听得那人淡淡出声:“李桂,你跟在朕身边多久了?”
  李桂顿了顿,缓声禀道:“回陛下,奴才自陛下幼时习读,便在陛下身边伺候了。”
  “那真是许久了。”齐璟语色清冷,浅浅阖目,一声低幽叹息:“朕听说宣明帝在位时,你还只在司苑局做事,自朕习读起你便被分遣到了东宫,倒还真是青云直上啊。”
  他的话难辨情绪,李桂握拂尘的手紧了紧,“奴才……承蒙陛下信任……”
  “信任?”齐璟突然低低笑了声,又慢慢敛去,淡漠道:“知道朕为何唤你来吗?”
  手心冒出的汗将拂尘的木柄染上了湿印,李桂僵硬着身子道:“……奴才愚钝。”
  齐璟敛眸:“齐煜在丰山道馆如何了?”
  李桂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后又垂首道:“尚还留在那处,但凭陛下吩咐,奴才明日就遣人去办。”
  齐璟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原来还在等朕的吩咐,好歹血脉相亲,朕以为你早自有安排了。”
  他话语清淡入耳,李桂心头蓦然一震,还是强自镇定:“陛下此言,可是折煞奴才了。”
  齐璟漠声:“姒儿还在侯府时,一封书信邀朕饮酒,那日谢夫人出事,朕偏就晚了一步,李桂,朕念你是前朝唯一余下的宫奴,故而重用过你,但有些手脚做多了,朕也不是发现不了。”
  李桂立马跪下:“奴才冤枉,陛下定是有所误会!”
  “这么多年潜伏朕身边就不提了,当年夺权篡位一事朕看你也没少参与,又和赫连懿苟且私通,一路受提拔。”
  他声音如泉清幽,流淌夜色间,竟透了噬人寒意。
  齐璟徐徐回身,冷眼俯视他,接着道:“原本是想暂且留着你,看看你除了诬陷姒儿外,还有什么把戏没玩,但是……”
  齐璟默了默,他抬头,看着那高悬的明月,眸色逐渐深邃:“朕方才做了个梦,才发现自己知道的太晚了,也许曾经,害她受了太多苦……”
  梦里他命李桂送的治病汤药,命李桂给她带的话,终究是害了她。
  李桂不解他话中之意,但也知道今日早朝一切事情都已败露,只得硬着头皮不承认,然而他正想求饶,余光一瞥,这才发现一把青龙长剑驻立在皇帝身前,他双手支撑在剑柄上,那傲然冷峻的气场竟压得自己说不出一句。
  玄袍静垂,齐璟右手握住剑柄缓缓抬起,长剑出鞘声似龙吟,星光月影映在锋刃上,折射出刺目精光。
  剑锋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长弧,齐璟持剑直点他咽喉,面色生冷:“既然你和赫连懿感情深切至此,如此为她卖命,朕就亲自送你下去给她陪葬,正好朕也答应她了,怎能食言。”
  冰冷的剑锋就在脖子上,李桂瞳孔一震,压制住抖动的手,不敢乱动:“陛下无故要奴才的命,奴才自然无话可说,只若如此,想必会有蜚语言陛下暴戾恣睢,奴才只怕到时给陛下惹了麻烦!”
  “好一个无故!你做过的事朕还真是没证据,但要你死也不是什么难事,比如说……”剑刃力道渐渐加重,齐璟冷瞳中的寒戾骤显,语色凛冽一字一句:“净身未净。”
  闻言,李桂仿若力气尽失,蓦地跌坐在了地上。
  *
  更深漏长,在同一片夜空下,假山石边,云姒和喻轻妩并肩而坐,那把羽白素伞被收了起来,斜靠在地上。
  她们在这儿一起坐了许久,喻轻妩将那些细枝末节都讲给了她听,云姒才知道,原来陛下和哥哥,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
  月光静缓流淌在她脸上,左眼尾泛着淡淡冰色,心里虽是百般不信,但云姒还是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坐着。
  忽然,她有些明白为何娘亲当初坚持不让她嫁入皇家,毕竟那时,北凉对大齐的仇恨还那么深,若不是因为齐璟当政,她人也在齐国,想必即便到了如今,两国的旧恩怨也难以消停下来。
  那时娘亲被诬陷私通,难怪她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怎么也不肯否认……
  黛眉略微蹙着,云姒极轻地叹了口气。
  喻轻妩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问:“在想什么?”
  云姒眸光动了动,抿唇轻声道:“我在想,如果我娘当初去了北凉,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吧。”
  如此深夜,四下悄静无人,只有溪流缓缓,和风吹过,竹叶窸窣的轻响。
  喻轻妩眺望远方的目光变得深邈:“父王娶我娘,是不得已,他心里的人一直都是谢夫人。”
  听了这话,云姒甚感诧异,偏过头去看她,而喻轻妩侧颜浅淡,平静地望着前方。
  她接着道:“我娘只是父王身边的婢女,当初随他到了齐国,后来谢夫人被逼嫁入侯府,她趁着父王失意醉酒,设计献身,有了我,父王才会立她为后。”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全然没有忧郁之色。
  也对,她的性格,似乎从来不需要靠任何人,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凭自己迎刃而解。
  云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踌躇半晌,喃喃出声:“轻妩姐姐……”
  “一脸自责做什么?”喻轻妩眉梢淡挑,随即笑了笑:“感情从来无关对错,况且父王待我极好。”
  就在云姒发愣间,她又意味深长道:“其实父王很想让我将你带回去,但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这里,”含笑起身,抚了抚裙褶,“好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睡。”
  没等她走出几步,云姒蓦然站起:“姐姐!”
  一声呼唤,唯这二字,却是包含了太多情感。
  喻轻妩在原地静默了须臾,慢慢回过身子,只见那小姑娘快步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云姒扑闪着长睫,对她浅浅一笑:“你等我一下。”
  说罢,她便娇小的身子一旋,往反方向跑了去。
  喻轻妩微惑,但还是留下来等她,回味云姒方才那声姐姐,想来她是认下了自己的身世。
  喻轻妩淡淡敛眸,姒儿唤她一声姐姐,却唤那人哥哥,说起来,她和他的关系倒是微妙了,她嘴角不由牵出一丝令人难辨心绪的浅弧。
  很快,云姒便抱着那只梨花木盒快步回了来。
  云姒将梨花木盒递给喻轻妩,什么都不必说,喻轻妩自然知道这是谢夫人的遗物,云姒是要她带回北凉,交给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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