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一直处在贵族阶层,也没有体会到普罗大众的生活是如何的,更没有切实地到其中体会过,她就目前来看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说不上了解,自然也无法预估这份报刊发出去之后是不是能够得到好评。
也许会有人不赞成她们的言论和鉴赏品味,也许会有人直接抨击她们是“不做正经事”出来“抛头露面”,也许有人会觉得其中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她自己做了最好最坏的预估,大体上觉得还能够承受住,那便够了。
这点上,连杜瓦尔先生都无法肯定,他接触的多是政坛的人,政治场上可没有什么女人,平时社交接触的也多是男人们,让他说女人们看到这个杂志能够有什么反应,他也是猜测不到的。
“只能这样了。”莱奥点点头,心里也有几分焦灼。
但今天是阿黛尔订婚宴的时候,她当然表现得十分高兴,何况金钱上预估过了是能够回本的,大体上也不算差了,莱奥很快自己想通了。
“听说你还在弄布坊的事情?”
“步入正轨了吗?”
阿黛尔还在招人手干活,分派去布坊处理。
莱奥是她好友,阿黛尔也没有瞒她,之前莱奥还笑言,若她愿意完全可以弄个什么工厂来,反正她有钱投,据说也是很热门的生意。
莱奥不懂生意,更不懂什么轻工业的事情。
何况现在的布厂压根算不上什么工业,说是厂其实也就小规模十几个工人纺织就算是个“企业”了,门槛也不算很高。
只是听着名头十分唬人,加上阿黛尔是个女人,若真是做了什么女老板,听起来倒是非常帅气,何况贵族女性里头也确实有做类似投资生意的——
她们多是投钱进去,但真正要自己开的也不多,这大概还是男人的事情。
“暂且不错吧。”
阿黛尔知道自己的什么事情,莱奥多半都是捧场的,而且她还捧得非常高妙。
和傻乎乎连好话都说得有几分憨憨感觉的莫嘉娜不同,莱奥这个读书女子总能够说上几个一二三来,好坏都能说得不差。
“那就祝你之后一切顺利!”
莱奥和她举杯,一语多个关窍。
阿黛尔亦是笑着和她碰杯,两个人又喝了半杯,见又有人过来,莱奥找了借口到一边去,把应酬的空间给了阿黛尔。
说话的夫人阿黛尔也不算很熟,但她带着女儿过来,多半是有同龄人交好的意思,阿黛尔应对得体,自然没有其他的问题。
听了半天,她才从那些旁敲侧击的话里品出来,竟是在问沙龙的事情。
“您这是……”阿黛尔有几分迟疑。
见她意会,这位夫人也不含糊,直接明示道。
“你们办了个报纸?我也看啦,里面说的可真好,沙龙会的夫人小姐们自然都有过人之处,我想,若是我们家这个能够跟着学上一点……”
阿黛尔先是一愣,随后象征性地谦虚了两句,虽然没有当即答应下让新人入沙龙,却也没有马上回绝,只是借此机会了解了一番。
这位夫人和她女儿是从科斯塔夫人那里看到的,其他沙龙会的女人们也或多或少稍微地宣扬了一下此事,别的没有,当做一个夸耀自我赞美一番也是有的,毕竟其中不少言论是出自于她们,想借此夸夸自己的品味、审美或是文采也不是不行。
慢慢地,阿黛尔就听出来了。
因为是第一次刊印,她们数额定的非常保守,除了之前联络好的几处,多余准备贩售出去的数额也不多,各家又再买回去不少,反而是散到外界未曾接触过的读者里的不算多。
也正是因为这种销售的小范围,导致看的人也不多,莱奥一心想要知道的口碑也打不开。
她们一开始就没有找什么评论家造势的意图,自然能够看见的人除了从酒店等处无意中翻阅到,或是从报童那里买到数量不多的,就只剩下从那些沙龙成员或是像是莫嘉娜这样“恰好”采购不少份的人那里看到。
但是舞会等活动的举办总要一个时间。
所以这两天,虽然有一部分人已经夸耀过了,但让所有贵族夫人小姐都看到成品,那还是需要时间的。
如同眼前这位夫人一般,看到了之后觉得好,并且认为这是个机会而出手的,也就不会很多了。
阿黛尔应付完这边的,特地跑了一圈,各处社交了一番,才往一旁走去。
大人应付完,小孩子也不能够忘了。
“克拉拉,玩得开心吗?”小姑娘坐在一边笑着,旁边是逗趣的海蒂,两个人看着很开心,可阿黛尔看她只能够坐在轮椅上,眼前热闹参与了又好像没有,总觉得有几分不是滋味。
“当然,姨母,舞会很棒。”克拉拉笑得很是开心。
海蒂手边还有一块蛋糕,她好像很喜欢柔软的白面包一类的东西,对于糕点也是偏爱更为松软一些的,她还说想带去给阿尔卑斯山的爷爷奶奶们尝尝。
和面包不同,蛋糕点心可不能放上很久的时间,尤其是一些水果馅的,现做现吃才是最好的。隔天了的阿黛尔都是让扔掉的,若真给她放上十天半个月,就算是送到了阿尔卑斯山,也早就发霉了,根本不能吃,大家好说歹说才让她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大家都好香。”海蒂小声地和阿黛尔耳语。
顾念克拉拉是坐在轮椅上的,阿黛尔于是也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和两人一道凑了个三角形的一角,三人簇拥一起说话。
在舞会这样的热闹场合,她们聚在一起这样说话,好像也别有滋味。
“香囊还是香水?”阿黛尔当然知道现在时候没有人身上是不配香的,很多人都是如同个移动香库,走过来便是扑鼻的味道。
除了一部分人掩盖自身不洁净而用的味道以外,更多的人就是已经习惯了这种重味,阿黛尔当然不会有洁净问题,但她盛装时候也会用一些不那么刺鼻的香氛之类的。
海蒂的名字也是阿黛尔,和一贯喊着姨母的克拉拉不同,她喊人相对随便,有时候说的是裘拉第小姐,有时候会说公爵小姐,也有喊姐姐或是姨母的时候,当然也有私下里喊名字的时候。
罗登麦尔小姐每次听到都会纠正,要求她喊裘拉第小姐,但克拉拉希望她和她一起喊姨母,阿黛尔又觉得喊姐姐也没有关系,总之海蒂最后自己也晕了,有时候就干脆不喊。
“……的就很好闻。”
“我的吗?”阿黛尔笑了,随手就把自己的玫瑰香囊解了下来,给海蒂配上了。
克拉拉和海蒂都是一愣,阿黛尔用的自然一切都好,随手一个香囊也不会便宜,就算是里面的配方都是她独到的。
“没关系,你们戴着玩吧。”阿黛尔笑着拍拍两个人的肩膀,本来想揉揉脑袋的,可看两个人都弄了一点发型,她不能破坏也只好作罢。
“我去忙了。”
杜瓦尔先生过来了,两个人都安安分分地点头来。
阿黛尔还是不放心,把亚历山大找过来,私下里和他说让他去邀请海蒂和克拉拉跳舞。
海蒂不太会跳舞,克拉拉身体不便于跳舞于是也不怎么跳,但这并不代表两人无法参与舞会,只是多重顾忌也不愿意动。
亚历山大和她们更为熟悉一些,听到她要求之后,点头应下也不多话了。
“还不放心?”杜瓦尔先生见她眼神仍然往那里瞟,笑着问她,“有没有找了可靠的医生去看过?”
“克拉拉的腿是心病……”她面上有些忧心,但心里也没有那么担忧,只因为她记得那本故事的结局是个童话式的圆满,虽然详情她不太记得了。
“我相信她终有一天能站起来的,就是希望那一天能早一点。”
第112章
整场舞会,杜瓦尔先生以其对未婚妻无时无刻不有的呵护和眼中藏不住的爱意得到了阿黛尔家人们的认可。
原本阿黛尔家举办的舞会,就是对她这边的亲友们的一个正式的昭告,但事情虽已经定下,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了解情况并且认可男方,自然作为女方的家人,他们主要也就是凑个喜气加上看个态度。
杜瓦尔先生的表现再合格不过了。
虽然开始的时候,大家对于他的年龄还有几分顾虑,毕竟像是阿黛尔这般年纪的姑娘好像大都是选择更为年轻一些的同龄先生,但眼见两个人的相处,他们也就知道这是一对再合适不过又彼此皆有情谊的未婚夫妻了。
塞斯曼夫人说了好几次,他们真是太合适了,这样的话。
别的不说,不论是气质还是颜值,两个人都是精英,看着就是美人配英雄般的样子,着实养眼又令人艳羡。
舞会之热闹超过了想象。
原本大概是在两三点左右就该陆续结束的舞会,硬是拖到了四点多,差不多到了五点天半明的时候,才送别了所有的宾客。
史丹夫人和塞斯曼夫人两个人年纪大了,可作为阿黛尔的亲人还是坚持到了最后,就连公爵父亲也是,又一次破例自己的养生,热热闹闹地坚持到了最后,酒也喝了不少,后面都开始说起了胡话。
有那么一次时候,因身侧刚好又站了塞斯曼先生,他喊阿黛尔的时候都叫错了名字,喊了她姐姐的名——
是她去世的那位姐姐、塞斯曼先生的夫人的小名。
当时,塞斯曼先生的神色着实难以形容。
不过喊错瞬间他就意识到了,阿黛尔其实也并不介意。
为什么要和一个喝醉了酒的老父亲计较这个呢?
他也许是只是触景生情,也许只是因为酒精而想起了自己那些没能够走下去的不幸的孩子,也许倏然回忆到了当初塞斯曼夫妇也是这般在白露庄园举办了舞会又是由他亲自送别……
反而是公爵先生在说错了之后,神色有几分郁郁,对着阿黛尔也不大自在,像是有些愧疚,这毕竟是自己幺女的订婚舞会,他却喊错了她的名字,虽然听到的人不过寥寥几个。
酒大概也醒了几分,是阿黛尔劝了好久才让这个突然升起歉疚心情的父亲意识到他的女儿并没有因此和他生气。
“想什么?”
“想到我的姐姐了。”
塞斯曼先生脸色不太好,他和亡妻的感情是很深厚的,这一点她其实也看出来了。
阿黛尔曾揣测过他们的过去,并最终确定,能够让一个生于富裕家庭的公爵小姐选择“下嫁”给一位先生,那一定是真的非常喜欢,对方也确实有打动她的地方。
虽然公爵父亲有些不情愿,但这门亲事是经过了裘拉第夫妇的最终点头的,如果他真的对她那位姐姐不好或是本人人品有问题,那就像是科斯塔夫人先前那次恋爱一样,一定会被各种手段地拆散。
他们唯一存在的问题,大概只是身份的一点落差了。
如果不是真心相爱,谁又愿意去放下那些富庶安逸,转而和另一半一起去承担人生起落的风险呢?
“……”杜瓦尔先生略略沉默了一会。
“你呢?”阿黛尔突然转头,宾客走得差不多,剩下的一些是史丹夫人、公爵父亲并阿尔文堂哥等人在送别,倒也不用阿黛尔一个才订婚的小姐去应酬什么。
“……嗯?”杜瓦尔先生略有些意外。
“你会怀念你之前那位妻子吗?”
这是阿黛尔第一次问起,她很少去问对方的情史或是过去,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好过日子的该有的做法。
有些时候,确实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够顺利地继续生活下去。
纠缠于对方早已经结束的过去,而不是关注于他费心经营的现在,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但她只是倏然想起,并且有感而发。
倘使塞斯曼先生再去娶一位妻子,即使是作为亡妻的娘家人,阿黛尔等人也是能够理解的。
正如克拉拉需要一个母亲身份的人来引导她,而塞斯曼先生一个人想要管理内外也确实有压力,之前他忙于工作而没有功夫多关心克拉拉固然有他逃避的心思在,但客观上来说,这位到处跑做生意的先生也确实不可能一直呆在家里陪伴女儿,这时候孩子确实需要可靠的长辈身份的人,尤其是母亲身份的人照料,这也是最合适的做法。
当然,这其中还牵扯了一些问题,譬如克拉拉可能不希望其他人出现取代自己母亲唯一的位置,譬如塞斯曼先生还放不下故去的妻子也不愿意续娶。
但是客观条件以及众人的意识里,塞斯曼先生如果想要再娶一位妻子,那是再合理不过的一件事情了,他们作为克拉拉的亲人,只需要关注这位新妻子是否能够对克拉拉给予足够的关心,而不会出现一些过分偏帮的情况。
各家是各家的生活,即使是老塞斯曼夫人也不会过多插手自己儿子的私人生活,哪怕是婚姻生活,首要也是门当户对的体面,再有其他的才是之后考量的。
他们作为旁人,即使是关心克拉拉,也不可能真的说什么要求塞斯曼先生永远不续娶,公爵父亲是绝对不会这么做,阿黛尔也没有这样的想法。
“这可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杜瓦尔先生无奈地苦笑,阿黛尔也并不一定要一个回答,她也只是保持着微笑。
“您想听实话吗?”他问。
“如果可以。”阿黛尔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杜瓦尔先生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说,这一个问题,她允许他撒谎,即使是骗她的也没有关系,而阿黛尔问也只是想要探究一下男士们面对这些的心情。
“我很年轻时就娶了她,她是家里为我安排的‘合适’的妻子,她也确实做的很好。”他叹了口气。
“也许我也曾为她心动,但那些所谓的动心完全抵不过时间的流逝,何况我也与您说过,曾经的我并不如同现在这般,我以前是很……风流的,和加西亚伯爵等人很有几分相似,接触的……人并不少。”
阿黛尔微微一挑眉,她本以为自己会有些心酸吃醋,却发现自己此时只有类似于庆幸和平静的情绪。
她只是感慨于,自己遇到了一个处在对她而言最好的时候的他,她其实也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当初亦是一位不成熟的、女人很多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