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个小人,虽然秉持着一些世俗的偏见和局限,但她好歹也是向善的,并且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也并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恶行。
她只是一个有着点小毛病、但大体上没有问题的普通的女仆姑娘,且她跟着阿黛尔也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论是阿黛尔的引导还是吕德太太的教诲,她都一步步成长着。
事情的起源,是关于征文比赛的结果的争议性以及征文比赛所包含的新概念“女性向”的讨论。
为了女人而设立,这个概念本身就处于非常新奇的状态,不是没有以为女人服务为招牌的品牌或是商品,就比如许多设计师依然会以自己为某些身份高贵的王室女性服务为招牌而宣传自己。
此时,也没有十分传统意义上的所谓奢侈品品牌。
即使是后世颇为推崇的爱马仕,现在也不过只是个为王室服务的做马具的小工匠而已。
阿黛尔所取的报刊角度,不算是个很要紧的领域,但又不能说不敏感。
舆论的力量,现在的人也略有感知,尤其是言论、思想上面的东西,这方面的启蒙是分外重要的,不仅仅是日子太过于难过、统治者过分压迫而不得不做出一些反抗举措这么简单。
许多先进的思想,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启蒙发展而来。
阿黛尔赶上了一个“时髦”的风潮。
在最初的时候,因为巴利家的参与,他们搅了一下浑水,让本来只是对征文的争议,扩散到了整个报刊和内容上面,进而直接发散到了对报社创办这个刊物的“合理与否”的讨论。
因为本身就具有的话题度和许多女性作家、评论家的推崇,再加上参与者的女性人数众多,又是女性沙龙打的基底,这种复杂性和争议性很快就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地步。
紧接着,国王一记昏招,直接让原本的大概是男女性别矛盾——还不成气候的讨论,变成了对于阶级的一种打压,成为了某种政治团体之间的抗争。
这其中还夹杂着许许多多的诸如,矿产利益分割、家族矛盾对立等其他的因素。
在这样的情况下,尤其是最后一种复杂的政治团体的打压,很可能成为导致国王统治不稳的原因。
毕竟不管是拿破仑后代还是波旁后代还是奥尔良一派,都是君主立宪,都有各自的皇派的拥趸,也是在某种程度上保持一致的,至少他们都是期望这个国家是有国王存在,哪怕核心权力可能已经分散到了资产阶级新贵的身上。
排除那些更复杂的、目前还不算很成气候的工人运动和起义——暂时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虽然在大革命前后时期已经发生了。
如果是男女的对立,还属于小阶级矛盾,且在目前肉眼可见的法律偏袒男性、社会公权依然掌握在男人的手中的情况下,女人们即使是闹,短时间内也不会成为很大的气候,自然不会成为影响目前他们的国王威信和控制力的因素。
但如果是涉及到了政治党派的对立,尤其是都是保皇党内部之间的对抗,那就变得十分复杂了。
他们的国王并不是如同拿破仑的统治那般众望所归或是才华国人,奥尔良国王能够得到这个皇位实属侥幸,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在自己本就不算十分牢固的保皇党内部打了一“木仓”。
他这一个举措,看起来只是简简单单,随口一说,兴许只是为了哄自己的情妇高兴而刻意地想要威吓一下一个“胆大妄为”的公爵小姐——毕竟她还让人找律师硬抗文书,哪怕这是一份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都是在打他的脸。
但他没有预料到,阿黛尔这边态度如此坚决,且裘拉第公爵的一些影响力依然存在,再有她未婚夫杜瓦尔先生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杜瓦尔先生可是共和派的人,勉强也可以算是共和派里面专门为了和其他想法的政党家族打周旋的温和面,其他政敌可以对激进派的人言辞激愤,但他们也不好把敌对政党的人全部拉黑,自然需要那么一两个还能够说话维持面子情的人。
杜瓦尔先生调来巴黎之后,就基本已经坐实了这个身份。
虽然他态度倾向于中立,且一直没有明确的喜好表现,只是在众多选择中理性地周旋,但他到底已经手握权柄。
“再给我看看!”珍妮看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
如果是在外面,在白露庄园还没有被围起来的时候,珍妮自己也是愿意成为那个游行抗议的一员的,事实上,绝大多数女人都知道有些事情的存在并不合理。
而有些思想先进的女性对此则格外不满意,甚至包括杜邦夫人也就是作家乔治·桑大胆的生活作风,也未尝不是一种反抗和男女平等诉求的体现。
“这非常有趣——我真是太遗憾自己没有参与进来了,这样有意义的行动。”珍妮笑着说,“听信里说,参与的人是越来越多的,可见大家心里都明清似的,而且喜欢我们的报刊的人一定有很多。”
是的,在许许多多的声音里,居然有一部分是表述着,想要报刊继续办下去。
《女士的》杂志虽然创办的期数不多,十期都没有,但是读者群体是越来越大,人数是越来越多,销量也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很多人甚至不仅仅是自己看,更是会把它作为一份巴黎的“特产”杂志送给亲友。
与此同时,这份杂志也基本上代表了巴黎上流社会顶尖圈子的时尚风向和各种女性话题核心风向,谁让稿子的内容有部分就是来自于这些上流社会的贵夫人小姐呢,她们谈论的东西被记录下来,自然也在没有其他信息源的情况下,成为了下面的人竞相追逐的内容。
在无形之中,阿黛尔已经顺利地打开并稳固了市场,以这份杂志作为某种程度的风向标,如果不是因为突然被卡,它最新一期预估的初印量和预期销量,已经能够冲上法国杂志销售的前三了。
它本该成为巴黎顶尖热度的杂志,却被迫被中止贩售,大家期待许久的新一期——甚至许多人还指望着靠这个新一期来看秋季社交季节的时尚风向和话题,被中断之后,不知道多少人为此苦恼。
本来它会成为一个非常便捷且能够满足需要的不仅是科普、学习、教育,更是省事省力的实用性杂志。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而且眼见着举办这个报刊的人都要倒霉,对于杂志很大部分的受众——有学识见地的上流社会夫人和想要靠这个获得知识和学习的、能够自给自足的工人阶级女性来说,无疑是一个噩耗。
尤其是后者,早已经在阿黛尔还不太清楚的情况下,已经占据了多数,毕竟这部分的不管是作为工人还是作为家庭主妇,她们都是数量占大头或是有钱或是有时间的人。
其实,经过了这一次的征文,他们对于读者来信投票的构成,已经有所预料。
能够因为女性支持者数目众多而获得第一名的女性向的奖金得主,她及其她作品本身,就很能够说明问题了,它已经不仅仅是局限在贵族范围内的小杂志了。
在杜瓦尔先生的有心控制之下,自然这一波人被召集了起来。
抗议谁不会,既然对方要搞,他们也可以搞,还可以做得更加正式,更加声势浩大。
他们也没有预料到,会有那么多人从中途参与进来。
这样的场景,在第二次的抗议游行中,又一次重演,并且比第一次还要更加声势浩大。
第152章 大结局
“那又怎样呢?!”
玛格丽特站在众人之前,广场的台子之上。
这是一个恰好的平台,正中心的地方,比周围的稍微高一些。
万众瞩目之下,她神色平静,对于企图人身攻击她本人的男人,她面色平静,是这样英勇无畏,没有分毫退缩。
面对陌生的男人对她过去经历和身世的中伤,甚至于侮辱她的人格和所有,她表现出了令人惊讶的坚强。
再不是过去那种,遇到什么就会头疼心痛伤感的模样,她已经有了坚定的信仰和信念,再不会轻易因这样的侮辱感到痛苦。
“谁来审判我……”玛格丽特慢慢地勾起了唇角,她一双眼睛直视着对方,眼神锐利,她张开了怀抱,“上帝。”
“我曾虔诚地在教堂祈祷,在圣母像前一边遍遍书写着《圣经》,只恨不能以血代之。主教对我的诚心悔改,无比清楚。我再不会畏惧你们的中伤,没有谁是完全无罪的。”
“这位先生,您敢说,您从来没有对一位交际花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吗,您敢说您从未在脑内幻想过和那些妙曼的妓女交往吗……没有,我相信,没有。”她冷笑着。
“那么,您这样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为什么要将错误全部都怪到妓女的身上呢?”
“要知道,您可是曾经在教堂里,和上帝许诺,会永远地照顾好自己的妻子,是您首先违背了约定。而妓女,她们诚然犯下了淫乱罪证,但曾经的我和其他许多人一样,我们都是单身,单身男女的交往,又有什么错呢?”
“违背誓言的是您,您将曾经的我这般的人,说的如此不堪,那么您又算是个什么高洁的人物呢?”玛格丽特注视着对方,再度笑了。
“我站在这里,从未掩饰过我的身份,正如同我清清白白、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世间,亦将身无一物地离开这个世界。我所做的一切、我的一生,不需要您这样的人来自以为是的评判,因为您不配。我和那些不论身份高低贵贱的人一样,都将平等地走到上帝的面前。”
“天使将会来到我们的身边,堕落者自该下地狱,而获得救赎的人,回回到天堂,回到上帝的怀抱。”
“那些黑的白的,残忍的、善良的,悔过的、卑鄙的……都将最终被审判,一如上帝审判世间所有生命!”
在这时候,没有人能够对宗教的正统提出质疑,哪怕大家都知道,天主教的绝对统治地位已经遭受了威胁,但对绝大多数法国人、巴黎人来说,他们还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否认不了玛格丽特说的话,也知道她的话是有道理的。
“但是,我从未阻拦您用世俗的道义来品评我。”玛格丽特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点可爱的神色来,带着她一贯的狡猾,正如她过去一般明艳而有吸引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大家安静地听着她说着。
听着一位已经悔过的妓女,剖诉着自己的过去,她的有罪、无罪,她的反思、她的自责,玛格丽特不掩饰的坦然反而成为了一种别样的震慑。
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做不到,做不到这样大胆地当众表达自己。
也不敢像她一样的,将上帝放在嘴边,勇敢无畏地表达,让上帝审判或是惩罚。
他们不敢。
嘲讽她的男人更加不敢。
他们皆有罪行。
却始终不敢反思自己。
玛格丽特敢,在她纯净的内心和善良的品质中,她为了自己的信念而表现出来了坚定的信念和勇气,正如经历世事之后的浮士德依然虔诚,哪怕中途曾被蛊惑,曾沾染不良与罪过,却能够在最后始终向着上帝,将自己灵魂的最后一丝污垢荡涤干净。
玛格丽特甚至不畏惧罪孽——
她敢面对下地狱的结局,如果是因为她曾经的罪孽没有洗净。
她已经做的比许多人要好了,捐钱、做善事、书写圣经、祈祷……
她做到了许多修女都不一定能够达到的虔诚而明澈的内心。
对于牧师、主教等人来说,净化一位妓女,是他们的“功德”。
毫无疑问,负责此事的老主教也知道她,知道这件事情,甚至也私下里说起过这件事情,她是令他这位虔诚的信徒主教十分高兴的从歧途中归来的信徒。
所以,大家反驳不了她。
玛格丽特再度张开了怀抱,她大声地说着。
“审判我,上帝将审判我。即使我将堕入地狱,我也始终将手伸向天堂!我的心永远属于我的信仰!”
随后,她仰面向天的视线收回了,她看向对方,看向人群,又好像在看什么其他的东西:
“而你,敢吗?你敢对着上帝、对着国王、对着所有人、对着妻子家人朋友,以你的灵魂起誓,你纯净无暇,是主教那般正直的、虔诚的信徒吗?你敢说你的心纯洁无瑕,从未犯错吗?你敢说,你是有资格批判一个人的一生功过罪德的人吗?”
她走下高台,一步步走向这位面色难堪的先生。
就像是摩西分海,人群自然地以一种敬畏的姿态而散开,为她空出一条道来。
让她如同天使降临一般地,走到某个肮脏的人面前。
他们的灵魂有着天壤之别,她的英勇无畏只会让对方的小人与卑劣显得愈发恶心、令人生厌。
“当你们意识到再无法压抑大家的声音,再无法将女人们的合理诉求当做是没有听到的时候,就通过打压我、污蔑我、诋毁我、侮辱我……通过种种卑劣的对我的攻击,来企图让我闭嘴吗?”
“你太可笑了。”玛格丽特摇了摇头,“你看周围,这么多人,这么多女性勇敢地站了出来,向这世间最最不公平的事情,发起了质疑,向我们与生俱来的应该具有的权力伸出了手。”
“哪怕我倒下了,我不在了,有公爵小姐这样出色的人,有许许多多先进思想的尊贵的夫人小姐们在,我们的声音就永远不会消逝——”
“你想要让世界上的女人们都闭嘴吗?那是不可能的,睁开你的眼睛吧,愚蠢而傲慢的人。”
玛格丽特再不看他,转而将视线落在周围的人身上。
她看到了她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们,有她的邻居、有她过去还是□□时候见过的朋友、有她知道的杜瓦尔先生安排的人、还有她大略听说过的有些名气甚至于身份尊贵的夫人,当然更多的是许许多多陌生的却带着各自的渴盼而希望为自己和所有的女孩子们争取合理权力的女人们……
“大家都在这里。”她微笑着看向众人。
“感谢你们的参与,保护我们的报刊、保护无辜的公爵小姐……还有,为了我们的权益,为了将这长久以来的不平等的落后消除……”
“再度、感谢你们。”玛格丽特抬起了手臂,像是一个拥抱。
“历史会铭记我们,后代会感谢我们,我们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一如我们生来呼吸,生存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