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读过卢梭的自由、平等、博爱的人,也是知道历史的复杂和曾经的辉煌的。
在这之后,她又经历了许多的混乱,不论是波旁王朝的复辟还是共和国的建立,再到如今的奥尔良皇帝……
正因为看得多了,她非常清楚,她的小姐想要做的是一件在警戒线边缘试探的事情,也是一件难度超乎想象的事情。
她会面对数不清的困难,来自男人、女人,穷人、贵族……各种各样的阻力,都会想要把她那些不安分的苗头给掐灭。
但她面对阿黛尔明亮透彻的眼眸,否定的话仿佛又说不出口了。
“您长大了……”她再度以一种满带叹息的口吻说着。
“您想做什么呢?”吕德太太心中有几分解释,但她还是想要从阿黛尔这里得到一个解答。
“我不知道。”
阿黛尔非常实诚地摇头。
说起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她所拥有的,就是已经基于前人打下的基础之后,踩着巨人的肩膀享受着已有的成果。
她已经被前面许许多多优秀的人托举了起来,看到的也是比现在更“高”一点的风景,至于前面的人又是如何以血和泪打下基石,给未来的人们铺上一条路,又化作巨大的力量将更多的人举起——
她都不知道,只明白,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是十几年、上百年,几辈子的事情。
她同样知道,在女性权利和妇女解放事业上面,法国一直就是落后的那个。
哪怕他们曾有最出众的思想启蒙,曾经有大革命时期非常出色的夫人们做先导,但在此之后,她们面对的却是更为严苛的约束和枷锁。
“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哪一种地步,我也确实有那么一些期待,但想想现状,又觉得自己的那些期待或者说是目标?就好像是某种童话的梦想,和眼下的现实是有些脱节的,更是不那么切合实际的。”
阿黛尔坦言。
“您的力量是有限的。”吕德太太不得不提醒她,“上一个妄图做这样的‘大事’的人,已经被砍掉了头。”
阿黛尔神色微怔,吕德太太露出了一点不忍心的表情。
但随后,阿黛尔很轻地笑了一下,反而放松了下来,她依靠在吕德太太的怀里,如同孩子靠在母亲的怀中。
“我知道,您是说罗兰夫人吧。”她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真的很不容易,但也许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也没有想要搞起这样一场过激的革命。”
“我并不想要和当局作对,做一个糟糕的反动分子。”
她打趣着,但笑容明显也有几分苍白。
“您要知道,话语权一直都掌握在那些老爷们的手里。”吕德太太再度与她强调,“想要从他们的手里抢夺一些说话的权力,得到一些正当的权力,无异于从他们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不会有多少人同意的。”
“但也有人……”她从怀里坐起身子,眼眸低垂,声音温顺,意思却十分坚决。
“他们总有妻子、母亲和女儿,所有人的声音应该被听到,至少应该有发声的权力,而不是被捂住嘴巴。”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那种冥顽不化的迂腐的人,这种枷锁也一样束缚着他们的亲人,难道没有爱妻子、爱女儿、爱母亲的先生,能够被启发到,愿意为了改变现状而付出一些努力吗?”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那些被压迫的人应该自己主动地去争取一些合理的权利。”阿黛尔玩着手指,不敢去看吕德太太的眼神。
隔了很久,她才叹息般地说着:
“我会看着您的。”
“别高兴得太早。”她解释着自己的话,并不让阿黛尔得意忘形。
“您如果能够真的成为推动了这个社会的人,能够获得罗兰夫人那般的美名又不让自己沦落到惨烈的结局,那我一定第一个为您高兴,您会名垂青史的、我确定……我知道您确实是想要做对女性、对社会都有好处的一件事情,至少我作为一个已经不年轻的‘老太太’,是没有立场否定您的举动的。”
“但是,如果有一天您做得太过了,譬如引起了一些忌惮甚至是伤害,那我一定同样第一个阻拦您,我是无法放任您到那般地步的……我照顾的小姐好不容易长大,还没有好好地嫁人生子,我还没有看到小小少爷……又怎么能够再度送别您呢?”
“啊,说起婚事……”阿黛尔顿了一顿,结果又被吕德太太指着数落了一顿。
大概是知道了阿黛尔有了更加疯狂的念头,她既然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必然会面临一些非议和困境。
吕德太太不用多花功夫,就可以想象到,到时候会有怎么样的流言传出来,当然如果她举措得当,至少前期的时候,还不会引起什么不好的反弹,这毕竟是一件要多多谋划的事。
可因而牵扯到她的婚事,就似乎变得十分自然。
阿黛尔如今连个靠谱的对象都没有看中,至少吕德太太并不知道,本来她还觉得松了口气,以她如今的声望,想要什么先生不可以,但现在这么看,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的,而且要考量的因素更加多了一些。
如果她未来的丈夫并不赞成她的举措呢?
丈夫对妻子享有被法律保护的天然约束力,妻子连财产都会被归入丈夫的名下,本身更不会被当做是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从方方方面面都不受到保护。
丈夫想要把妻子关起来,或是送到什么修道院、疗养院,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到时候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阿黛尔也不知道会面临多么凄惨的境遇。
这样,有一位能够支持她、至少不妨碍她的丈夫,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吕德太太:操碎了心.jpg
阿黛尔:还好我自己逮到了一个(拍胸脯)
第87章
为了心中暗暗定下的目标和内心一点期望,阿黛尔一直在翻阅各种书籍,查着各种的资料。
让她感到轻松一点的是,珍妮和她从英国来的小侄女很快就会回到巴黎,彭斯修女依然不愿意离开巴里涅的教堂,但她准许了珍妮带着小姑娘到巴黎见识见识。
待看过不一样的风景之后,希望海伦小姑娘能够更加喜欢这个不一样的国家和风景,能够更为安心地在此生活——
几个大人心里都清楚,她回到英国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倘使能够回去,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情。
海伦的父亲能够接受后面娶的妻子的意见,把她送到一般般的住宿制教会学校让她“混日子”,可见就是没有多少感情了,真的爱孩子的又怎么会为了“新家的和谐”而把原来的孩子给“赶”出去呢?
这样的情况下,海伦·彭斯如果有一天被接回了家,那十有八九是有另外的利益可以图谋,而且看情况来,多半是要从她的亲事下手,说不定就是把她换给某个有钱但不知品性的男人,她父母至于那些未来可能有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都可能获利,而唯独海伦不会得到幸福和快乐。
那还不如一直安安心心地留在法国。
以后不论是像彭斯修女一样做一个坚贞、虔诚的修女,一辈子就呆在教会和教堂了,亦或者是像珍妮一样,另外谋划一份生路,哪怕是给人做女佣,也总有选择一个还算喜欢的对象,好好出嫁开始新生活的可能……
这些,总比她狼狈被哄回英国,面对面热心冷的亲人们要好,再说这里的也一样和她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属。
“这是一个很乖巧的小姑娘。”珍妮在来信里,用略带稚嫩的笔触和粗糙的字迹写着。
“我很喜欢她,修女也是。她是个十分虔诚的基督教教徒,行为皆以上帝和《圣经》的教义为准,性情非常平和……这让人很意外,我和修女讨论之后,决定尊重她的想法和信仰,但这样让她一直留在天主教堂便有些不恰当。”
“不过好在这里的教会对此也没有严格的限制,我在这里长大,知道大家都非常宽容,在宁静美丽的地方都养成了极为宽容的性子,海伦也非常乖巧,她似乎有尝试接受天主教义的想法,但还没有迈出第一步,修女也并不着急,她才十来岁,应该有许许多多的可能。”
“也许是离开了修女身边许久,在经历了许多的事情之后重新回到修女身边,我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我是如此感谢修女对我的教导,她曾用她可以做到的最大的宽容和爱让我在一个幸福的环境中长大,而巴里涅的人们又是如此热情友善,不管是疗养院的婆婆还是永远会把土豆煮烂的大厨……大家都变得更加亲切可爱了。”
“海伦在这里会拥有更为幸福的人生的,我如此坚信。”
“我即将带着海伦归来巴黎,我相信到时候您也会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再次感谢您的宽容。”
“您看起来心情很好?”玛丽推门进来,给她带来了刚刚泡好的红茶,“家里又采购了新鲜的茶叶包,说是英商从殖民地印度进货来的,公爵先生也非常喜欢,让给您尝尝看。”
“嗯,正好。”阿黛尔放下手上的书信,从书房座位上起来。
“看了好久的书了。”
“是啊,您也不用那么用功。”
玛丽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只知道从那次沙龙回来之后,连着两天,阿黛尔都一直泡在书房里面,除了正常用餐时候和她惯例有的晨间散步,她都不怎么外出,往外寄的书信也多了不少。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阿黛尔笑着含糊其辞,“倒是珍妮,今天该回来了。”
“这可太好了,我一个人虽然也能够负担,但总归任务还是有很多的。”玛丽露出了笑容来。
玛丽本就不算是个非常勤快肯干的女佣,对跑腿等体力活一贯能偷懒就偷懒,她有些小聪明,又有梳妆打扮的好手艺,品味等方面也不错,属于过不掩功的那种。
阿黛尔也不是那种非常严格到一定要手下人累死累活的主人家,既然如此,多个人分担一点贴身女仆的工作也不是不行。
和最初的想法不同,玛丽已经接受了珍妮做自己的小伙伴搭伙工作。
比起让庄园里其他女仆升职成为她的贴身女佣,她更愿意珍妮这个熟人和未来不会对她构成威胁的人来继续担任这一职务,和她分享工作。
这种心态转变阿黛尔也不在意。
总归,只要能够把分内的工作做好,不出纰漏,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下午时候,您要茶礼服吗?”
玛丽想起来提了一句,得了阿黛尔肯定的应答才点头应声。
下午时候,阿黛尔把自己看书写信的地方从书房挪到了花园的亭子里。
她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查看新收到的几封信。
“又有好事情了?”阿黛尔抬头时候就看见吕德太太脸上带着笑意,手中拿着信件。
“是法兰克福的信件。”
阿黛尔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拆信。
“是刚刚送到的?”
“对。”吕德太太应声。
“今天家里有客,给公爵先生下了帖子的,您出入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些。”
“是哪一家的?”阿黛尔注意力还是在手上的信件上,闻言不过随口一问。
“那爸爸要出门吗?是要一道出去的?”
“是杜瓦尔先生,才下没有多久的拜帖。”
“像是有要事相商,”想了想,吕德太太补充了一句,“似乎是挺重要的,您要打探一下吗?”
阿黛尔读信的动作一顿,反而放下了手上的信件,抬头看去。
从觉得阿黛尔长大了之后,吕德太太对她的态度便更加宽容了一些,比起过去严格的管束,现在倒是稍微松散了几分。
也可能是因为看阿黛尔如今出息了,于是才更加放任一些,让她有更多的余地可以自己发挥,只要在礼节范围之内,吕德太太也就不过多约束她了。
“这……”阿黛尔不可否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心动,但想了想还是否定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到时候问爸爸,他也会说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阿黛尔心里还是有一些成算的。
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对于杜瓦尔先生的来访也有一些自己的考量和猜测——
之前看剧的时候,杜瓦尔先生就曾以玩笑的口吻问过她,能够给他多久的时间。
当时他给了几个模糊的时间,什么“三日”、“七日”、“半月”、“一月”的,阿黛尔当时是怎么回应的?
她心里的想法不可谓不复杂,也给出了回答,大致意思就是,可以宽松着来,不必那么着急……
但是,现在距离之前巴黎歌剧院的相聚看歌剧,刚刚好就是过了三日,如今正是第四日的时候。
阿黛尔想不到杜瓦尔先生有其他的理由会到来,她总忍不住去真的那么猜测,但又无法肯定,说不定他们是谈论政治上面的事情,或者是讨论一些生意经……
阿黛尔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心里乱得厉害。
随着她念头的升起并愈发自我肯定起来,她的心砰砰直跳,声响大得她几乎以为在场所有人都能够听到了。
“这可太糟糕了。”阿黛尔心里哀嚎,面上的笑意却是压都压不住了,“啊啊啊,好紧张啊……”
“好想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她心里偷偷地嘀咕着。
“不过人还没有到,大概还有一会时间。”
吕德太太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内心的纠结,补上了一句。
阿黛尔只觉得自己被吊得不上不下,真是难言的滋味。
她视线往花园里一扫,满园的鲜花盛放,在温暖适宜的阳光下愈显芬芳馥郁,充满了勃勃生机,团簇着绽放,看起来是那般热闹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