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又如何?你现在的状况却是连我一个凡人都不如。”
二人对视,不肯让步。
周月韶别过头,推开她的手,生硬道,“你既然清楚,也就知道我如今不过苟延残喘,迟早不过一个魂飞魄散,早晚没有差别。你不用内疚,也不用觉得对我有所亏欠,就算没有你,我一样不会甘心堕入轮回。”
连凯烦躁的挠了挠脖颈,看两人各执一方,只能站在一旁叹气。
他没有话语权,更不知该如何抉择。
“这样,我们各退一步。”周溪西抿唇,“先找到敖宸再说。”
想起方才敖宸不太正常的样子,她抬眸问连凯,“你说他伤势颇重,那他现在在哪里?还有之前的阵法,敖宸有没有找出目的地?倘若他已经找到了呢?”
连凯赫然一怔。
他垂眸,若有所思起来。
确实。
许是接连冲击事件太多,他竟没有去猜想这个可能性。
殿下阵法中足呆了两日有余,虽说因为宝宝而突然负伤,但不排除已然找到目的地的事实。
他摇头道,“方才布阵前,我已试图联系殿下,目前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会不会……”周溪西眨了眨眼,突然觉得他跟她说“只是来看看她”时的神情,怪怪的,有些欲语还休,有些太过正式刻意。
“会不会?”连凯猛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他望着周月韶和周溪西急道,“殿下莫不是要独自去救宝宝?可他身负重伤,哪里……”
“没有找到他的办法?”
连凯蹙眉深思,颓废的摇头,“若殿下刻意,谁又能找得到他?”
“谁说不可以?”周月韶挑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璀璨,她定定望着周溪西道,“你魂魄不齐,但精血内还是有微弱的裔族气息,你从前怎么找他现在就怎么找他。”让连凯取了一个空玻璃杯,周月韶握住周溪西的手,用匕首割破她手指,足足滴了小半玻璃杯的鲜血。
“裔族有一种名叫‘忆相思’的秘法,取以精血种在他人身上,日后可凭气息追踪。”周月韶吃力的从指间溢出一道红光,提取血液中稀薄的红色,最后在半空凝成一颗红豆般大小的珠子。
周溪西抬头盯着血珠。
蓦地,它突然爆开,如破茧般从内飞出一只血蝶。
“周溪西现在无法与它有感应,得需遣人跟着它才行。”周月韶开口道。
连凯点头,“我亲自去。”语罢,飞速随血蝶一同消失在别墅内。
扶周月韶回房休息。
周溪西去找赵芃,她知道他应该对周月韶的情况比较了解。
“真没有法子可以治?”
赵芃愣了愣,答,“我一个三流江湖术士,怎么可能有办法?”
周溪西点头,抱歉道,“是我连累你和于鲜,想来之前你们失踪那段时间,应该吃了不少苦,要不你和于鲜回福苑吧,反正……”
“反正我们也帮不上忙,嗯,好。”赵芃答应的很利落,他摇头叹了声气,道,“关于周月韶,我猜测曾经见过的那老头可能就是在她身上施法的术士,并不是什么亲人,周月韶不愿对我多说,你可以试试。”
“好,谢谢。”
当晚,周溪西就劝说于鲜和赵芃一起离开这里。
她知道,先前敖宸一定觉得大家住在这里安全,可于鲜赵芃本就无辜,只要远离他们,又会有什么危险?
尽管于鲜喋喋不休,最终却妥协的让了步。
次日清晨。
连凯归来。
周溪西整晚都没怎么睡着,一旦入睡便噩梦不断。
她精神不太好的走到周月韶房里,听连凯汇报情况。
“东极山?”周月韶坐在床上,双手无意识的揉搓着被角,“东极山早已荒芜,我曾试过无数办法,都没能再进入秘境,你说血蝶徘徊在此处不散,那敖宸理应就在附近才对。”
“方圆百里我一寸寸都没放过,殿下确实不见踪迹。”连凯不解的摇头,试探的问,“殿下莫非知道如何进入结界?”
“就算他知道,那也是之前的秘境。”周月韶脸色难看,她咬唇道,“再者,那处是裔族祖先开辟之地,宝宝怎么会……”
话未说完,人遽然一怔。
周月韶神思凛然,她似想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眸中阴沉,低声轻嗤,“这不可能。”
靠在窗侧,周溪西安安静静听着。
她垂着头,艰难的咽下口水,冷静道,“或许不是没有可能,枯竭的仙泉,失踪的冥珠,消失的秘境,修为不减的那些修道者,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他们夺人领地?”
第71章
清晨。
卧室三人各占一方,窗外稀薄的雾气从缝隙里飘进来,直直透过毛孔钻进人心,寒意凛凛。
沉默半晌,连凯率先打破寂静,他沉声道,“事已至此,其他暂且不论,我先带人驻守东极山脚下,至少多加防范一二。”
“嗯。”周溪西点头,复而望着周月韶道,“我也去,那你呢?先前一直替你锤炼魂魄的男人是不是浖市铺子掌柜?”
浖市存在于另一空间,做死人生意,也做活人生意,传闻,只要付出掌柜认为有价值的酬劳,便可实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是从周月韶梦境内获取的信息。
见她二人有话商谈。
连凯低调垂头离去,将房门轻轻掩上。
周月韶颔首,似不欲多说。
“我是这样想的。”周溪西别开眼,认真道,“你现在身体状况不适合颠簸不定,而且真的就没有丝毫办法?”她定定望着她,“裔族族人是死是活,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结果我们谁都不知道何时能解开,你自己能不能不要那么快放弃,世间奇人异事数不胜数,炼魂续命已是逆天,所以,或许你的状况还有其他破解之法?”
良久。
周月韶弯了下嘴角,她轻声笑道,“我意志比你想象中坚定。”
只是累了……
三千年的时光,斗转星移,她硬撑着一口气,只是一次次的失落绝望太损人心力,她潜意识里可能是真的倦了。
然而——
抬眸望着站在卧室中央的周溪西。
她眼中顿时划过一丝复杂。她之所以赞成敖宸抹去周溪西记忆的做法,是因为她明白背负记忆活着有多累!
曾经的仇恨愤怒甚至都会随着久远的时光渐渐模糊,可她知道不能忘,故而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若周溪西有朝一日想起过往,要让她孤孤单单的继续走上她的路?无法放下的一直去追逐?
“我知道了。”周月韶轻叹一声,她望向窗外的莲叶湖,“我至少会努力等到你找回宝宝。”
周溪西没有回答,她抿唇道,“连凯会留人照顾你,我随他们去东极山。”
“嗯。”周月韶点头,“一路小心。”
从b市出发,按照人类通用工具,最快也要一两日才能抵达。
但他们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当晚,周溪西就被连凯带着抵达目的地。
黑漆漆的夜。
周溪西犯晕的站在荒凉的山脚下,这便是东极山了?
和曾经的人间仙境区别太大了,一盏盏灯笼照明下,分明是一片鲜少人问津的孤僻地带……
她摁了摁太阳穴,看向旁侧的连凯,“敖宸真的来过此处?”
“宝宝已被驯龙师控制,应该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至于殿下……”连凯愁容满面,他紧绷脸色道,“殿下心系宝宝,既不在深海,定是已找到线索,要么在去找宝宝的路上,要么已经……”
他话未说完,周溪西便已明白。
她提着一盏灯笼,四处打量,方才当着周月韶面,许多事情不好直接提及,此时周溪西想了几秒,问连凯,“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几千年,那些修道者就藏匿在曾经的裔族结界内?”
连凯蹙眉。
他沉默了会儿,只答,“幼时听老前辈谈及过几句,裔族结界必须裔族人才能解开,需用纯正的血脉精血为引。”
“是么?”周溪西思索半晌,想说或许不尽然?但又不确定。
当年,敖宸和……和她成亲,是因为赌约?貌似一月内,若他找不出离开结界之法,就必须得与她成亲?故按这种说法,若敖宸与她成亲的原因当真是这个,只能说除却族人精血,确实是有第二种方法,不然敖宸身为龙族,绝无可能凭个人能力离开秘境……
思及此,周溪西面色浮现出一丝尴尬。
她闭了闭眼,摇头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如今敖宸与宝宝的行踪才是最为紧要之事,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我们守在这,又有什么用?”周溪西拧眉,神色忧愁的望着连凯。
摇头,连凯道,“先回帐篷休息吧,之前周祖让我联系的驯龙师后人似乎有了线索,我明日亲自再过去一趟,至于殿下,他或许是有几分把握才行动,我们暂且等待几日。”
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周溪西“嗯”了声,退回搭好的一排帐篷内。
连凯不放心,屈指在半空画了个圆,白光化作点点雾气朝周溪西这片区域罩下,转瞬无影无踪。
他收回手,无声叹气,殿下的伤势他是知情的,拖着病体,为何偏要单独行动?莫非救子心切,连理智都荡然无存?
摇头,连凯颓丧的背身离开……
夜深。
轻风扯动树枝树叶,“簌簌”摩擦声不绝于耳。
周溪西无法入睡,不仅是不习惯,更是心中慌乱不安。
她偏头扯开帐篷,眼睛望着悬在天边的一勾冷月。
不过短短几日,她的世界彻底天翻地覆,一件一件的接踵而至,她已经乱得不知先从哪里整理才好,只周月韶一人就够她伤透脑筋,更何况还有宝宝和敖宸……
紧阖双眼,宝宝笑起来的小脸霎时浮现在眼前,周溪西揉了揉眼眶,她突然觉得心一阵剜痛,她喜欢他,从前是以一个大人的角度,可若以母亲的角度,应该要痛到什么程度?他每一次刻意的乖巧懂事,现在想来都格外心酸……
黑暗里,从高往下,偌大的东极山形态像极一只展翅翱翔的仙鹤。
空气随风盘旋,万物有形却也无形……
排列的白色帐篷,树梢上挂着的灯笼,绿的树红的花,皆为有形。
而秘境则是在无形中撕开一道裂缝,从中构建出一个真实的空间,却是双眼不可捕捉的无形之物。
帐篷不远处。
另一个空间俨然就藏于其中。
敖宸面无血色的站在浩瀚黑夜里。
他脚下如同一片宇宙,繁星般的石子错落庞大,明暗交辉,大小不一。
关于裔族结界破解之法,一是族人精血为引,施以术法。二是解开石阵。
裔族祖先留下的石阵玄妙无比,以天上九十九颗繁星位置上下呼应。
星辰日日转移,石阵随之瞬变,
可惜后来者鸠占鹊巢,他们压根无法参透其中规律,遂随意改变方位,使得石阵杂乱无章,悔了原先的布局。
敖宸轻咳一声。
他眯眼望向没有尽头的黑暗,定定望着前方密布的数颗石子。
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他眨了眨眼,努力保持清醒。
实际上走到这一步,他突然有种心如明镜的感觉。
被掩埋的往事,伴着想象猜测一幕幕浮现,前方是等着他的宝宝,身后是周溪西。
敖宸无比庆幸。
庆幸周溪西那两缕魂魄仍游荡在外,她接受不了这个真相……
凛神,他笃定的踩上左前方的第三颗石子。
足尖落下那一刹,霎时周遭转变,黑暗逝去,一切熟悉美好的画面重现。
第72章
秘境内。
蜿蜒的蓝色湖泊深处,一座琼楼殿宇隐没在竹林间,碧天白云中,时有飞禽拂过,转瞬即逝,徒留一道灵活的飞痕。
殿宇建筑整体色彩偏暗冷复古色调,浓淡相宜,像一幅婉转的水墨画。
“宝宝,过来。”庭院中,侧坐在竹椅上的女人朝蜷缩在桐树下的一团金色勾了勾手指,声音柔雅,如莺啼般清丽。
迷蒙的睁开眸子,金色幼龙扑腾着双翅,乖顺的腾起,比先前又深了几分的金色鳞片在日光中闪闪生辉。
它僵滞的停顿在女人面前,静寂,一动不动。
“陈顺,我觉得它乖是乖,但过于生硬,便显得无趣了些,你觉得呢?”她白皙的指尖一下一下轻抚着幼龙额间,唇角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侧立在后侧的男人冷汗涟涟,他卑微的佝偻着腰,声音颤抖,“回门主,小人、小人定当回去再好好研究下祖先留下的手札。”
“嗯。”女人满意的颔首,立起身来,她往前每行一步,金色幼龙就甩着尾巴一步一步跟着,她停则停。
似忽的想起什么。
她驻足,手搭在宝宝一边翅翼上,望着陈顺道,“你无需惧我,日后说话好生抬起头来。”
陈顺连连称“是”,在一股慑人的压迫下惨白着脸顺从的抬起下颔。
五官普通,泯灭于众生之中的长相,然这张脸,俨然就是数月前跟踪周溪西宝宝二人甚至险死于周溪西手下的民间低阶驯龙师。
此时此刻,陈顺掌心发寒,浑身瑟瑟发抖。
明明身前女人神情温和,可她的视线却如同一条冰冷的蛇,“嘶嘶”朝他吐着信子,令他打心底生出一股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