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黎顿时头疼起来，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一阵阵地刺痛着他。
他手里的报告被攥皱起，蹲下来痛苦的抱着头。
脑海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深处慢慢浮出来，它在像是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它说什么，说什么……
说——
你没有妈妈了。
阿姨带着你弟弟嫁给你爸爸，这就是我的家了。
你只是暂时住在这里，你应该要懂事点，才不会被丢掉。
你不喜欢玩小汽车，你不喜欢吃小奶糖，你不喜欢爸爸给你买的新衣服，你不喜欢舅舅送你的模型，你什么都不喜欢——
你不喜欢这个家，你不喜欢你父亲。
所以都给弟弟吧。
你是哥哥，哥哥就应该把什么都给弟弟的。
对吗？
“……对吗？”白黎紧紧闭着眼，一下一下敲着头，喃喃道，“对吗？对……对的……”
“哥？哥，哥！”付安林急忙推开椅子跑过去，他握紧白黎敲着自己脑袋的手，急急地喊道，“哥，你怎么了？哥……”
白黎的脸埋在双膝之间，头疼欲裂。
他想起一个和自己母亲有着相似面孔的女人，将年幼的他搂在怀里，一声声一句句地重复那些话，将他一点点塑造成她希望的样子。
她是笑着的，却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催眠一样说着。
他听进去了。
因为她长得像自己的母亲。
他记住了，他就是这样认为了。
不是的……
白黎的意识又开始错乱，却在一片死寂的湖底找到了攀岩出水面的绳索。
“……不对，不对的……不能给，司雯不能给……”
付安林无措地听到他发着抖自言自语的话，在一旁急忙附和道：“没错，没错，司雯不能给，司雯，你想想司雯……哥，哥你仔细想想……”
“……司雯。”
白黎开始不再纠结对与不对，只是反反复复念着司雯的名字。
脑海里的那个女人逐渐被司雯的样貌所替代，前不久和她通话的场景一并浮现出来。
“我的小青柠也很乖。”
“我等你来。”
她还在等他……
得快点去找她……
白黎深吸一口气，疯狂地咳了起来，而咳嗽之后，意识完全清醒过来。
他眨了眨眼，把湿润的眼眨干，缓缓抬起头，看到急得快哭的付安林。
“……哥？你没事了吧？”
“我刚刚……”白黎嗓子干涩，“我刚刚说了什么？你哭什么，是我凶你了吗？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
“你凶我吧，骂我吧，最好能揍我一顿。”付安林带着眼里的泪笑了起来，露出两个虎牙，“这样我才放得下心。”
白黎疑惑地听着他的要求，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把付安林也拉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他坐回到椅子上，斟酌了一会儿，道，“有病的话，得提前治。”
付安林揉了揉眼，扯着嘴角说：“不，我没有……”
“没关系，我看过许多案例，我能理解。”
付安林：“……”
好熟悉的话。
他不理会这个话题，拿起一旁掉落的更新报告，再度递到白黎面前。
付安林清了清嗓子，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哥，我刚才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很看重完美匹配度，故意激你的。这样做的原因，是我想知道你对我这个弟弟最真实的看法。”
“高中三年，大学这一年，我是真的因为怕你在外面过得不好，才会一有空就来找你，想了解你的生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就当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弥补。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难受。”
付安林抿紧嘴，缓重地说：“真的很对不起。”
白黎张了张嘴，却有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向来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个弟弟对他的好意，一直只是忽略。
“关于嫂嫂信息素这件事情，你要往另一个方面想，为什么当时她不告诉你呢？”
“因为……”白黎抬眸看他，有些无措。
“因为你给她安全不够。哥，嫂嫂的个性你最清楚不过了，她为什么瞒着你？是不是因为，她怕完美匹配度这个数值会影响到你们的感情？她怕一旦你们跌出完美匹配区域，你就不和她在一起了？”
“不是，无论匹配值是多少我都不在乎了。”白黎皱紧眉头反驳道，“我……我喜欢她，我怎么可能会因为匹配值而不和她在一起……”
“那你要告诉她啊。”付安林轻轻笑了笑，“你要把你的想法，把你的爱意，完完整整，毫不遮掩的，都告诉她。”
“让她安心，让她知道你已经为她改变了。这样，你也会更幸福的。”
他笑得很开心，“哥，我希望你幸福。”
——从小到大，从第一次见到哥哥，都这样希望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付安林的母亲就是，对才六岁的孩子进行心理暗示，来完成自己的目的。
没有打，没有骂，只有温柔的抚摸和冰冷的话语，把她的欲.望一点点灌输进入小白黎的脑子里，进行控制。
嗯……付安林其实心理也有点问题，总之一大家子人没个正常的。）
第63章 情歌
白黎安静地听完那些话, 迷茫地看着付安林，脑子时不时的刺痛。
他有些话想要和付安林说，说其实并不讨厌他, 并不烦他，说很多很多心里话。
但是有一个模糊的意识一直都在制止着他。
有个无形的人在捂住他的嘴，按住了他的手, 不让他说话，不让他亲近付安林。
这一刻，他好像才意识到, 自己出了问题。
从家里出来那一天, 白黎开始接触外面的新世界。
交朋友，学习, 上课, 班级活动，学校活动……这一切都很顺利, 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一旦提及的家人，他就如鲠在喉。
直到现在看到付安林受伤内疚的眼, 白黎忽而发现, 自己对过去、对那个家保持了一个很奇怪的态度。
冷漠疏离, 却又时时刻刻记在脑海，不愿提起，但又难以遗忘。
白黎动了动唇, 想对付安林说的话都消失在喉咙里。
他好像生病了……
这些异样在付安林眼中，就是白黎给予了他无限的沉默和冷淡。
无力地笑了笑, 他继续解释着，试图消去两人之间的新增的隔阂，“嫂嫂是唯一能影响你情绪人了, 所以才会借她来让对我说出心里话。”
“原来我的出现会让你这么难受……今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也不会再联系你了。我不会从你这里要什么，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开心的过着每一天。”
白黎扣着手指，无措地垂下头，轻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没关系。你不用说什么，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回答了，我都明白了。”付安林脸上强撑着笑，“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保存的很好，存在我的小箱子里。如果哪一天你回来了，我就把它们完完整整的还给你。”
白黎略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你都留着？”
“除了水果和一些保质期短的，我都没有动。我从小就知道它们是你的，不属于我，我只是暂时给你保管。”
无论是哪一位亲戚朋友送的生日礼物还是小玩具，最后都会落到付安林的手里。
他并不羡慕，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独占什么，只希望能和白黎一起分享。
如果不能一起玩，那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白黎沉默了一瞬，“……等有空了，我会回去的。”
“嗯。”付安林轻点头，“到时候带上嫂嫂一起回来。”
白黎慢吞吞地应下，“好。”
两人的话题似乎就到这里说完了。服务员陆陆续续上了菜，一顿午饭在安静之中度过，作伴的只有风声与水流声。
隐隐的头疼在白黎脑海里逐渐散去，他时不时悄悄抬头看向付安林，回想刚刚他故意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似乎都没有说错。
之所以让白黎反应那么大，是因为付安林总是把最坏的可能摆出来。
用最不想要的结果，一直追着他跑，用力的把想要逃避的他拽出来，曝露在阳光之下，晒得他心尖疼。
好在已经想明白了。
他就是喜欢司雯，就是喜欢司雯这个人，与匹配度完全没有关系。
就算之后再有什么完美适配度的人，都比不上司雯，谁都比不上。
她就是最好的，最最最好的。
可是……付安林说的对，司雯不愿意把这些告诉自己，是在害怕会因为这件事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归根结底，就是他作为男朋友没有给足她安全感。
想到这里，白黎难过又懊恼垂下眼，直接把碗里的肉从肉块戳成了肉泥。
他无助地抬起头，看向付安林，小声问：“我该这么做，才能让雯雯知道我喜欢她与匹配度无关啊？”
付安林夹菜的手一顿，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立刻放下筷子端坐起来，张嘴说道：“我不知道。”
白黎：“……？”
“我没有和别人表白过……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啊，难道是师依湘先对你表的白？”
“嘘——”付安林急忙提醒他压低声音，随后点了点头，“是的。”
白黎好奇地眨眨眼，示意他说下去。
付安林被他热切的眼神盯得有些紧张，飞快地概述道：“那是个下雪天，我跑去看她们女团的解散演唱会，结束的时候她让我在对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等她。”
“等了快一个小时之后，她满身是雪的进来了，站在我面前很久很久没有说话。直到过了午夜十二点，到她十九岁生日那一刻，才说——我喜欢你。”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可是我和雯雯的生日都过了啊，生日表白这个方法，不能用了。”
付安林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日历，“16号那天宜嫁娶，19号万事皆宜，25号……25号是七夕……哥你要不要试着在七夕表白？”
白黎顿时眼睛锃亮，连忙点了点头，“可行！是个好日子，也就还有十天，有充足的时间让我准备！”
“那表白方式呢？”
白黎眯了眯眼，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自信起来，“这个我已经知道要问谁了。”
付安林轻笑道：“祝你表白成功。”
当天下午一点，付安林拿上行李箱前往飞机场，他拒绝了白黎的送行，一个人上了计程车。
他心满意足地带着自己得到了答案离开，也算是解开了心里面多年存疑的一个结。
甚至有些好笑的认为——被讨厌被记恨，远比被遗忘被忽视，要好得多。
白黎站在司雯的公司楼下，听到天空中传来的飞机的呼啸而过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去。
定定地看着飞机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线，最后钻入云海，消失无影。
这一次付安林的到来，在白黎心中埋下了一个种子。
这个种子告诉他，他有一部分记忆缺失以及埋藏在心里的异样情绪，而谜底，似乎就在那个家里。
得回去一趟。
即便脑海深处在不停提示着他不能回去。
白黎回头走进公司，轻车熟路的走到司雯办公室，抬手敲了敲门。
办公室里没有传来声音，一旁路过的小助理正好看见了他，上前小声说：“司主管午睡了，说您要是来了就直接进去。”
白黎回过头道谢，推开门直接走进去。
司雯躺在沙发上抱着盖着小毯子，闭着眼睡得不是很熟，白黎一靠近她就闻到浅浅的青柠香，微微睁开了眼，看见白黎蹲在旁边有些鼓鼓的脸。
她又笑着闭上眼，伸手去捏他软乎乎的脸，声音有些哑，说：“吃了什么好吃的，怎么还没嚼完？”
“不是吃的，是气的。”
“嗯？谁惹我们家小青柠生气了？”司雯往后挪了挪，让出位置，拉着白黎躺下，“和我说说，我帮你教训他。”
白黎无奈地看着她，心想就是眼前这个睡得迷糊的人。
信息素更新的事情不告诉他，也不知道还瞒了他什么……
就这么信不过他？
可扁了扁嘴，只是把司雯搂入怀里，蹭着她的头发说道：“还是别教训了，我舍不得。”
“哦……我知道是谁了，是你弟弟吧。”
“……睡觉吧。”
司雯嗯了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睡过去。
她睡得迷糊，现实和睡梦相互交织，醒来的时候白黎已经不见了。
小家伙就像是从她的梦里走过来，又从她梦里离开。
走之前还把药放在桌子上，一旁还有一杯水，一个小蛋糕和一张小纸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