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的血也依旧是滚烫的。
“后辈啊!”
忍者口吐鲜血的喘息道。
竹取澈没有放弃攻势,她掏出了那把表面有些破碎裂痕的黑色匕首“逆龙”,她觉得用老祖宗亲手制作的武器来了结修罗的一生,也许对于这个敌人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逆龙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狼的心脏,彻底地断绝了他的“龙胤之力”。
九郎已经事先服下龙泪,这一回,没有任何人能够救得了被特制武器所彻底杀死的狼。
“干得……漂亮。”
竹取澈听见了对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这一次,狼就像是一个纯粹普通的前辈在欣赏着后人干净利落的身手。
她的眼角肌肉略微地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十分克制地回答道:“多谢夸奖。”
话音落下,武器抽出,修罗直直地向前栽倒。
然而直到最后一刻,狼都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他只是依旧固执地抬头望着对面山壁上的那个身影,再也没有挪开视线……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秒。
【是我……辜负了您。】
空气中,似乎有一声长叹传来。
狼碎裂的尸体渐渐变得苍老,失去了龙胤之力的笼罩,这个四百年前的忍者再也维持不住年轻的假象,开始变得浑身都是皱褶,最后化作了飞灰消散在竹取澈面前。
“哐啷!”
完成自身使命的黑色匕首摔落在地,碎成一地粉末。
而狼生前使用的两把不死斩同样化作烟尘消散,不知是否追随它们的主人而去了。
竹取澈沉默地低头看了看满地烟尘,叹气一声,旋即双手合十,用力一拍!
轰隆隆!
原本断裂的山体又开始聚合,当她赶回自家老板与老祖宗身前时,原本的斑纹与神明刺青都消失不见了。
“老板……”竹取澈犹犹豫豫地向他们打招呼,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刚才外挂的来源。
太宰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阿澈!你快过来看看九郎先生!”
幡然醒悟的少女连忙奔来,发现在目睹了忍者死去后的老祖宗,竟然像是松了最后一口气那样,已经是气若游丝了!
此刻的太宰治正抱着老人家,让后者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神情严肃静穆。
竹取澈连忙跪在台阶上,握住九郎先生的手,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块冰那样。
“孩子……”
“九郎先生!请您再坚持一下,我们的救援马上就会来。”竹取澈有些慌乱地说,她尝试调用自己擅长的能力,然而无论是异能、山主权柄还是强制征用樱龙的不死之力,对于如今的老人家似乎都毫无作用。
九郎看着她,目光复杂而欣慰,像是看见自家不懂事的小牛崽终于长大的舔犊老牛那种湿漉漉的眼神。
“孩子啊,不必了。你明明知晓的……”
你完成了我们的约定,你送走了狼,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竹取澈愣住了。
她茫然地抬头看向太宰治,后者的表情也很凝重惭愧,对她说:“我、我事先不知道……”
“知道什么?”少女分外疑惑地重复道。
最后还是老人自己开口了:“断绝不死的最后一步,就是……杀死我。”
“什?!”
淡蓝色的瞳孔猛然缩紧,竹取澈想起来了,自己关于所谓“断绝不死”的方法全都是九郎先生明着暗着告知的,那么他隐藏起来最后一步,也没有人知道他对于这个方法动了什么手脚。
“不,我不要!”竹取澈一反常态地发起了脾气,“我已经是苇名山主了!我只要一个命令下去,整座苇名之地就不会拦着我们离开了!九郎先生,拜托了,和我们一起出去,你一定可以活下去的……我会养您的,您可以跟我一起去见见我的外公还有其他亲戚,他们也是您的后人……这方面我都可以学的,我会学着做个好孩子的……”
竹取澈说不下去了,喉头哽咽得慌,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夺眶而出。
她没有手足,没有家人,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长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这个女孩子在面对过往的多少强敌时,无论受了怎样重的伤,受了多少的委屈和羞辱都不曾落泪,但在这一刻,她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情感,怆然落泪。
老人颤抖地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然而始终都举不起来,竹取澈见状连忙把脑袋低下去,好让老人的手掌能够落在自己的头顶。
“不用了,你不用学习任何……你不喜欢的,你也不必……为了谁而改变自己。”他很开心的微笑着说道,“因为,你已经是个好孩子了。”
——温柔又怜悯,就算没有成为山主,也像是在人间发着光的神人。
低垂着脑袋的竹取澈眼眶都红了,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过于失态。
平田九郎依旧在微笑着述说:“我啊,是个没什么用……的老家伙。”
“没办法,战斗。没办法,逃跑。只会……拖累别人……”
“没办法去拯救……周围的人。”
“但是这样的我……也活过了那么漫长、孤单的……岁月……”
“孩子,你明白的。我想让你……活下去……”
——就算是这样苍老无能的我,也希望能够拯救身为后人的你。
如今世上有龙胤之力相关的人相当于只有竹取澈和平田九郎两个人,龙泪将剩余的力量凝结在九郎体内,而只要他一死,竹取澈就会完全变回正常人。
“成全我吧……”老人恳求他们,“我累了。只有你的……武器,能杀死我……”
“……”
竹取澈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太宰治,眼神中透着的脆弱和无助从未这般明显。
“阿澈,你自己做决定。”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说,“无论你怎样决定,我都是支持的。只要……你不会后悔,就足够了。”
少女红着眼眶呆坐了片刻,就在两人都以为她不会做出决定时,她忽然痛苦至极地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里面似乎有水光荡漾。
“老板,你是了解我的。”她自顾自地说,“我是一个非常贪财爱钱的人。”
“……嗯。”太宰猜到了些什么,但不敢揭穿对方,只能顺着点头。
“但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说罢,她低头看向老人,后者苍白的面孔上涌现出几分异样的潮红,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
竹取澈摸了摸平田九郎的头发,就像是在安抚他一样。
“九郎先生。”她说,“这就是——我对您,最后的敬爱。谢谢您……为我做的那些事情,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不必多言。”九郎笑着闭上了眼睛,“你是好孩子呀。”
“津岛君。”
“是。”太宰连忙回答道。
“低头来……我跟你单独……”
于是黑发的年轻人低垂下头颅,将耳朵贴近老人沾血干裂的嘴唇,九郎对他单独讲了什么——竹取澈没有动用能力去窃听,这个时候的她身心疲惫至极,已经不想再去听什么了。
太宰治直起身,表情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好,我答应您。”
平田九郎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森白的人生苦痛之枪在空气中一寸寸地浮现,枪杆上第二节的樱龙印记并不完整,似乎还缺了一小部分。
枪尖朝下,却悬空停住。
双手握住枪杆,竹取澈的呼吸不知不觉的加重了几分。
“不要停下。”九郎闭着眼睛提醒道。
竹取澈沉默了数秒,终究是忍不住问出口:“我只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我在您眼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顿了顿,她补充道:“把答案悄悄告诉我一个人吧。”
太宰没有吱声,更没有反对,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陪伴。
少女学着首领先前的样子俯下身去,果然听见了老人家在自己耳边轻声开口:“竹取澈,你在我眼中,是……要让不圆满的故事……变得圆满的人。”
所以,动手吧。
平田九郎一直叫她“孩子”,然而这次,他叫了自己的全名。
竹取澈没有说话,她满眼含泪地扯了扯嘴角,双手不自觉地用力地握紧枪杆,几乎掐出几个指印后方才慢慢松开,随后又松开。
平田九郎像是冥冥之中感知到东边的太阳渐渐升起,脸上露出了悠闲轻松的神情,轻声念道:“百载闻杜鹃,梦醒时分……便见山与月。”
辞世词念完。
白骨之枪落下。
风一吹来,沐浴在晨曦的光辉下,樱花便散落开了。
战后闲谈
笼罩住苇名国千百年来的浓雾消散了, 夜晚过去,当初升的黎明来临时,竹取澈竟然觉得这光亮刺眼得有些不适应。
坐在台阶上的她默默地垂下头, 收起了白骨之枪, 一时间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的确感受到体内关于龙胤的力量已经一点一滴地消退,就如同潮落时的海水, 最终全部凝聚到先前手中的那把神器里。第二节樱龙的印记也补全完整,如今算是完全封印了这种不死的力量——但是, 对于竹取澈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她从中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一个支离破碎的苇名国,一大堆变成灰烬消失的尸体, 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战利品。
但这些……都比不上她此刻糟糕至极的心情。
亲手送走一位自己喜欢的长辈, 哪怕是对方再三恳求的结果,可只要是个感情正常的人此刻多半都提不起劲来。
少女将双腿合拢, 把脸埋在膝盖上, 像条沮丧的小狗那样耷拉着耳朵不想面对这些事情。
忽然间, 竹取澈感觉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条暖呼呼的东西。此人当即纳闷地抬首,发现是自家屑老板专用的红围巾,不禁大皱眉头。
——搞什么啊!人家心情都那么差了, 竟然还要我当他的衣架吗!这种时候能不能给点人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