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块儿漂亮的玉,莹润通透,价值不菲。
慕容澹低头看了眼,弯腰从她手中接过来,翻来覆去瞧了几遍。
虞年年以为他喜欢,于是笑意更深些,即便微笑这样细小的动作,也会让她疼痛加重。
须臾,他手一用力,那玉便碎成了几瓣,慕容澹一扬手,叮叮当当落在地上,他轻笑,狭长的眼眯成一条缝隙,愉快道:“真好听。”
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虞年年得来这玉佩是多辛苦,为了听个响儿,随随便便就糟蹋了。
虞年年的精神本就是强撑着的,她如今一句话也没力气说,只觉得喘不上气,又将眼睛闭上了。
她想,等她明天醒来,高低要骂他一顿,这个人也太坏了。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橙光融融,霞光满天。
虞年年躺在地上,眼睛转了转,发现慕容澹并不在,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并没有人回应。
于是撑起身子,扒在卷案上,一点一点直起身子,骨头散架一样。
窄小的房子空荡荡,破旧的卷案萱席,角落里三只碗一个鼎一个甑,小床上被褥叠的整齐。
她扯着嘶哑的嗓子,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人应,四周寂静的可怕,又像是回到了形影相吊的日子,好像慕容澹的出现,只是她病痛之中,用来安慰自己所产生的幻觉。
世上本没有他这个人,是她过于孤单,所以臆想出的。
地上没有碎玉,就好似昨夜慕容澹摔玉也是错觉。
虞年年慌了,她不敢相信,硬是咬着牙,扶着墙,艰难的在小院子里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喊他的名字,却还是没有丝毫回应。
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砸在雪地上,融化出一个小坑。
她猛地想起,若燕燕是假的,那萱女必定还没走,她跑去隔壁,原先住着萱女的院子。
几步的距离,跌跌撞撞,磕了无数下。
却只见清清坐在檐下,梳着她的长发,面色不善,“你来做什么?”
虞年年张张干裂的唇瓣,“我……找萱女。”
清清翻了个白眼,“人家早进宫做娘娘去了。”
虞年年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脚步踉跄,慌乱的问她,“那你见着我的燕燕了吗?他丢了……”
清清以为她疯了,又翻个白眼,“你的奴隶丢了,来我这儿要人?你疯了吧!”
说完起身,推搡了虞年年一把,虞年年跌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她想爬起来,却浑身都使不上今儿,连抬起腿都困难,疼的连呼吸都吃力。
清清见她这样,吓了一跳,“你你你,你别想着碰瓷啊!我告你你,你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伤,可不是我推这么一下,你就瘫了的!”
“你起来!”她走过去,要拉扯虞年年起来。
虞年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手甩开,“我不要你扶!”
她爬起来,又跌倒。
跌倒,又爬起来,摔的鬓发散乱,脸上都是雪。
最后,才踉踉跄跄,扶着墙,一步一摔,几乎是用滚的方式,回了自己的院子。
房里墙角还有米,她蹲在角落里,煮了一锅粥,抱膝坐好,等慕容澹回来吃饭。
等到晚上了,燕燕一定会回来吃饭的。
她如是想着,又忍痛起身,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为自己梳洗,却惊奇的发现,压在箱子底下那件,给慕容澹做的衣裳不见了。
虞年年搓了搓冻僵的手,有些欣喜,想是天冷了,燕燕自己将新衣裳换上了。
她一边等慕容澹回来,一边翻出砖头里塞着的羊皮口袋,一个一个数钱,前日给人又洗了两盆衣裳,已经足够五百枚铜币。
她从天亮数到天黑,从天黑又数到天亮,数到眼睛红了,粥凉了又温,温了又凉,慕容澹还是没回来。
粗糙的铜钱快将她手指磨出茧子,身上的疼痛麻木没有知觉,胃叫了几番,最后不甘作罢。
虞年年迟钝的大脑,开始想象一系列不好事情的发生,例如他走丢了,例如他被虞珩渊掳走了,或者死掉了,任何一种可能,虞年年一想,就觉得心肝俱裂……
她看着外头的日影,想着,若是慕容澹辰时还没有回来,她就出去找他,无论是哪儿。
虞敏敏顶着一对巴掌印,是姜夫人打的。
她昨日见虞敏敏鬼鬼祟祟,心绪不安的回来,逼问之下,才知道虞敏敏打了虞年年,当即恨铁不成钢呼了她一巴掌。
虞敏敏来虞珩渊这儿哭诉,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嘴里塞橘子,“凭什么!凭什么!我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凭什么因为虞年年那个野种打我!”
虞珩渊让她哭得头疼,“你快别哭了,你把她打坏了,母亲若现在不打你,回头父亲打你打的更厉害。
何况你不是已经得到元日宴宫中献舞的机会了吗?到时候成了太子妃,你管她做什么?能对你构成什么威胁?”
虞敏敏被安慰到了,抽抽噎噎点头,“你说得也是。”
外面吵嚷起来,婢子来报,是虞年年在外面非要进来,虞敏敏揉了揉红肿眼眶,气不打一处来,“你让她进来,我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下贱的人,果然就是生命力顽强,这样都没能死。
虞年年惨白着一张脸,像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死人,连虞珩渊都大吃一惊。
“你说好不碰他的!你将人弄去哪里了!”虞年年指着他鼻子问,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什么谨小慎微。
“谁啊?”虞珩渊一头雾水。
“就是,是你前些日子,要从我哪儿掳走的人!”
虞珩渊大吃一惊,仙子丢了?
不待他说话,虞敏敏便站起来,像只高傲孔雀,“我干的,是我将她打死,丢去乱葬岗了!你有本事,就去乱葬岗找人!他来我这儿给你讨公道,就得做好送死的准备!”
虞年年腿一软,不敢相信地看着虞敏敏,她心里密密匝匝的疼,像是撕裂一样。
“我不能杀了你,还不能杀个你身边儿的奴婢了?”
虞敏敏如愿看着虞年年目眦欲裂,极近疯狂,好像天塌地陷一样的神情。
在虞年年冲上来掐住她脖子之前,命人将虞年年赶出去,然后心满意足转身回房。
谁知道虞年年的奴隶哪儿去了,反正气死她就行!
虞年年被两个婢子架着扔了出来,她想嚎啕,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双手捧着面,将脸深深埋起来,连眼泪都干涸了。
原来人在伤心过度的时候,真的哭不出来。
她脑海里不断播放画面,不自觉想象慕容澹被人打死时候的场面。为了替自己来讨公道,才来找虞敏敏,她的燕燕最嘴硬心软,看见她被打成这样,一定难过。
他死的时候,那张艳丽的面容或许是扭曲的,或许浑身都是血,瞳孔变得涣散,他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她?
虞年年像是只失孤的幼兽,可怜又痛苦。
“哈……燕…燕燕……“
”我…我…”她已经话不成句,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她谴责自己,应该早点将钱攒够的,哪怕,哪怕早那么一两天,燕燕就不会为了替她讨公道而被人打死。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乱葬岗!对,乱葬岗!她要去给燕燕收尸。
别怕,我现在就去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你媳妇来给你收尸了,收拾收拾往乱葬岗显眼的地方一躺,别让她找不着你!
啊!天天有营养液喝的日子真滋润!
感谢在2020-07-19 23:10:34~2020-07-20 23:1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木木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onr、大木木木木。 10瓶;咕噜花茶茶 6瓶;沉璧、肚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乱葬岗在晋阳城外的后阳坡上。
大梁历代皇帝皆是残暴无度之辈,斗兽场、活人猎场、刑场层出不穷,遍布晋阳的每一个角落。贵族上行下效,也不将平民奴隶当人看。所以晋阳每天死的人,都能堆成小山那样高。
死了人,又没那么多空地去埋,也不值当挖坑费力,便将尸体堆在后阳坡上,时间一久,一具摞一具,白骨下是白骨,血肉下是血肉。
就连白天都雾霭沉沉的压迫人,更别提晚上。徐许许多多闹鬼的传说都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她没先去乱葬岗,先去了南衙,专门负责管理大梁京畿的部门,与衙役官差说明来意后,便被引着去了府司西狱。
衙役正仰在椅子上睡觉,见她来了,上下打量一番,哼哧了一会儿,才回神,提笔问,“买验来的?”
虞年年点头,将羊皮口袋放在桌上。
她想,没有一副好棺材不要紧,人死都是要和泥土融为一体的,但她一定要给燕燕最后的体面自由。生时跌入尘泥入奴籍,死后不能依旧被捆绑着。
若有阴曹地府,到阎王爷面前陈情的时候,她是燕氏女,不是虞家奴。
“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何年入的奴籍?”
虞年年不知道慕容澹叫什么,只会写他的名字,便老实道,“今年才入的奴籍,姓燕,是名年轻女子。”
她顿了顿,“我不知道她叫什么,能让我写出名字吗?”
衙役哼了一声,不知道叫什么,却会写名字?还是将手中笔交给她,“你写罢。”
虞年年前两个字刚落笔,那衙役脸就青了,待她最后一个字写完,他忍不住暴怒而起,拍桌道,“放肆!敢侮辱皇室!凉州王殿下已薨,却不是你这种人能肆意轻贱的!来人,将她拖出去,杖毙!”
虞年年身体一抖,不清楚什么情况,只急切地看着那衙役,“这是他的名字,他亲手教我写的!”怎么会变成凉州王的名讳呢?
衙役将纸向她面前一展,凶恶道,“你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字吗?”
见虞年年懵懂神色,便指着,“上面写的是凉州王名讳!”
虞年年陡然想起燕燕似是痴心凉州王,难不成因为这点,所以才……
没人肯听她辩解,两个官差上来,掐着她胳膊往外拖。
虞年年身上的鞭伤被他们大力按着,隐隐作痛,面上泪水涟涟,却忍痛抬手挣扎,“大人,求您,求您给我一副验,我带够足够的钱了,求求您……”
漂亮的人,梨花带雨极美,再冷血无情的衙役也忍不住动容,迟疑半刻,改了口,“你犯了不敬的死罪,但念在初犯,又是个无知妇人的份儿上,拖出去打十大板!”
这样瘦弱的身躯,十板子也不好消受。
尤其虞年年前日才受了鞭伤,两日水米未进,如今脸都是蜡黄的,唇苍白如纸,上面凝着干涸的血。
虞年年跪在地上,不断冲他磕头,额上蜿蜒下血迹,红与白交织,凄美的不成话,“大人,求您,求您给我换一副验,我真的需要,是前几个月被抄家的燕氏的女孩儿……”
她身上衣衫单薄,青石砖湿冷入骨,让她半条腿都没了知觉,她只知道,她的燕燕死了。
她所有的希望和寄托,以及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也都没了。或许姜夫人还会再给她一个奴婢,但那个人不是燕燕。
衙役转过头不敢看她,怕自己再心软,摆摆手让人拖出去。
有个官差于心不忍,好言劝,“大人,想必她是真的需要,无知妇人不识字,将名字写差了也是有的,您不若行个方便,给她找找?”
衙役一瞪他,“混账,她不敬皇室,我若不惩治,将来被人知道了,受罚的便是我了!拖出去!”
官差不再劝,将人拖至廊下的时候,有几个人从远处来,为首者年轻俊美,眉眼和缓。
几人低头,接二连三问好,“沈大人。”
虞年年一心想要给慕容澹换一副验,见到此人,忍不住像见了救星,抬手艰难抓住他的衣摆,声音嘶哑,“大人……”
冷汗粘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微微抬眸,却只瞧见一片胜雪的衣角。
沈之昂微微一怔,仔细打量一番,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眼睛。
微微叹口气,“怎么每次见你都是狼狈的样子?”
虞年年忽然泪如雨下。
沈之昂将人扶起,冲内里的衙役道,“她既然要一副验,便寻了给她。”
“可……”
“无碍,想必即便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倒也是,当即陛下对凉州王的厌恶从不加掩饰,若听闻有人冒犯他名讳,指不定还要赏赐呢。
沈之昂背后家族势大,祖父是当朝太师,年纪轻轻官至平准令,谁不卖他几分薄面?衙役即便心中尚有微词,却还是低头,恭谨去寻记载名册。
虞年年被沈之昂引着,进了内室,里头炭火烧的足足的,又给她倒了杯热水,“喝点水,天冷。”
“谢谢大人。”虞年年睫毛颤了颤,才抖着手,将热茶圈进手心里。
沈之昂自是瞧见她露出手臂上的鞭痕,皱了皱眉,不经意道,“为什么人来换验的?可是上次你裁布料做衣裳的姐妹?你父母为何不来?”
“是他,可是他死了,我也没有父母。”虞年年喉咙被温水浸润,缓解了疼痛,可以提起慕容澹,她喉头一甜,像是涌出血来。
虞太尉,大概不能算是她父亲。
沈之昂意识到自己戳了人家伤口,心有愧疚,忍不住道歉,“我无意冒犯。”
虞年年摇头,眼里含着泪,真诚道,“我已经很感谢大人了,真的真的很感谢。”
“嗯,应该的,为民做主。”沈之昂看见她眼泪的泪水,心被刺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扬起点温柔的笑,“一会儿要去哪儿?回家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劳烦大人了,我去乱葬岗,给他收尸。”虞年年摇头,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