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油记得擦,我叫太医丞去你那儿再给你瞧瞧。”
虞年年红着脸赶紧点头,手臂上好像还灼烫着属于慕容澹的体温,让她略有些不知所措,“知道了,你早点儿睡。”
慕容澹看着她出殿门,虞年年猝然转身,灯火灿灿映照她的脸庞,像是有东西在他心口上猛地一撞。
她又叮嘱了两遍,“你早点睡,太医不让你熬夜。”
得到慕容澹的再三保证后,才放心离去。
殿外站着人,看模样是个宫里出来的内侍,同男子比较起来,身量略显瘦小,巧士冠在她头上也显得宽大,稍稍低着头,半边脸藏在阴影里,捏着嗓子跟人吵架,非要见姚生一面。
虞年年只觉得有点儿眼熟,声音也耳熟,但未曾多想,自慕容澹受伤后,日日都能看见如这般等在殿外要见他的人,哭的闹的,都没一个能得逞。
李娘子接过提灯,照着她回西殿。
原本从主殿到西殿的路已经点的格外亮了,但慕容澹依旧不放心,还是给了她一盏灯。
虞年年同那内侍擦肩而过,走出半晌后,猛地想起什么,又飞快跑回去。
李娘子在后面提灯追她,“夫人,慢些跑。”
内侍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侍卫尚在把守,虞年年气喘吁吁问他,“方才那内侍呢?去哪儿了?”
“夫人。”侍卫见是虞年年,也不敢隐瞒,当即恭敬道,“他要见殿下不成,已经被人拉下去了,现在应当快出府了。”
虞年年提起裙子,刚忙往出府的方向追赶过去,隐隐还能听见那人的喧闹声。
侍卫以为虞年年要见那内侍,赶忙传令下去,让人将方才那内侍拦下。
萱女拍拍衣裳,得意扬起下巴,对将她赶出来的侍卫耀武扬威,“现在肯让我见……”
匆匆脚步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虞年年跑得脸色煞白,轻轻对着那背影唤了句,“萱女……”
萱女原本得意的脸色一僵,嘴唇尚在发颤。
虞年年也也不敢去看她的脸,不知到底是不是萱女……
萱女擦了一把眼角的水渍,率先转身,冲她笑了笑,飞快冲过去抱住她,像是在太尉府那样,语调上扬,带着傲慢,只是语气尚且带着颤音,“好久不见,小废物。”
虞年年险些以为自己在梦里,“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他们说先帝的妃子都被送出宫生活了,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大梁这么大,我以为都找不到你了。”
萱女咽下哽咽,用力一拍她的后背,“别诅咒我,我现在可是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像你这样的小废物,连进宫侍奉我都不够格,哼。”
虞年年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萱女还有这样的造化,“当太后累不累?”
萱女自然不能说她被大臣们弄得焦头烂额,还得养那个不听话的小皇帝,“自然是不累的,我每日只要吃吃喝喝就行了,闲的时候就去逛逛园子。”
她微微扬起下巴,极为矜贵的模样。
“那可太好了。”虞年年还一直担心她过不好。
“我看慕容澹每天都很忙,我还担心你如果做太后,是不是比他还要忙。”
听见慕容澹这三个字,萱女的脸色登时复杂起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在摄政王府,难不成是虞太尉那个老东西,将你送给了慕容澹?”
其实论起来,虞年年若是这样的结局,算是好的了。总比卖给个丑陋年纪大的老东西要好。
不待虞年年说话,她就握住虞年年的手,“我现如今发达了,养个你是没问题的,明日我就同慕容澹要了你去,省的你还得伏小做低伺候他。”
她就是嘴上说大话,她这个太后当的可没什么实权,慕容澹要是诚心不放人,她也没办法。
但她都成太后了,总不能在虞年年面前显得自己太无用,不管什么条件,她都得拼尽全力把虞年年换出来。
“没,不是……”虞年年同慕容澹的关系,一时半会儿也捋顺不清楚,“若是我有时间再告诉你。”
“我方才听见你要见姚生?我去帮你找他。”姚生大人是个好说话的人。
萱女瘪嘴,“我要是能见着慕容澹,就不用见姚生了。”
“慕容澹兴许还没睡,等我帮你问问去。”虞年年拉着萱女的手,往主殿方向快步走去。
她临走时候嘱咐慕容澹早点儿睡,不知道他现在睡没睡。
萱女心中思绪万千,年年现既然能直呼慕容澹的名讳,甚至能直接带她去找他,若是当真做了慕容澹的妾室,那也是极为受宠的一个。
她也不是没试探着送慕容澹美人,但无一例外,都被他勒死了送回来,明摆着拒绝的意思。
萱女见她们死得凄惨,早早就歇了送人的心思,将那些美人好生安葬了。
“慕容澹平常欺不欺负你?他打你吗?”萱女问道。
慕容澹性格阴晴不定,就连最得他心的姚生都没少受磋磨。
上一刻对你好的不得了,下一刻就能推你入地狱。
虞年年就是个傻子,旁人给一点儿小恩小惠就感动的不行,难保慕容澹不会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
“啊?”虞年年没反应过来。
好像……慕容澹就算再生气,也没打过她,最多就是打自己泄愤,但这种事情说出来。恐怕有损他的形象。
“没有,怎么会打我。”
萱女在虞年年身上嗅了嗅,“好大一股药油味儿,你还说他没打你?”说着撸起虞年年的两管袖子,果然见右小臂上有条纵横的青紫,看模样是新鲜的伤。
“这叫没打你!虞年年你个蠢货!”
“这不是他打的,是我方才同他下棋时候,在桌子上磕的,他还给我敷药了呢。”虞年年赶紧解释,怕萱女误会了。
“不信我带你去问他。”
萱女心中已经认定这是慕容澹的手笔了,不管虞年年说什么,她都觉得是虞年年被慕容澹蛊惑了,为其开脱。
正殿的灯还亮着,慕容澹还没睡。
守门的侍卫见是虞年年,低着头恭敬将她们两个放进去了。
萱女等在外殿,不多半刻,虞年年从内殿出来,拉着她进去。
三个人对坐在萱席上,姚生前来奉茶。
萱女心里的质问排山倒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个开始问。
慕容澹已经散了发,浓密如瀑的发丝垂在后背,灯火下衬得愈发如妖孽。
虞年年下意识将他额前的那丝乱发勾开,动作行云流水。
萱女深吸了口气,慕容澹既然好好的,那外面的消息定然是他自己放出去的,想必有什么部署。
她知道先问什么了,“哀家问摄政王要个人。”
第79章
虞年年顺手将慕容澹眼前的一丝乱发勾开, 慕容澹脸骤的一红,手指在桌上蜷缩了一下,方才恢复平静。
虞年年倒不觉得有什么,慕容澹最近不方便, 她照顾慕容澹也合理。
却只听见萱女道, “哀家想问摄政王要个人。”
慕容澹忽然拉住虞年年的手, “除了年年, 剩下的你看好谁就带走。”
萱女目光在慕容澹四周看了一圈儿, 姚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她又将目光转移到虞年年身上, “我就要她一个人。”
慕容澹舌尖抵住上颚, 忽然沉声道, “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孤不做她的主。至于你问我要她这件事, 孤问你经过她的同意了吗?”
虞年年手被握在慕容澹的温热的大掌中,原本冰凉的手, 开始染上温度。
她知道慕容澹是变了的,他已经变得会替她考虑, 但没也没想到, 他的偏执和控制欲,都也改掉了。
若是几个月前的慕容澹,他大抵会暴怒而起,不但要告诉萱女这件事情绝无可能,甚至还要掐着她的下巴让她保证,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现在慕容澹竟然都学会了说:虞年年是个自由的人,我没有权利限制她的自由。
这让她心里如何不震撼?
萱女都难以相信,这是慕容澹会说出的话。
她皱着眉头,撸起虞年年右边的袖子, 问他,“那这个不是你弄的?”
慕容澹摇头,“不是。”
萱女也知道慕容澹的性格,他这个人高傲极了,从不屑说谎,是他做的,他肯定会承认,不是他做的,他是万万不会认的。
“我都说了,这才方才下棋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在桌角了,你非要问一遍才甘心。”虞年年小小的拉了拉萱女的衣角。
萱女愈发觉得丢脸,当即将身板挺的更直些了,“那既然虞年年是自由的,为什么又在摄政王府上,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虞年年才叹口气,同她解释,“殿下为救我受伤了,我于情于理应该照顾他到伤好的,所以就暂时在这儿住着。”
“你欠的人情,我帮你还,改日哀家自然重礼酬谢摄政王。”萱女细长如葱削的指尖,戳向虞年年的脑袋,“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让人说闲话怎么办?你现在是自由之身,我要给你找个好的丈夫。”
萱女没想到虞年年还能从虞太尉那个老东西手里获得自由,这真是太好了。她一直期待的实现了,虞年年变成了她一直想要成为的样子。
慕容澹下颚紧绷,脸色忽然沉下来,“此事想必不是太后能做主的。”
萱女略有不满看向他。
“你想要为年年寻夫婿,恐怕还等等孤同年年和离之后。”慕容澹微微垂眸,将袖口的褶皱掸了掸。
萱女从他的动作和神态里,除却捕获了压抑的恼怒,还感受到了隐隐的炫耀和骄傲。
“太后若是还有想问的,不妨今夜在这儿住下,你同年年好好说说话。”慕容澹看向萱女的脸,带着暗暗警告。
若是你再乱说话,这太后换个人做也不是不行。
萱女愤愤的,却又不敢呛声,只冷声道,“那哀家今日便同虞年年好生叙旧,才不枉费摄政王的一片苦心。”
说着拉起虞年年起身,“你住哪儿?带我去。”
虞年年临走又嘱咐慕容澹,“殿下早睡觉。”
萱女口中恨恨抱怨,“也不知道你哥怎么回事,回来也不把你带走,他自己逍遥去了。”
“走啊,你怎么不走了?”萱女见虞年年忽然停下,拍了她一下问道。
虞年年眼眶的红红的,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问她,“你说什么?我哥回来过?”
“当然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还当了国师呼风唤雨好一阵子,我在宫里天天能瞧见他。”萱女道。
“那为什么有人说,我哥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了。他是特意受哥哥嘱托,前来照顾我的?”虞年年眼眶里的泪水大滴大滴砸下来。
萱女措手不及,抬起袖子粗鲁地给她擦眼泪,“我这哪儿知道,说不定他是好多年没回来,现在不敢见你,编了个假身份糊弄你。”
“行了,你快别哭了。”萱女凶巴巴道,“你想那个没良心的做什么,他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逍遥了,他也没管你。”
虞年年摇头,那是她哥哥,再坏都是她哥哥,“我还有好多话想问你,我哥哥他怎么样了,长得高不高,他为什么不回来见我?”
萱女用袖子又给虞年年抹了把脸,“成,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也告诉我,这两年你怎么过的,怎么又和慕容澹牵扯上了,还有什么和离?”
两个人一夜没睡,将两年里想说的话都说了,也把底儿全都抖出来了。一抬眼,发现外头天已经亮了。
萱女起床的时候,还是云里雾里,为虞年年的经历唏嘘。
真是一波三折,她倒是想过那个自称是虞寄白师兄弟的人是虞寄白,但又不敢确定,毕竟虞寄白那人没心肝,而且隐瞒身份他图什么?
两个人在床上睡不着,精神极度亢奋,尤其虞年年,又哭又笑了一个晚上,听说虞寄白生的很高大漂亮,人也很聪明,而且现在去云游了,实在替他高兴。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既然都回来了,还不同她相认,难道真是嫌弃她是个麻烦精吗?
灯都灭了的时候,两人干脆起来洗漱,水捧在脸上的一瞬,萱女忽然想起来什么,惊喜的对她道,“我对你哥哥知道的不多,他整日神神叨叨的,什么话也不肯同我讲。我想起来,你哥哥有一段时间,是和慕容澹在一起的,你不如问问慕容澹,他知不知道你哥哥的的事情。”
虞年年急得连李娘子递过来的帕子都没接,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跑了出去。
萱女一见,自然也追出去了。
“殿下醒了吗?”虞年年撞见姚生。
姚生愣了愣,殿下就是没醒,现在也得醒了,当即点头,“您进去罢。”
慕容澹刚起床,眉眼间都带着一股戾气,坐在床上出神。
虞年年飞快跑进来,气喘吁吁的,眼里还带着红。
慕容澹也顾不得一早不顺了,连忙拉住她坐下,“怎么了?这么着急。”
“萱女说你见过我哥哥,有一段时日还是同我哥哥在一起的。是不是?”虞年年惶恐的揪着他的衣领,无意间扯露出大片肌肤,和精致嶙峋的锁骨。
姚生端着盆进来,又没眼看地出去了。
“谁?你哥哥?”慕容澹也惊诧起来,年年的哥哥没死?
“是,我哥哥,萱女说我哥哥进宫成了国师,后来平乱的时候,被你带走了一段时间。”虞年年不住的点头,“求你告诉我吧,我真的想知道哥哥所有的事情,想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了,还不同我相认。”
慕容澹抿了抿唇,才想起那个没什么正形的国师大人。
原本只说是虞寄白的故人,原来他就是虞寄白本人。
也难怪,若不是亲生哥哥,怎么会费这么大的气力为她筹谋,又对她这么尽心尽力的铺好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