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比晋阳,一年十二个月,有五个月都是冷的,如今二月了,风还是刮骨疼。
“年年在做什么?”那件东西小小的,他看不出个轮廓,于是问道。
虞年年将针线放下,揉了揉眼睛,从一旁盛了茶汤给他,语气里带了些羞涩,“在做小孩子的衣裳,第一次做,我手艺又粗糙,做的又慢又不好。”
慕容澹眼睛亮起来,耳尖泛上红色,也跟着她添了几分羞涩,说话也不流利起来,看着桌上躺的那块不成型的布料也柔和许多,“这……这么贴心……还没成亲呢,就想着先做孩子的衣裳了。”
“嗯?”虞年年疑惑看他一眼,“前日我去沈府拜会令月,见她身子已经很重了,大夫说大概七月末就要生产了,我给她的孩子做两件衣裳。”
慕容澹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了,沈之昂天天在朝中耀武扬威的气他,年年现在还要给沈之昂的孩子做衣裳,慕容澹原本只有两分的心塞,一下子变成八分。
“年年,大夫说没说沈夫人怀的男孩女孩儿?”
“大夫说,应该是个男孩儿,殿下问这个做什么?”虞年年叹口气,又将桌上那块儿布捡起来,继续缝两针。
慕容澹坐到她身后,从她背后环住她,虞年年怼怼他,轻声提醒,“离远点儿,小心针扎着你。”
慕容澹不管,下巴垫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有点儿委屈,“那咱们什么时候生个孩子?”
虞年年脸上蹭的一下红了,手也抖了,“提……提这个做什么?远着呢……”
“沈之昂天天跟我炫耀他要有孩子了,我没有。”慕容澹的语气更委屈了,“我还有好久才能把你娶回家。”
“等咱们成婚以后,快点生个孩子吧。”他将手臂环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生个男孩儿。”
“殿下喜欢男孩?”虞年年问他,“万一生个女儿怎么办?”
慕容澹摇头,“不喜欢男孩,但沈之昂这胎是个男孩,等将来让他儿子给咱们儿子当伴读,好好欺负他儿子。”
虞年年没想到,他想法这么幼稚,沈之昂言语嘲讽了他,他就得生个儿子,将来去磋磨沈之昂的儿子,“幼不幼稚,大夫说的也不一定准,万一人家生个女儿呢?”
“那我们也生个女儿,让他女儿给咱们女儿当伴读。”慕容澹坚持不改原则。
虞年年噗嗤一声笑出来,“好歹还是个王爷呢,你瞧你这点儿出息,小孩子都比你有肚量。”
“我不!”慕容澹像个粘人精,缠着她撒娇,愈发得心应手了。
他原本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还得顾及自己的威严,后来发现其中好处,也不觉得颜面有什么了。
年年心软,他只要撒娇,就会对他予以予求。
慕容澹顿了顿,“其实我说得都是气话,年年我不想要孩子。我就是生气沈之昂跟我炫耀,他有的我没有。”
虞年年手又一抖,针险些就扎在手上,“那殿下不要皇位了?”没有孩子,将来要传位给谁?
“想要皇位的人多了去了,等我百年之前,从宗族里过继一个聪慧孝顺的继承大统,他们大概都得争着抢着把孩子送来吧。”
慕容澹嗤笑一声,说不定现在懵懂无知的小皇帝,长大了知道权利的好处,开始夺权了。
“可是我喜欢小孩子。”虞年年小声道。
“看出来了。”慕容澹吧嗒一口亲在她脸上,“所以我们就生一个,最好是像你这样的女儿,我要亲手教她读书写字,还要给她扎头发,然后好好保护她,就算我死了,也没人能伤害她。”
“殿下也不怕像我这样,然后被人骗的团团转。”
虞年年有觉悟,她傻得可怜,当初被慕容澹骗的团团转。
慕容澹凶狠道,“谁敢骗我女儿,我就诛了他九族。”
他虽然语气带着玩笑意味,但他说的是真的。
最近朝中都劝慕容澹废了慕容顺,自己登基为帝,顺应民心。
但慕容澹忽然瞧着上头那金灿灿的位置,没什么太大兴趣了,大抵是精神得到满足,这种权势带来的虚无快感就被消减了。
他逗了逗慕容顺,有些期待慕容顺长大,不知道会是一只凶狠的小狼,还是乖顺的小绵羊。
“年年,万一我不想当皇帝了,你会不会怨我,没能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慕容澹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又问。
“应该不会吧,我还挺知足的。”虞年年想了想,回复他。
毕竟她当初对未来最好的设想就是能获得自由。
两个月时间转瞬即逝,虽然青庐交拜等礼仪都是在黄昏和夜间举行,但婚礼毕竟浩大,天还没亮的时候,虞年年就被人从被褥里挖出来了。
她盯着昏黄的烛火有些失神,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李娘子特意特意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裳,进来说着吉祥话。
灯花一爆,虞年年才猛然惊醒,她今日要成婚了,嫁给慕容澹。
李娘子给她喂了些吃的,糯米煮的糖丸子,齁甜齁甜的,“要累一天呢,多吃点儿糖,省的体力支撑不住。”
虞年年一想起一整日旁的什么也不能吃,也顾不得这东西有多不对口味,赶忙三下两下将它吃尽了。
宫里的嬷嬷进来给虞年年梳妆,也不知道施了多少粉,虞年年只觉得呛得慌。
妆成后,她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人是自己。
惨白的脸,通红的腮,额黄与花钿。
作者有话要说: 这剧情跟坐了火箭一样,估计这个月正文就能完结,下个月写番外!其实都三十万字了吼,也不算快!
狗蛋最后还是会登基。
马上开学了,就去淘宝挑床单被套,一个个都超级可爱,感觉自己还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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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虞年年知道婚礼浩大, 但她坐在辇车里,瞧不见外头的场景,只能听见沿街百姓的欢呼和赞叹,辇车四角垂挂的金铃也在清脆作响。
透过朦朦胧胧的红纱, 能看见外头攒动的人头。
哗啦哗啦的响声四散扬了出去, 是随行人往人群里扔的铜币, 用红线绑着, 大家踮起脚尖来抢夺。
虞年年手持孔雀尾羽扇, 将半张脸遮了。
她闭着眼, 身上的衣服沉, 头上戴的发冠也沉, 生生将她脖子往下压低了两寸, 连扭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困难, 一天都要这副穿戴,简直无异于上刑。
早知道她就不嫁给慕容澹了, 随便寻个人嫁,成亲都比这要轻巧。
按照惯例, 队伍是要在城外逛一圈儿, 然后在城隍庙新人拜城隍,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就连皇帝成婚的时候,除却祭天拜太庙,也要同新皇后来拜城隍。
有沈之昂上次成亲时候的教训,队伍中多了许多手持枪戟的兵士,腰间系着红带,喜庆且庄重。
慕容澹牵着她的手,从辇车上下来的时候, 走一步,头上的冠颤三颤,必须走得极慢来维持平衡。
怨不得新娘子总是格外端庄。
从城外绕一圈回去,天已经暗下来了,长安街上热闹不减,沿街的阁楼挂着大红色灯笼,又用红丝绦点了,灯光从窗里透出,橙黄烂漫,温馨和平。
今夜街上不宵禁,所以摊贩此刻还没有收摊,人声喧嚣,一派热闹繁华景象,点浪游金,华光彩耀。
酒楼中人推杯换盏,说书先生翻来覆去的讲慕容澹收复乌孙的故事,听众百听不厌,依旧热情饱满的叫好。
青庐交拜的礼仪是在宫中举行,观礼的不止王孙贵族,大臣命妇,还有些异域面孔,是特意来恭贺慕容澹大婚,顺便借着这个由头,签订两国友好的协议。
乌孙下场历历在目,他们谁也不想重蹈覆辙。
慕容顺已经会走路了,萱女今日也特意给他换上了喜庆的衣裳,他虽是皇帝,若慕容澹拜他,他年小不更事,朦朦胧胧受了拜,萱女也是不敢的,所以只牵着他在下头看。
拜完后,又乘了车马回王府,那些观礼的宾客也一并坐上车架,随着去王府赴宴。
合卺结发却扇,一项一项流程下来,天已经黑透了,亥时的更声响起,虞年年已经有些顶不住。
慕容澹换了衣裳去前面同宾客饮酒,寝殿里的侍女连忙给她却下发冠,卸掉那一脸惨白的妆,露出原本晶莹白皙的皮肤,虞年年登时觉得自己的脸活过来了。
头上顶了一大块儿石头一样,骤然一轻,还有些不适应,站起来都觉得失重。
她尝试着转了转头,还是硬邦邦的僵麻,大概这得养几日才能彻底恢复。
李娘子从橱柜里拿出药油,来给她擦脖子,“擦一擦,好得快。”
王府的嬷嬷轻轻拦了下,私语问李娘子,“身上沾了药油的味儿,一会儿圆房怎么办?”
李娘子才一回神,今日太忙了,忙的她都忘了一会儿还要圆房,只心疼虞年年身上是不是难受去了。
她将药瓶放在一旁,“新婚大喜的日子,用药不大吉利,等明日咱们再涂。”
虞年年捏着脖子,点头应了,成婚嘛,规矩就是多,还得图个好兆头。
外头传来女子嘻嘻哈哈的声音,凡是长安里有头有脸的夫人都来了,她们进来,同虞年年说着吉祥话,又祝她百年好合。
这些都是来陪她说话解闷的。
虞年年打起精神来应付她们,虽然已经疲惫不堪。
慕容澹是虞年年的夫婿,她们不敢轻慢慕容澹,连带着也不敢轻慢虞年年,说的话都十分和气,没什么刁钻的,专捡人爱听的说,倒是让虞年年松了口气。
如果昨天夜里,她还有要出嫁的那一点点羞涩激动,但与今日的疲惫一相比较,羞涩激动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她也提不起将这点儿娇羞情绪重新调动起来的兴致。
子时过了,新房里的人才陆陆续续散去,虞年年已经顶不住,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李娘子端了吃的给她,她提起精神吃了些,漱口后倚着床柱等慕容澹回来。
外头宾客喝多了,有的倒在地上,有的旋转起来,衣袂翩飞,跳起了舞。
慕容澹让人挨个送他们回去,别喝得醉醺醺的,回头掉在池子里溺死了。
他酒量不好,是以今日喝的都是不醉人的果酿。
清辉满天,慕容澹即便不醉,也生了几分醉意。
他前脚踏进寝殿,后脚人便搡了搡半睡半醒的虞年年,又流水一样退出去。
虞年年困得迷迷糊糊,还是打起精神揉了揉眼睛,迎过去,“殿下,我给你换衣裳。”
慕容澹拉着她的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自己来,你先去床上等我。”
虞年年此时困得神志不清,丝毫没听出这话有多暧昧,又点头又摇头,“不行,我来吧。”
颇有些执拗。
解了衣裳,慕容澹绕去隔间砌好的浴汤中。
虞年年这才又坐回床上,倚着床柱,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慕容澹披散着一头湿发从里头出来,入眼的就是这一幕场景。
他轻轻走过去,弯下腰,同她面对面,温热湿濡的呼吸交融,还有淡淡的酒香。
“睡着了?”慕容澹轻笑一声,眉眼一弯,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声音放得轻到不能再轻。
虞年年困极了,丝毫没有反应,滑顺的发丝一点一点遮在脸上,慕容澹轻轻帮她挑开,拨到耳后。
慕容澹知道她平日里作息规律,基本没怎么熬过夜,折腾一天,辛苦她了。
“睡吧。”他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将人揽着后颈放下,像是安置一个幼儿一样小心翼翼。
虞年年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懵懵懂懂喊了声,“殿下。”
床榻旁一瓶药吧嗒一声倒了下去,咕噜噜掉在床下。
“这是做什么的?”
“李娘子拿来给我摸脖子的,今日戴凤冠戴的脖子疼。”
她说完后,眨眨眼睛,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全然忘了还有圆房这回事儿。
慕容澹将药瓶从地上捡起来。
烛火点的透亮,慕容澹将三层帐子都放了下来,床榻这一方小天地里,只余下淡淡的昏黄,是能令人好睡的亮度。
他侧撑着身子,将人揽在怀里,虞年年抓着他的衣襟睡熟了,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看得人心里发软,要成一滩水了。
慕容澹在她脸颊额头上亲了好几口,“真乖。”
他还想轻轻咬几口,但怕吵醒她。
慕容澹弯腰在她颈上嗅了嗅,没有药味儿,只有一股子清香,甜的他四肢都酥软了,应当这药还没用。
他手有些发抖,只觉得呼吸都是灼热滚烫的,像是要流鼻血的前兆。
将药塞拔开,一股冲鼻的红花味儿就传了出来,人登时清醒了,也没有什么冲动了。
虞年年的头失去他的手的支撑,微微往后滑了滑,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
慕容澹轻轻将她的头又扶回来,她的脸颊贴在自己怀里。
将发丝撩开,露出一片新雪一样细腻白皙的颈子。
他将药油倒在掌心搓了搓,然后贴在她的颈上揉搓。
虞年年像是小猫一样嘤咛几声,抓着他衣服的手收紧。
慕容澹又亲亲她的鬓角,“睡吧,没事。”
虞年年这才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睡得舒服。
慕容澹擦完药油,后将药瓶随手塞在枕下,他睡不着,心里雀跃欢喜。
终于娶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人现在窝在他怀里,心都被填满了一样。
虞年年半张脸都缩在他怀里,却不妨碍他撑着身子看她,用手指一点一点描摹她的轮廓五官。
虞年年生的极漂亮,许久之前他就是知道的,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生的让人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