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你看起来这么愤怒,你……”她顿了顿,斟酌着道,“你莫不是心悦凉州王?”
往来的姑娘们总说,凉州王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兼之位高权重武功高强,若是能为他的妾,可比进宫给陛下当妃子要划算。
虽然她们谁都没见过慕容澹,但不妨碍把他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虞年年便以为凉州王也是燕燕的心上人,乍听心上人死了,难免悲痛。
虞年年想上前安慰他,慕容澹却冷着脸,瞪她一眼,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顺带狠狠摔上了门。虞年年叮嘱他,“你不要走远了,很危险的。”
虞年年担心他之余,分了一丝丝关怀给那扇门。
刚修好的,可千万别再坏了。
她没跟上去,想着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毕竟心上人死了这种事情,放谁身上都有些难以接受。尤其燕燕看着性子那样桀骜,必定不想在人前出丑。
姚生趴在房顶,额头滴下冷汗。
他知道狩阳帝为殿下举办丧仪之事,但还未来得及禀报殿下,这……
虞年年对着刚买回来的肉犯愁,燕燕的心上人死了,她总不能做荤腥,惹得他不快。但即便天冷,放久了也会变质,她一年都不定能吃一次肉,放坏了可惜。
咽了咽口水,又戳了戳那块鲜红的肉,寻了鼎将它放进去,加上大量的盐巴八角桂皮煮熟,用麻绳串在檐下风干。
做成肉脯,虽然不如鲜肉鲜美,但保存的时间更长了,只是挂在外头,要谨防别人偷了去。
姜夫人的儿子虞珩渊在水榭歌台设曲水流觞宴,一干文人雅士服了五石散,衣带宽解,在湖边踉跄着捞月亮,美酒佳肴洒了一地,更有歌姬舞娘长袖轻摆。
其中个瘦高如竹竿的男子仰头,灌了一壶酒,犹嫌不尽兴,脸颊涨红,大汗淋漓,“不够,不够!”
虞珩渊正迷迷瞪瞪在水里捞月亮,飘飘然几欲成仙,听他说不够,便梗着脖子问,“如何不够?”
他已是最大的盛情来招待了,如何能说不够?怎么能说不够?
“酒且美酒,此处亦胜似天宫,可惜缺无仙子相称,如何够?”瘦竹竿儿一样的男子满嘴胡言,指着中央翩翩起舞的女子们道。
虞珩渊脚步不稳,踩在云端一般,“不美?如何不美?我们虞家养的美人,在整个晋阳都有名!”他不服。
中央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砂,带着笑容,暗地里却咬碎了一口银牙。嫌他们不够漂亮,要仙子?好啊,那就让他们去看看仙子。
翩舞着来到那竹竿一样的郎君身前,低声笑道,“妾身等自是比不上那瑶池仙子,不过府中倒是藏着位天仙一般的人物,家主轻易不肯示人呢。”
“何人?”郎君眼睛眯起,又将目光转向虞珩渊,“兄长,这边是你不厚道了,与兄弟们间还要见外藏私。”
虞珩渊虽然嗑药喝酒喝的脑子昏了,但他亲娘与他耳提面命三令五申百遍的事儿,他还记得:不准碰虞年年一丝一毫。
便支支吾吾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另要想些别的话搪塞,便听见有人愤然高呼,“太上忘情,太上忘情!”
旁人只当他修仙修糊涂了,有好奇的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
越过金光粼粼的湖面和花灯纱帐,美人如玉,墨发红唇白肤,高挑眉目冷艳,行在青石桥上,药散的加持下,自然如云上仙子踏尘而来。
“仙人!仙人!”药散嗑糊涂的几个人,纷纷噗通跳下池子,顾不得溺水冲仙子游过去,像群逃荒的□□。
那倚在水边的瘦竹竿郎君也站起来,神色痴迷,跌跌撞撞要绕过桥寻人。
慕容澹让湖边冷风一吹,愤怒倒是消散不少,余下的只有可笑罢了。
他那叔叔真是迫不及待。
以为宣布他死亡,便能名正言顺取得凉州九郡的军权?可惜比起虎符,最有用的便是他这个人活生生站在百万将士面前。
忽的湿漉漉几个人从水里冒出来,披头散发的像是水鬼,头顶着池塘里的荷叶,或是水草,一个劲儿冲着他喊,“仙人,仙人!”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这些生活糜烂的贵族,活得像一群蛆,蠕动在晋阳这个大粪池里,他蹲下好笑的看着那些恨不得流涎水的公子们,轻飘飘问,“仙人?”
几个人人扑腾着要上岸,又听仙人问话,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是!仙人。”
慕容澹唇角一勾,微微下三白的凤眼闪动着狠戾的光,拾起几块石头,挨个照那群人头上砸过去,风轻云淡的。完了起身拍拍手,看着湖面,冷漠无比。
水面上人不见了,聒噪的气氛一瞬间安静下来,猩红与白浆随着水波荡开,湖中的鱼闻见了腥味儿,翻涌撕咬着,一层一层的起伏跳跃,搅动的小半片湖面都汹涌血腥起来。
没有什么烦躁,是杀几个废物不能消灭的。
天色晚了,慕容澹转身打算回去吃饭,虞年年应该将肉煮好了。
桥头脚步虚浮跑过来两个人,他们叫嚷着,不曾看见湖中的波涛汹涌。
慕容澹鞋尖一点,人便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虞珩渊抱着柱子,呆呆滑落,嘴里念叨着什么,便昏睡过去。
檐下挂着串红肉,慕容澹自打跟虞年年在一起,肉也成了稀罕玩意,他扬扬下巴,“不是说炖了吃?怎么挂起来了?”
虞年年发现慕容澹出去一趟后回来,情绪竟好了许多,仿佛刚才愤怒的不是他一般,“凉州王刚薨,我怕你吃肉忌讳。”
“炖吧。他怎么可能死?”慕容澹拂拂衣裙,跪坐在菀席上,闲适自得。
虞年年轻轻用食指碰了碰他的额头。
“做什么?”他皱眉躲过去,被触碰的地方存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生烦躁。
“没,没什么,我切肉给你吃。”虞年年以为他是悲痛至一时难以接受,所以脑袋糊涂了。
姚生依旧尽忠职守蹲在房顶,对主子情绪平复过快感到些许惊讶。
煮红肉的时候放了太多盐,直接吃恐怕是不行,虞年年将一半切成细细的肉丝,煮进粥里,因慕容澹口重,便多放了些。
盛粥的时候,将自己碗里的肉丝都挑拣进他碗里,粥里沾点肉味,她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姚生瞧瞧看着,心想这女子虽柔弱可欺了些,但也不是优点全无,至少对主子一心一意。
虞年年口淡,至少慕容澹觉得正好的咸淡,她尝着便咸了,于是又在自己碗里掺了些开水。
慕容澹不瞎,自然瞧见了,便大发慈悲从自己碗里挑起一丝肉,挑进虞年年碗里,挑挑眉,“善心大发,赏你的。”
虞年年勾唇一笑,两颊梨涡装了蜂蜜一样,连微微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都可爱,清澈的眸子像懵懂的幼鹿。
看嘛,只要对燕燕好,燕燕肯定也会对她好的,不过是一时改不掉贵族小姐的骄矜傲慢,时间长便好了。
皇位更替,世家混战,这种事情离虞年年太远。若非说的话,她希望凉州王没死,这样燕燕就不会伤心;希望现在的皇帝安稳到老死,因为萱女才刚进宫过上好日子。
次日天刚亮,负责喂鱼的仆役自湖中瞧见三五具漂浮起来的尸体,皮肤鼓鼓囊囊泡得涨白,像是腐烂的生肉。
仆役惊恐叫着,瘫倒在地,身下一片淡黄色腥臊的液体。
虞珩渊被姜夫人一巴掌拍醒,“孽畜,看你做的好事!”
“早与你说过,不要与这些人结交来往,你偏不听,现下出事了吧!五石散虽然在世家之间流行,但服用过量,怎么可能不出事?”姜夫人恨铁不成钢,揪着他的耳朵把人拖起来。
看着昨夜还把酒言欢的人如今一个个脑袋都开了瓢,在池子里泡得谁是谁都分不清,虞珩渊胃中翻涌,苦胆都吐出来了。
他慌了,忙握住姜夫人的手,“母亲,儿子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夜喝多了,恍惚间见着了仙人,然后,然后儿子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姜夫人甩开他的手,恨恨道,“你就在房里关禁闭吧,一个月都不准出去,剩下的,娘替你解决。”亲儿子她自然得护着点儿,何况不就死了几个无关痛痒的人,但总得给他些教训,省的他将来再犯。
虞珩渊是太尉府唯一的郎君,但却是个庶出,加之虞太尉不过虚衔,他作风又不正派,正经门阀的郎君瞧不上他,整日里交往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世家公子。
姜夫人随口搪塞几句,说是五石散用多了,出现幻觉,不慎跌落池子里磕破了头,多给些金银,便也平了此事。
毕竟死的如此惨状,不像人为,何人能力大如此境地,把人脑袋生生开瓢?
虞珩渊虚弱倚在床榻上,招了小厮来,“昨夜,你们可曾见过一位仙人般的女子?”
小厮斟酌了一会儿,迟疑着点头,“瞧着面生,郎君要去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被发现杀人了,燕燕也没在怕的。
第11章
虞珩渊对死相凄惨的友人没半点关心,反倒对昨夜嗑药后惊鸿一瞥的美人念念不忘。
他冲着恭桶又呕吐了一会儿,擦擦嘴,念念有词,“瞧着眼生?”
但凡府里的美人,都经过他眼,怎么可能有眼生的?
“府里最近有没有新买来的奴隶?”他想了想,问道。
虞珩渊整日的小聪明都用在吃喝玩乐和美色上了,这种事儿反应倒快。
小厮眼睛转了转,“有,前一阵燕氏抄家,刚买来些奴隶,府里女郎们要走了些,有的留在浣衣房了。”
虞珩渊略微沉思,他那些姐姐妹妹身边的奴隶他都见过,没有一个是不熟的,或许人在浣衣房?
此等的人间绝色,怎能沦落到如此地方,亏得自己慧眼识珠,应当早早将她捞出来好生宠爱,于是推推小厮,“去将浣衣房最漂亮的带来给我瞧瞧。”
小厮应下,领命去了,临走前又无意道,“听说夫人特意给西院虞年年了个奴隶,不知道……”
虞珩渊抱着恭桶吐得昏天黑地,冲他摆手,“先去把浣衣房的给我带来再说。”
小厮在浣衣房转了一圈,净是歪瓜裂枣,连个长相周正的都没有,顶着浣衣房嬷嬷殷勤的目光,牵走了里面最清秀的那个,这明摆着不是昨夜所见的仙子,但他总得带个人回去给郎君交差。
虞珩渊一见人,发了好大一通火拿东西去砸小厮,一边砸一边骂,“这就是美人?这就是美人?我去你的美人!”
还剩下半块肉,虞年年晾在外面,本打算今天再煮次粥,结果清晨一出门,发现廊下吊着的肉不见了。
她花了三个个铜币买的,逢年过节也吃不上的肉。
虞年年当即腿都软了,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才发现绑肉的麻绳落在墙头,上面残留着猫爪印和肉渣。
昨夜不知哪儿来的野猫,将肉偷走吃了。
虞年年蹲下,抱着膝坐在墙角,身子一颤一颤的。
姚生趴在房顶的隐秘角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直到看见自家主子从低矮的茅屋里钻出来,走向墙角可怜兮兮一团的人。
慕容澹看见她手里的麻绳,又看她缩在墙角,轻嗤一声,笑她没什么出息,不就一块肉吗?至于哭成这样?
“起来了。”他轻轻踢了踢虞年年的腿,语气不自觉柔和许多。
虞年年腿麻了,站起来时候径直扑进慕容澹怀里,眼泪无声的往他衣领里淌,冰冰凉凉像散掉的珍珠,止都止不住,“燕燕,没有肉给你吃了,怎么办呀?”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尾音不自觉拉长,带着鼻音,又像是撒娇一样,慕容澹莫名的,觉得有点奇怪,心尖像是被羽毛扫了一下,痒痒的,“没了就没了,又不是吃肉才能活。”
虞年年破涕为笑,摸了把眼泪,“那你等着哦,我去给你煮粥。”
她拎了水桶出门去打水。
过来几息,确定人已经走了,姚生方才从房顶翻身而下,目光带着些探究,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主子,“殿下……”
“说。”慕容澹下意识将即欲要掉在地上的衣服往晾衣绳上搭了搭,拍拍手坐在台阶上。
“您是否要将这名女子纳入府中?”姚生小心翼翼问道。
慕容澹神色一凌,“孤何时这样说过?”
“属下分明瞧着您对此女的态度……”姚生低下头,说话点到为止。他需得得到主子一个明确的态度,才能明确今后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虞年年。
若是主子想纳这女子,他便需要回护,若是没有此意,他便不必关注了。
不过主子喜怒不定,昨日还是嫌弃甚至出言讽刺,今日就有些……温情脉脉?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但是对比起那些被石头爆出脑浆的,好像又好的有些过分了……
慕容澹从土里揪出根干枯的草,无声念道,“态度?”
若非姚生提醒,他似乎真没有察觉,他对虞年年的态度,转变太多了。虽然还是时常奚落她,但似乎已经习惯有这么个愚蠢又柔弱的人在身边。
她要死要活往自己怀里扑的时候,他竟然也不会推开了。她哭得跟鬼一样,他还觉得心痒痒。多少次动了杀念,却一直没真正动手。
“殿下……”姚生又小声询问了句。
慕容澹将枯草朝着地上一掷,“放肆,孤何时会对此种一无是处的人另眼相待?她便是死在孤面前,孤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现在就连虞年年那种蠢货都能忍受了!他对虞年年绝非起了什么心思,不过是习惯她的存在,所以面对她懒得动怒罢了。
“是,是属下逾矩了,还请殿下责罚。”姚生的膝盖好像不是长在他身上一般,扑通一声实落落跪下,听着就疼。
“下不为例。”慕容澹冷声斥道。
他的确是对虞年年那种废物太好了,往后不能了,再不能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像是来了许多人。
姚生手摸上腰间的软剑,一副马上要拼命的模样。慕容澹扬扬下巴,示意他藏起来,别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