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为这事气的上火,跟他吵了好几架,到最后还是只能忍着吞下这口恶气。
春日暖阳,楚姒闻着鸟叫醒来,她举起手,便听金臂钏上珠玉琳琅清脆的响声,她的睡意就散了,她张开眸子,凝望着手腕,过半晌,她伸手将金臂钏脱下,起身放进了角落的柜子里。
恰闻屋外有人在跑,楚姒披着袍子开了门。
绿竹气喘吁吁的停在一丛连翘旁,撑着腿道,“女郎,您送去晓禾院的一双棉靴被,被剪碎了。”
意料之中。
楚姒转回屋做好洗漱。
绿竹摸不清她的想法,候在院里等她出来。
“随我去晓禾院看看,”楚姒趿着木屐出来,她穿着上鲜少讲究,艳色在这档口也不好穿,就索性随便着来。
绿竹看她手里托着两只护膝,“您还送?那边不会领情的。”
护膝是楚姒亲手做的,她熬了两个夜才做出来,手上扎了不少针孔。
楚姒递护膝给她,慢声道,“我送到就好,她的随她怎么处理。”
绿竹便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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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才到晓禾院就听见里面的咒骂声。
“谁让你们把她的东西拿进来的!都给我滚出去!”
“滚呐!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以为我腿瘸了就治不了你们,我要让家家把你们统统都发卖了!”
婢女们怯怕的退到院外,瞧见她们两人,都躲闪着避让开。
楚姒抬手搭在门边,跨门进来,一眼就见楚瑶凶横着脸坐在轮椅上,她手里攥着一把剪刀,地上尽是碎布,那双靴子被她剪得不成形。
她恨极了楚姒,是楚姒抢走了谢煜璟,如果没有楚姒,和谢煜璟并肩的就是她,她也不会成了个跛子,受众人耻笑,更不会与王旭宴莫名其妙牵扯在一起,那样一个滥情的纨绔,根本比不上谢煜璟。
携着一身戾气,她想也不想就将手里的剪刀朝着楚姒扔了过去,只要她没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楚姒侧身避过,寒着声道,“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都是你!假如没有你,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楚瑶叫嚣道。
楚姒道,“你落到现在这般田地纯属咎由自取,你自己玩闹伤了脚,豹子闻见了你身上的血腥味才冲过来攻击你,可你却抓我来挡,种因得果,你自己活该,不是什么事都能推到别人身上,阿瑶你该长大了。”
楚瑶两手抓在扶手上,脖颈前倾,历来灵动的眼睛在此时被怨毒填满,她怪叫着,“你这个天煞孤星①!谁跟你在一起都不会有好结果,你生来就带着煞,克死了小姑姑还不够,因为你,楚家不受陛下重用!如今还连累我,你欠下了这么多债,你怎么好意思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去死啊!根本没人喜欢你,谁见到你都怕,你就是瘟神!你早该随着小姑姑一起去死,你活着只会害人,你还嫌害的楚家不够吗!”
楚姒僵硬着脸,“你说我克死了小姑姑?”
“对啊,就是你,你生来就有不祥之兆,那夜太初宫突遭数匹狼围攻,天边现红月,陛下连夜调太史令入宫推演,”楚瑶忽然轻笑起,用最甜的嗓音说着最残忍的话,“阿姐,你是天煞孤星,连陛下都怕呢。”
楚姒浑身一软,依靠在门上,她不敢信的问,“……我出生在宫里?”
楚瑶这时平静下来,她抱着手臂肆无忌惮的笑,“阿姐通透的很,不需要我点拨就明了。”
“……你的故事编的很精彩,”楚姒强打精神道。
楚瑶似笑非笑,“阿姐自欺欺人好玩吗?”
楚姒不语。
楚瑶仰靠着背,恢复成往日俏皮模样,只眉间生凶厉,“阿姐,不对,我该叫你表姐。”
楚姒接不了话,她的后背似遭水淋透,寒冷深入脊髓。
楚瑶交叉着腿,看她的神色逐渐惨淡,她接下去道,“阿姐现在该知晓家家为何不亲你了吧,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啊。”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啊。
所以她才会漠视你,无论你是优秀还是平庸,她都不会在意,必要时还会牺牲你,你不过是个可怜虫,抬腿一脚就能踩死,谁会看到呢。
楚姒屏住气,努力不让眼泪流出,她说,“你胡说。”
楚瑶笑得大声,“鸠占鹊巢也敢如此正义凌然,你抢占了楚家嫡长女的位置十四年,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楚姓你也配?”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天煞孤星:具有该命运的人总是会给周围的亲戚朋友等带来一系列的恶运,一般情况其家人会大多遭遇不幸直至 死亡。在命理学角度说,天煞孤星和杀破狼合称为两大绝命。两种命象都穷凶极恶,严重的能把身边的人都克死,所以天煞孤星也叫扫把星。扫把星就是一出生的时候,就给周围的人带来了灾祸,而且搞得鸡犬不宁,家无宁日,与他在一起,都会不得善终。(百度解释,侵删。)
格外提一句,加粗加大一定要看清哦,天煞孤星如果命中遇贵人,贵人一世相携,那么天煞孤星就会转运,成为最有福报的命星!!!
第22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2
“我姓楚是出生下来就定好的,若我不是楚家人,以家家的性格会留我在身边?”这一句话说的绵长,像是在问她,也像是楚姒在给自己找借口。
楚瑶双眉耸起,“那你去问家家啊!你问问她你哪里像她,阿姐,你的眉眼口鼻都不像她,你的身高也不像她,你和小姑姑如出一辙,这你自己没发现吧,就是不问家家,你问她身边的绾嬷嬷她也会告诉你答案的。”
“你赖在楚家,我也赶不走,这十四年陛下从未想过将你接回宫,你便安然自得的在这里生活着,没有人会在你面前揭露这些谎言,他们不说不过是念在小姑姑的份上,念在你还有一点利用价值,能忍的就忍了,到现时,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争吵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不过是你身上那仅有的一点皇室血脉,说不定有朝一日你重回皇宫,楚家也能跟着升天,谢煜璟不留情面,楚家攀不到他了,阿姐,我可就指着你能帮我解除王家的婚约,”她句句带刺,要用言语刺死楚姒。
楚姒呼着气,眼中泪在打转,她蓦地侧过身,趔趄着逃离。
楚瑶一直绷着的脊梁放松,她徒然扬起嘴咧笑,边笑边摇头,直到蓄出的泪洒满脸她才停歇,树梢鸟乍飞,她被树荫笼罩,光线照不到她的身上,只余阴暗常伴。
楚姒一路跑回屋,避身躲进浴室,她抓过巾帕慌乱的往面上抹,她在心里一直辩解着。
楚瑶说的都是故意诓骗她的假话,她怎么会不是家家的女儿,她生长在楚家,家家为她准备的吃穿用具和楚瑶并无差别,除了平日冷淡了些,家家也没偏颇过。
她忽然停住手,任泪水划过下颚滴落。
……怎么会没偏颇过,那么明显的区别对待,她衣食无忧又如何,没人关心她的想法,她长这么大,只能羡慕着楚瑶,楚瑶可以任性,她却不可以,楚瑶能够坦荡的说出自己的内心,她连想说的机会都不曾拥有,她幼时以为她是长姐,所以她必须稳重,必须在人前人后都要懂事乖巧,她才多大,她不过是想表现给他们看,她也想得到他们的重视,可是没有人能看得见她,她从前含着怨,怪他们对自己不好,现如今她才清楚,她做的再好,也不可能得到他们一句赞赏,她在最初就错了,错的离谱,她想改正都不行。
楚瑶要她去问家家,她怎么问,这层纸糊在他们当中,她一旦戳破,在这个家里就无法再过活,她没地方去,她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她就像个落魄的乞丐,被人施舍了一碗粥就卑微的想要得到一碗饭,当发现那碗饭其实只是糟糠时,她张口拒绝都不会,只要能饱腹,是什么对于她这个乞丐来讲,都是奢侈的。
楚姒抱着头埋进臂弯里,犹如无头苍蝇般的胡思乱想着,倏地她一怔,匆忙起身冲出浴室,将角落里的柜子打开,抓起那只金臂钏重新戴回手上。
她蹲在那里,手指摩挲着金臂钏,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谢煜璟会来娶她,她会离了楚家,不用整日面对这些带面具的人。
柳漪的脸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眼中盈出湿,能怎么办,她的娘家人不会帮着她,她脱离娘家又落进另一个无底洞,她会被丈夫冷落,可能过的还不如在这里自在,她有的选吗?没有。
她想,就这样吧,谢煜璟真要那般对她,她便守着她的院子不出,至少在谢家她是主母,不会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
她倏然浅笑,苦楚都被她打包屏蔽住,只要谢煜璟能娶她,她便作耳聋眼瞎,从此当根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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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三月,气候暖起来,藏在屋里的人也想出门晒晒霉气。
上巳节那天谢清妍登楚府。
楚家一片愁云,谢清妍这时上门,他们自没心情招待人,任她进了楚姒院子。
楚姒这几日很不好,面容消瘦,人也沉默的多,见她来了,连笑都难看的很。
“阿姒,怎瘦了?”谢清妍担忧道。
楚姒为她斟一杯茶,道,“这两天换季,吃不下饭。”
她这是随口编出的话,旁人一听就晓得。
谢清妍没戳破,转过别的话道,“阿姒,阿瑶恢复的还好吧。”
楚姒嗯一下,坐到她身旁。
谢清妍饮一口茶,“她平素活泼,难为她受这份罪了。”
她是真的可怜楚瑶,时下讲求个全字,身体发肤是父母馈赠,亏损一丝,便是不敬不孝,纵使为他人祸害,往出了说,还是欠缺,况且眼下陛下又给楚瑶和王旭宴赐婚,受害者和加害者被捆绑在一起,便说是为了弥补受害者,忒的可笑。
楚姒绞一下手指,“我带你去看她。”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谢清妍叫住她,“阿姒,今天上巳节,我带你和阿瑶出郊外踏青好不好?”
楚姒抠着手,“家中没备兰草。”
每逢上巳节,男女老少都会在身上佩戴兰草,若不然都没法出门。
谢清妍在她手上拍拍,自腰间香囊中取出一束兰草,递与她道,“我特意为你和阿瑶多备了两束。”
楚姒没拿,只道,“先去看她吧。”
谢清妍笑笑,将兰草系在她的腰带上,“阿姒,我清楚你有诸多烦恼,但是你才这点大,忧愁不该是你所想的。”
第23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3
楚姒微颔首,执着她的手一起去找楚瑶。
楚瑶的院子近,她们踏步过去时,那院门半掩,但闻里面传出咔擦咔擦声。
谢清妍低着腰隔门缝往里看,正看到楚瑶拿着铲子在大肆铲除木槿花。
她微有愣怔,转头问楚姒,“阿姒你最近和阿瑶吵架了?”
楚瑶分明是在拿木槿花出气,而楚姒最爱木槿花,这个跟她相处过的人都能发现。
楚姒淡漠的摇一下头。
谢清妍便不好再问,她抬手敲门。
院门被拉开,楚瑶见着她们两人,脸上厉色稍收,冷笑着道,“阿妍姐姐过来有事?”
从前她一心想嫁入谢家,面对谢清妍惯来是亲热黏人,现如今她遭谢煜璟间接中伤,往先的那些儿女情思也断的干净,再与谢清妍相对,便也没了伪装的温顺。
谢清妍望了望楚姒,踱着步到她跟前,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木槿花,笑道,“阿瑶,我来看看你。”
楚瑶丢开铲子,转过轮椅正对着她,“阿妍姐姐看过了就回吧,我是病里的人,要是过了病气到你身上,那就罪过了。”
楚姒走近,沉着眼看她。
楚瑶侧脸瞥她,目光中的鄙夷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展露。
谢清妍看的清,但表面上还作温和状,她拿出兰草,道,“阿瑶,上巳到了,这束兰草我想赠予你。”
楚瑶没急着答,眼眸在楚姒的腰间盘旋一刻,便笑道,“我行动不便,阿妍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清妍被她驳了话,一时倒不知怎么回她。
“给我吧,”楚姒拿过她手上的兰草,蹲身下来,将兰草用缎带绑好,系在楚瑶的胸前。
她的眉眼浸着沉静,贵气与温婉糅合在她的动作间,瞧一眼便得安宁。
楚瑶却只感心火上窜,她忽地将她一推,厉声道,“你做给谁看!别在我面前表现的一副屈尊降贵!”
谢清妍扶起楚姒,皱眉道,“阿瑶,阿姒是你姐妹,你怎可如此对她?”
楚姒摁住她,低声道,“她近来暴躁了些,并不是有意。”
楚瑶龇牙,“阿妍姐姐你听到了,我不是有意的。”
谢清妍的眉头蹙高,待要训她两句,袁夫人的嗓音在背后传出,“你们仨说的什么话,老远就听到声。”
楚姒和谢清妍分别冲她行礼,谢清妍道,“伯母来的巧,我才说想邀阿姒和阿瑶一起出门踏青。”
袁夫人身后跟着医女,那医女过去给楚瑶换药,极轻的解了捆绑的绷带,伤疤露出来,割裂了脚腕,使得原本纤巧的足变得丑陋,看的人不适。
袁夫人憔悴了不少,往日的矜骄被卸下,她道,“阿妍,阿瑶这样,我如何放心她出去?”
谢清妍便再难开口,倏尔她转脸看了看楚姒,想跟袁夫人说,带她出去。
楚姒一眼就看懂她的意思,她急切地拉住她,用眼神乞求她不要再说了。
曾几何时,她渴慕着能像个正常人一般随意出府玩耍,她被禁锢在这一方后宅,当初是袁夫人有意为之,如今她却被自己所困,她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再招袁夫人厌弃,她谨小慎微的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只能得过且过。
谢清妍拧住眉,最终跟袁夫人道,“是我任性了,伯母莫烦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的客套,袁夫人过耳便忘,只象征性的颔着首。
谢清妍不好再待,只能行礼告辞了。
她一走,院里三人皆默然。
袁夫人见楚瑶仅穿一件单衣,调头进了楚瑶屋里给她拿袍子。
“阿姐今日格外乖顺,”楚瑶捏着一枝木槿花,手一动,就扯散了花瓣,她笑着,“这是认清事实,知道自己是个谁都膈应的老鼠,索性就夹紧了尾巴,安分的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