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老夫人揭开茶杯,任那热气袅袅上浮,她伸着指头在半空中描绘,“阿涴,你的心太软了。”
“陛下畏惧阿姒,绝不会容她在身边,我不能再丢弃她,”袁夫人道。
“以整个楚家为代价,值得吗?”辛老夫人望她。
袁夫人目露悲怆,不值得,楚家一年不如一年,楚昭鹤和楚琰的仕途几乎扼断,昔年楚家是建康这一带最顶尖的世家,大小士族无不以楚家为首,若不是楚婉姮昏了头,楚家何至于落魄至此。
辛老夫人支着手肘,温笑道,“楚家养了阿姒这么多年,阿姒是不是应该有所回报?”
袁夫人呷一口茶,思绪沉浸在她的话里。
“陛下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王家能如此猖狂是由于皇后娘娘育有福王司马熙,福王将来成大统,王家势必如日中天,阿涴,楚家也能行此道,只要阿姒回宫,陛下必定会宠爱非常,”辛老夫人说,“陛下不想认她,无非是她这个女儿属实有害无利,只要让他知晓阿姒并不是无用的,那么他会迫不及待的接回她,”
袁夫人道,“阿姒的命数在那里,但凡惜命的都不会亲近她。”
“命数这东西玄乎,太史令的话便是真的?人都有一张口,好的坏的都能从那张口里说,只是太史令的嘴金贵,便人人都信奉,阿姒如今在楚家,她的命数得由你定,”辛老夫人一指戳向她,继续点拨道,“你们前不久才上香潭庙祭孔,在容妃娘娘的庙里出现祥瑞不足为奇。”
袁夫人紧锁双眉,心中忐忑沉浮。
辛老夫人浅笑着卧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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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出了屋,站在院里倒尴尬的无话。
楚瑶牵住杨梓秀的手道,“阿秀姐姐,我带你去我院里玩。”
杨梓秀不好拒绝她,转头看了看楚姒和杨连修,他们两人站在廊下自成一派风景,她张嘴想要叫人的念头就熄了,俯身推着楚瑶离了院子。
等她们看不见人了,杨连修才侧头看着楚姒的手,“你的手流血了。”
楚姒不着痕迹的将伤手避到腰侧,“你看错了。”
杨连修古怪的睨着她,“你怕人知道?可是她们都知道了。”
他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楚姒震惊的盯着他,颤着唇吐不出一个字。
杨连修耸一下肩,“你别这么看着我,是那个老嬷嬷说的。”
楚姒紧咬下唇,急急的往台阶下走。
杨连修哎的一声,忙抓住她的手腕,“你跑什么?”
楚姒噙着泪望他,“松开!”
杨连修一呆,竟真的放了手。
楚姒踩着步匆匆往出走,快要出院子时,又被他拦住,楚姒侧过脸不愈看他。
“你为何哭?又不是我欺负你,”杨连修问道。
楚姒捏帕子拭掉泪,冷声道,“让开。”
杨连修摇首,“原来刚刚的乖巧都是装的。”
“阿修哥哥的温文尔雅便是如此?”楚姒道。
杨连修弯一下腰,凑近看她还红着的眼,“你为何哭?”
他离得太近,楚姒不自在的朝后退两步,只看着脚边的青草道,“关你什么事。”
杨连修讨了个没趣,却没一点不高兴,他说,“你的未婚夫对你不好吗?”
楚姒的神情发寒,没应话。
杨连修的脚捻在地上的枯枝上,轻微一动,那枯枝就断了,他冲着她歪头笑,“你看我怎么样?”
楚姒只当他在开玩笑,绕过他走了。
杨连修努努嘴,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挺好的。”
第28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8
下午出了太阳,谢煜璟醒来时那光线正好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光晕中起舞,朝气的叫人喜。
“郎主身体可有不适?”老大夫坐在床边微声问着话。
谢煜璟揉着太阳穴,“没什么感觉,不过容易犯困。”
老大夫提笔记录,“郎主睡了三个时辰,期间很是安稳,这药猛了些,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使人昏睡不醒。”
谢煜璟点一下头,“让她重新配。”
老大夫收好手札,躬身退出去了。
谢煜璟先被下床,趿着鞋出去,正见夏岫英候在院里。
“何事?”
夏岫英拱手道,“郎主,洛阳的探子回报,魏人屯兵近二十万,藏匿于邙山中,可能随时会打过来。”
谢煜璟抚平袖子上的褶皱,“洛阳现有多少兵?”
“您当初走时留下两千兵,当地刺史还掌有两万兵马,”夏岫英回道。
谢煜璟温温一笑,一弯身坐倒在席上,曲着腿道,“放将士们三天假,想回家歇息的都可以回去。”
夏岫英嗫嚅道,“洛阳战情危急,此时休假……”
谢煜璟瞥她,“我胫疽复发了。”
夏岫英当即闭嘴,眼睛在他的腿上打转,半晌道,“属下这就通知下去。”
谢煜璟嗯一声,悠然的拿起羽扇扇风。
夏岫英便要走。
“等一等,”谢煜璟叫住她。
夏岫英欠身问道,“郎主还有何吩咐?”
谢煜璟按住扇子,沉声道,“……阿姒伤到哪里?”
夏岫英心知他担忧,轻着话道,“伤到了手,将养几日应该就能好。”
谢煜璟压着声道,“她们剑术才刚熟,真剑不必急着让她们上手。”
修剑最终便是要以剑修身,只有真正用剑来切磋争斗,才能理解剑术的本源。
谢煜璟此话听着荒谬,但确实是关心则乱,夏岫英不好争辩,只好答应。
谢煜璟忽然站起来,走进屋里。
过一会儿再出来时,手里握着一柄剑,他将剑丢给夏岫英,道,“给阿姒。”
夏岫英望着手里的剑,诧异道,“郎主将随身的佩剑给女郎,您用什么?”
谢煜璟抬眼盯她,“不要说我给的。”
夏岫英朝他抱拳,退身离开。
院中起一阵风,竹叶沙沙作响。
谢煜璟甩甩头,回屋接着睡了。
没几日,建康暗暗流出一个传闻,有人在香潭庙中见到了白鹿。
白鹿乃是祥瑞,平生能得见,于常人而言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事一出,太史令那边便有一番动荡,属官亲自去了香潭庙,在正午时进行演算,竟得出大吉的卦象。
司马骏大喜,连夜下发圣旨,让司空派人前去修葺香潭庙,且在国子学中分选德才兼备的学子入庙修行,直言道,修行满三年便自行入朝为官。
香潭庙归属于楚家,司马骏如此作为,也让楚家缓过来一口气,建康士族最会看人下菜,眼见着楚家有复燃的趋势,便又接纳了他们。
在谢府这一边,治中风的药也终于配成了,当时谢煜璟在梨园给谢鎏逸擦脸,柳漪和老大夫一同赶过来同他禀报这个好消息。
“真成了?”谢煜璟拧干棉布将其覆在谢鎏逸的唇角,细致的抹掉脏污。
柳漪往前一步,怯怯笑道,“郎君,这次配成的药最有效。”
谢煜璟望向老大夫,“她说的当真?”
老大夫抬手道,“柳娘子属实厉害,短短几日就能将药方配好,实在让我们这些从医的人汗颜。”
谢煜璟将手里的布放到脸盆上,对着谢鎏逸低笑道,“耶耶听清了吗?家家的病可以治了。”
他掖了掖被角,笑里寒凉,“耶耶得替家家高兴,她疼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解脱了。”
谢鎏逸目眦欲裂,赤红的眼里淌出许多泪,却一句话都没法说。
谢煜璟呵着笑,起身出了屋。
日头降下去,傍晚的凉意袭来,倒是有丝丝冻人。
谢煜璟站在院子里,瞧他们跟出来,他问那个老大夫,“她配的药方你会了吗?”
老大夫答一声,“药方看一遍就记住了。”
柳漪顿觉不妙,她惊道,“郎君……”
谢煜璟闻声才正眼看她,“这些时日多谢你了,该你的报酬不会少,你可以离开谢府了。”
柳漪的眼里登时蓄出泪,她颤着声道,“您,您让我一个孤女去哪里?”
谢煜璟暗下眸色,“我允你在府中住两日,两日后若你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谢府不会再收留你。”
柳漪的眼泪落下来,从前到现在对他的仰慕悉数化为了恨,她恨他的无情,她百般柔情都捂不暖他的心,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有在他心上划上一刀,他才能感觉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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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姒的手养了几日便好的差不多,谢清妍邀她来谢府。
楚姒本不想去,她还有几日就要及笄了,这个时候不好再往外出,但谢清妍盛情相邀,她不去又觉得下了她的面子,最终还是过去了。
短短几日,菡汀院里的桃花谢了不少,乍看上去却是萧条。
因她手有伤,便在院里置了席,两人坐在席上闲聊。
“阿姒,我听说香潭庙里出了祥瑞,可真有此事?”谢清妍剥了一颗甘蕉给她。
楚姒嚼着果肉道,“庙里人确实来府里说过,但我们没亲眼见到,倒不好当了真。”
谢清妍嘻嘻笑,“阿姒你可真是福星,那香潭庙前几日你才去过,便出了祥瑞,往后谁娶到你那都是祖上积攒的福气。”
她是无心说的,说出口就想自打嘴巴,这样的话最能伤人,她竟也不过脑说出来。
楚姒艰涩的露出笑,话在嘴边蹦不出,福星不是她,谢煜璟娶她也是不情不愿,她就是个让人厌憎的晦气物。
谢清妍挠一下头,将好见夏岫英过来,急忙叫道,“先生!”
楚姒从席上站起,向着夏岫英福了福身,“先生。”
夏岫英虚托她的手让她起来,笑道,“阿姒是不是还有两三日就及笄了?”
楚姒脸颊浮粉,“还有两日。”
夏岫英朗声笑,抬起手将一柄剑推给她,“瞧瞧喜不喜欢?”
那柄剑仅一眼便知是好物,剑鞘是黑铁锻造,其上有金玉镶嵌,夹杂着镂刻的龙螭,贵气逼人。
楚姒见着就喜欢上,她握住剑柄将剑拔出,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剑吟,剑身修长锋利,点点寒光缀在剑尖,仿佛随时能见血封喉,这是把能消金断玉的利器。
“多谢先生赐剑,我很喜欢,”楚姒道。
站在她们旁边的谢清妍面呈疑色,转瞬却又跟着笑,“确实是把好剑,先生偏心,竟只想到阿姒。”
夏岫英摇头笑,转脚出院子。
楚姒爱不释手的翻看着手里的剑,问道,“先生有些急,想来是有事。”
谢清妍叼一块酥糖,道,“她能有什么事,我阿兄放了她三天假,估摸是急着回家。”
楚姒奥一声,“他……近来好像很闲。”
第29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9
闲了也不会入楚府洽谈婚事,能拖就拖。
谢清妍循着话道,“阿兄犯了胫疽,暂时歇下来。”
楚姒心口微微一紧,“……严重吗?”
“春日一过大概就好了,”谢清妍哈哈两声,忽地往腿上拍两下,“阿姒你等在这儿,我回屋去拿个东西来。”
楚姒颔首。
她便快速跑了。
楚姒现下一颗心都放在新得的宝剑上,执着它便在院子里随性的挥舞起来,宝剑衬手,她之前习得的剑招都能展示的淋漓尽致。
耳边听的人进来,她只当是谢清妍,便反手转动,长剑一指,正指向那人,她这才看清来人。
来的是柳漪。
楚姒拿剑的手绷紧,她猛地撤回手,表情僵硬的转过身往席间走。
“女郎的剑术高超,我看着都不免赞叹,”柳漪轻笑着道。
楚姒停住脚,侧过脸看她,“你有事?”
柳漪莲步轻挪,向她走近,“我听闻女郎不日就要及笄,特来恭贺女郎大喜。”
楚姒道,“喜从何来?”
柳漪神色温软,“自是郎君与女郎的姻缘结成之喜。”
楚姒攥住剑柄,声音藏寒,“我和他岂是你能置喙的?”
“女郎性情温和,倘若嫁入谢府,会否同意郎君纳姬?”柳漪眨着眼,嗓音里的娇柔能缠断任何一个男人的心。
楚姒通身冰冷,她绷着声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柳漪的眼里便湿出泪,“我和郎君两情相悦,您怎能棒打鸳鸯?郎君若知晓女郎是这样的人,定会对您失望至极。”
她说他们两情相悦,他们是鸳鸯。
楚姒只觉天旋地转,那种深入脊髓里的凉刺的她浑身战栗,她哑声道,“是他要你来的?”
柳漪捂着唇哀声啼哭,并不答话。
楚姒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直跌入黑暗中不复见光,她突然感到委屈,那些之前在心里暗示的话不能让她忍下去,她无法容忍这个女人,也不能接受谢煜璟会如此对她,她是个人,即使摒弃了自尊,也会心痛。
可是没人会可怜她。
她骤然举起剑,直指着柳漪道,“滚。”
你们都滚。
柳漪像是被吓住,嘴里怯声道,“这里是谢府。”
该滚的是你。
楚姒深吸一口气,剑朝她胸前进一寸。
柳漪便顿住了哭,眼里有笑泻出,她将身体抵在剑上,悄声道,“咱们赌一赌,我受伤了,他会如何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