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至极。
袁夫人自座上起身,扬声道,“这里岂是你一介家奴放肆的!”
绿竹领着仆从抬着箱子上前。
袁夫人朝楚姒望过,厉声赶人,“带着你们谢家的东西滚出楚府!”
说罢,府中众仆云集过来,作势赶人。
谢毅来时得谢煜璟命令,绝不惹事,他话已带到,便麻利的转身走。
堂中片刻寂然。
众客都纷纷起身告辞,只留楚家人在场。
楚昭鹤在堂内来回的走,气的一脚踢翻案桌,“谢煜璟果然是歹人!”
袁夫人睨他,“你若有胆量,进宫去在陛下面前说,咱们脸面全无,往后将彻底抬不起头。”
楚昭鹤偏脸瞪她,忽地冲了出去。
袁夫人眼里闪一丝精光,晃着步子回了主屋。
楚姒饮下第三杯酒,僵着身起来,她伸直手,绿竹过来搀住她。
“阿姐回去睡一觉吧,醒了要记得报仇,”楚姒坐上轮椅,她的婢女推着她缓缓出屋,“别人欠你的你要讨回来,你欠我们的记得还回来,皆大欢喜。”
楚姒踉跄一瞬,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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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楚姒自睡梦中醒来,她迷蒙着眼要爬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托着她的头给她靠了枕头,她便看清了床头坐着的人,“家家……”
袁夫人红着眼对她笑,“睡好了?”
楚姒局促的抓住她的手,“您别哭。”
袁夫人摇摇头,柔声道,“阿姒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楚姒望着她,后怕慢慢席上她的脊梁。
袁夫人怜爱的抚摸着她的脸,“阿姒,你不是我的女儿。”
楚姒的眼睫动一下,泪水止不住往下落。
袁夫人捏着帕子将她的眼泪擦去,淡笑道,“你要叫我舅母。”
楚姒呜咽一声,一把将她抱住,“家家,家家……”
袁夫人强忍着泪固住她的肩,迫她抬头,“陛下要迎你入宫。”
楚姒呆住,倏忽时间她无助的捧住袁夫人的手,颤着声求她,“我,我不想去,求求您……”
袁夫人猛将她搂住,哀哭出声,“我的阿姒,我保不住你……”
楚姒揪紧她的衣襟,呐呐哭道,“我不想去。”
“谢煜璟威胁陛下,不接你入宫他就不出兵,洛阳危在旦夕,阿姒,你进宫吧,”袁夫人哭哑了声。
她哭的真实,心底切实不舍,但也有藏不住的欣悦,谢煜璟的作为替她减轻了压力,不用她出手,楚姒就不会记恨她,她只要做出无奈的样子,便能拉拢楚姒,只要楚姒有决心,就不怕她不提携楚家,这里毕竟是她的母族。
楚姒一身气劲消散,她的眼前朦胧一片,只听到自己在问,“他要我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各听自由,两得相宜:百度出的。
伧鬼:魏晋时期吴人骂侨人的用语
第32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32
袁夫人抽噎着点头。
楚姒忽然将她推开,侧身背对着她,“家家也要我入宫。”
袁夫人凝视着她纤细的背,微不可闻的嗯一声。
楚姒便将头抱住。
半晌她道,“我想去香潭庙一趟。”
袁夫人温声道,“好。”
这一声落,屋内死寂。
等不到她再说话,袁夫人擦干脸上的泪,悄悄离去。
门关上,楚姒将自己蜷缩在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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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楚姒出府去。
出乌衣巷口,牛车被人拦住。
绿竹掀开车帘,正见谢清妍站在车前,其后跟了几十个家仆,个个身姿挺拔,乍看便知是北府兵抽调出来的。
谢清妍上了牛车,见楚姒闭目靠在车壁上,佯做轻松道,“阿姒,我听说你要去香潭庙,一个人多没劲,我陪着你吧。”
楚姒眼眸启开一点又闭上。
谢清妍讪讪闭住嘴,坐在她身边不敢再说话。
上到山顶已是正午,楚姒说累了,兀自回厢房休息。
天暗下来,她出了厢房,正看到谢清妍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她往廊下走,谢清妍紧跟上去。
快进神殿时,谢清妍忽然握住她的手,拉着她避过人朝后门跑去。
后门没人看着,谢清妍带她跑到门边就停住,自袖中摸出一袋金子递给她,“阿姒,快跑吧。”
楚姒怔怔地看着她。
谢清妍抬袖抹一下泪,催促着她道,“快走!”
楚姒冲她微笑着,立即抱住袋子朝门外跑去,她的身影隐约在林间,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谢清妍松一口气,回身关上门。
楚姒在山林中奔跑,夜晚下,林中鸟虫轻叫,她一点都不觉得怕,那种逃出生天的喜悦让她在黑暗中充满了憧憬,只要出了这片山,她就能远离那些人,她可以跑的远远的,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生火造屋,不再受这些穷凶极恶的人胁迫,也不用再整日哀伤,她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种些花草,养些牲畜,忙时在生活中蹉跎,闲时看书打发时间,那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她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人,不想背负家国,她的肩膀太过稚嫩,不逃便是死。
她的衣袍被荆棘刺破,脚下有石子拦挡,林中的风呼啸而过,树叶梭梭响,犹如鬼哭,这些曾经令她生怖的东西都绊不住她的脚,她的嘴角笑开,欢欣飞上眉梢,她激动的想要大喊,却硬是憋住了,她在心底抚慰着自己,快了,快了,她就要甩掉那群恶狼,冲向自由,她会过的快乐,她会安然度过一生,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恶鬼被枷锁铐住,她终于重回人世。
她带着满身希冀顺小路一直下到了山脚,直到出了那片林,她的笑骤然止住。
月色下,一人立在小溪旁,他着一身素衣宽袍,面容沉静如玉,清风拂过时,他的衣衫被吹起,仿佛随时会羽化飞天,他如谪仙降世,却寒了楚姒的心。
楚姒蹒跚着脚要往山林中跑。
“阿姒,你要跑到哪里去?”谢煜璟在她身后浅声道,嗓音没有一点温度。
楚姒抬头朝四周望,林中皆是人,团团将她包围住。
她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倏忽转身看着对面的男人。
谢煜璟朝她伸手,“过来。”
楚姒朝后退一步,她煞红着眼,恨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这个人她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她数度退让,换来的是他步步紧逼,他有多狠啊,不将她逼死誓不罢休。
她拔出腰间的剑,直指着他。
谢煜璟放下手,道,“阿姒,你跑不出去。”
楚姒注视着他,神魂震颤,她想活,她想不被人束缚,但她的期冀落空了,她跑不掉,这天地何其广阔,她却被人囚禁在掌中任意揉捏。
身不由己,她宁愿死!
只在刹那,她迅速翻转剑往脖子上抹去。
谢煜璟霎时一惊,身体先过脑子飞快地掠过去,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那把剑就掉在了地上。
求死无望,楚姒一口咬住他的手,带着凶狠誓要将他撕碎。
谢煜璟任她咬,鲜血自她地嘴边往下流,直等她咬的气竭了,他挥手往她脑后一敲,人就晕了过去。
他抱起人缓慢地行走在路道上,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时,他的脸色灰败一片,再不复从前的高傲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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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姒被送进宫的那日,建康城中齐聚了人堆,欢送北府兵出城。
那样热烈欢庆的氛围里,参不进一点颓靡,在这些平民眼里,北府兵是战无不胜的,是庇佑他们安宁的守护神,天子也不如他们。
春季雨量大,才出发几日,便遭大雨降下,大军不得不在淮水暂歇。
天边雷声滚滚,将士们在营帐中闲谈话语,瞧不出即将要赴战场的紧迫。
谢煜璟遥望着远处的山,眼眸愈深。
他转身对夏岫英道,“你跟我进来。”
夏岫英不明所以,但还是遵从指示进了帐篷。
“我记得你家家身体不好,”谢煜璟沏一杯茶给她。
夏岫英诚惶诚恐托住茶,“劳郎主挂念。”
谢煜璟揣手在袖中,“这一仗我不能保证输赢,你家中缺不得人,我允你回建康。”
夏岫英懵然,“郎,郎主……”
谢煜璟对她笑笑,“你不用愧疚,我并不是白让你得好处,你得代我做一件事。”
夏岫英匆匆屈膝跪地,“郎主请吩咐。”
谢煜璟吁一口气,眸色渐沉,“伴在阿姒左右,护她周全。”
夏岫英凛声道,“是。”
谢煜璟看着她,“便说是我将你驱逐出北府兵,她会收你的。”
夏岫英弓起手,“郎主,我,我……”
她在北府兵中长大,早已将那些将士当作家人,她不想被剥离出去。
谢煜璟抬手对着她一压,道,“你依然是我谢家人,你只是去替我出这个任务。”
夏岫英湿红着眼给他磕头。
谢煜璟安然的受着,须臾自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她,“这把匕首给阿姒防身吧。”
夏岫英双手捧住那匕首,将头抵在地上。
“我抽了五十精锐随你一起,”谢煜璟推掉茶壶,攥住酒壶饮一口,“走吧。”
夏岫英匍匐着退出了帐篷。
第33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33
洛阳地远,谢煜璟率兵夜行三个多月才抵达洛河,隐身于郁山中。
彼时洛阳已沦陷,流民四散,路边随处可见尸体。
魏国居荒北,行事向来野蛮,一朝攻破洛阳,遭洛阳繁华迷了眼,烧杀掳掠无所不做,洛阳贵族往南奔波数千里求援兵,反在半路被魏人劫杀,可见魏人凶残狡诈。
谢煜璟在郁山中守了三日,在山道旁斩杀了巡逻的哨兵,趁势令人乔装成哨兵伺机潜伏进洛阳。
与此同时,探子来报,在洛河以南,魏人于浅水区修建洛桥,随时准备发兵南下。
谢煜璟当机立断,派部下张焕率五万兵前往,言明按兵不动,待他收复洛阳再两面夹击,将魏人全力绞杀在洛河畔。
当夜,洛阳城北有微光现。
谢煜璟率领剩下的十六万人火速奔赴,直逼近城门口竟发现城门大开,城内空无一人。
将士们一时激动都要往里冲,被谢煜璟喝停,他大声道,“站住!”
将士们皆面面相觑。
谢煜璟抽出剑,寒声道,“有埋伏。”
这一声出,便听桀桀笑声。
四周突现数人,将他们层层围住,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面目黝黑,他洋洋得意的盯着谢煜璟道,“中原人我们又见面了。”
谢煜璟没看他,侧身回视着将士们,“你们怕吗!”
“不怕!”将士们铿锵有力的齐声回答他,他们原本就是流民,生死随时会在他们的眼前发生,谢煜璟将他们整编入伍,给了他们荣誉,也给了他们向生的希望,他们受百姓景仰,就要挡在百姓面前,纵使战死,也是无上荣光。
谢煜璟驱剑指向那人,“徐冲,犯我疆土也敢如此嚣张。”
“胜者为王,昔时是你们驱逐我们,风水轮流转,现在我们要讨回来,”徐冲邪佞一笑,扬手打了一响,其后士兵手掌弓箭对准他们蓄势待发。
谢煜璟高喝一声,“列阵!”
十五万将士皆出盾,以他为中心层层加挡,形成一个严实防护圈。
谢煜璟向前一步,那阵型就随之移一步,毫不惧怕四周的弓箭手。
徐冲黑着脸喝道,“放箭!”
无数的箭雨便飞射过去,刺到盾甲上就掉落,伤不到北府兵一分。
徐冲气急败坏的喊道,“杀过去!”
魏兵得令立时提刀上前冲杀。
北府兵的盾甲也撤离,和他们拼杀在一起。
谢煜璟被数个魏兵包围,仗剑砍掉几个后,他吹一声口哨,就见一匹白马自黑暗中飞跑来,他抓住马鞍一个跃身纵上马,直朝着徐冲的方向杀过去。
长剑饮血,过道便有死人倒地,愣是被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徐冲朝后退,手中拿着弩箭正对着他射过。
谢煜璟连躲三箭,抬起手里的剑便要刺他,却听箭羽噗呲入肉声,他的脊背一痛,差点从马上坠下来,他回头看人,那偷袭者已被他的将士砍倒。
徐冲激动的拎起大刀指向他,“谢煜璟已受伤,杀了他!”
周嘈魏兵闻声蜂拥而上,齐齐举刀对他。
谢煜璟忍着痛抵挡,策着马节节退却,北府兵一见他受伤,杀性被激起,皆奋不顾身的拦在他跟前与魏兵近身搏斗。
一时满场乱作一团,杀的难舍难分。
天边现鱼肚白时,一声尖锐的叫声在山林中响起,须臾之间,就闻嘶嘶声由远及近。
瞬息间就听见魏兵不断惨叫,纷纷倒地吐血而亡。
谢煜璟惊疑不定的看向四周,只见满地被蛇虫盘踞,见者便毛骨悚然。
那些蛇虫像是有灵性,绕过专咬魏兵,不过片刻,魏兵就倒了大半。
徐冲惊惶地往高地跑,边跑边喊,“快跑!巫人来了!”
他一跑,魏兵立时颓败,四散远逃。
北府兵呆立在原地,足下蛇虫避过他们钻进了土中,仿佛从没来过。
神秘可怕。
晨曦来临,谢煜璟眯着眼朝太阳升起地地方看去,那里站着一个老人,她佝偻着身朝他们走来,满脸堆笑。
谢煜璟从马上下来,朝她抬手行礼,“老人家。”
老人望着他,俏皮地晃了晃头,“人主少时长得很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