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姒脸一沉,倏地将水袋朝他手里一扔,“你,你做这么多,就是要父皇更爱柳漪?你那么帮她,她的孩子如果不是父皇的,就是你的!”
谢煜璟哭笑不得,“我身在洛阳快一年了。”
楚姒便知自己失态,她扭过身不自然道,“你不用跟本宫说这些。”
谢煜璟望着她道,“杀了福王殿下,再揭穿柳漪,这样再也不会有人害您。”
楚姒瞟过他,匆匆道,“父皇只有皇兄一个儿子。”
谢煜璟说,“陛下还有您这个女儿。”
楚姒没听进他话里的意思,“你杀皇兄,父皇就找不到人继承皇位。”
谢煜璟盯着她,“谁说没有人。”
楚姒肚内又开始气,“你不是父皇的儿子,皇位你别想了。”
谢煜璟被她拧巴劲逗笑,“殿下可爱。”
楚姒偏头望向河中,“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煜璟收敛住笑,唤她,“殿下。”
楚姒看他。
谢煜璟丢掉树枝,望着她的眼眸深邃,“我要这天下都被殿下踩在脚下。”
楚姒神魂震颤,脸上的情绪从惊到慌再到难以置信,她抖着声道,“……我不要。”
谢煜璟笑着,“那就不要,我去揍他一顿。”
楚姒抓一颗石子甩河中,心内的惊涛骇浪终于平复。
一夜过的平静,天边显鱼肚白时,楚姒被谢煜璟叫醒。
“应该是有人找来了,我先走,殿下呆在这里不要动,他们会来接您,”谢煜璟纵身上马驰进了草中,片刻人就不见了踪影。
楚姒揉一下眼,才要起身恰听见岁禾喊叫,“殿下!殿下!”
她伸了个懒腰,“在这儿。”
岁禾带着一帮侍卫冲过来,哭着脸冲到她怀里,抱怨道,“我还以为殿下被老虎吃了,原来殿下跑这里逍遥。”
楚姒揉乱她的头发,“你的鹿呢?”
“早打到了,”岁禾翘起鼻子道,她绕着楚姒转一圈,用手拽她的袍子,“这哪儿来的,我昨天没见殿下穿这衣裳啊,好看是好看,但又艳的很,殿下眼光何时这般好了?”
“你闭嘴吧,”楚姒扯回袍子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父皇他们呢?”
岁禾朝她后面努嘴,“呶,这不就来了。”
楚姒转身,果见司马骏一脸焦急的跑来,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确定没受伤一颗心才放下,他抚着自己的胸膛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朕找了一夜,生怕你也遇到意外了。”
楚姒呆一下,道,“谁出意外了?”
司马骏立直身咳咳两声。
岁禾拔了棵狗尾巴草叼嘴里,“殿下,您的表妹她死了。”
楚姒脑子转不过弯,“死了?”
岁禾吐掉草,一脸唏嘘道,“死的惨,被人从山崖推下去了,侍卫找到的尸体都成了一滩肉。”
她打了个寒噤,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上下搓了搓,“吓人。”
楚姒一忽儿想到司马熙,她问道,“有抓到凶手吗?”
“这怎么抓?悬崖那里又没侍卫看守,她自个儿跑那么远,谁能料到?”岁禾道。
清早冷的很,司马骏脱下麾衣让楚姒穿上,道,“隔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跟朕先回吧。”
楚姒按住司马骏道,“父皇,儿臣也是遭人追杀才避到这里。”
司马骏眸子杀气起,“谢煜璟这个狗杂种!他竟敢,他竟敢……”
“父皇,不是他,”楚姒连忙解释,她含糊着话道,“他帮儿臣将杀手引开了,儿臣才得以躲在这里等您带人找来。”
岁禾咦声,“殿下,他不是和福王殿下在一起吗?”
楚姒也做疑惑状,“本宫当时在林中乱跑,他忽然现身让本宫躲进草里,他自己策马引着那群杀手往其他方向跑了,本宫也不太清楚。”
司马骏哼一声,“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演的一出戏,故意博取你的欢心。”
楚姒耳侧生灼热,轻声道,“父皇,有派人跟在皇兄身边吗?”
司马骏当她担心,笑道,“他能有个什么事,昨天打了不少猎物回来,倒是给朕长了脸。”
他说着又面露心疼道,“这小兔崽子为了打猎不要命,手上和腿上都伤着,生怕被人抢了头筹。”
“皇兄没事就好,”楚姒慢慢低眸,“儿臣表妹那事,舅舅和舅母他们知道吗?”
“唉,早晓得了,老两口子当场就哭倒,”司马骏抚她的脑袋,安慰她道,“你别伤心,朕一定会将凶手抓到,还他们一个公道。”
楚姒点一下头。
司马骏便带着她往回走。
岁禾蹿到她旁边,极小声道,“所以这袍子是老色鬼的?”
楚姒脸侧生绯,赶紧横她一眼,“别说话。”
岁禾抱着手朝后,嘴里叽叽咕咕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您就是假正经。”
楚姒朝前急走两步,就是不理她。
一行人回了行宫,都累的够呛,司马骏跟楚姒草草吩咐两句就回殿内补觉了。
楚姒回了自己的那间殿,稍作洗漱后也想着再睡一觉,前头门被敲响,岁禾隔着屏风道,“殿下,袁夫人来了。”
楚姒便知睡不了,她坐到桌边,先蓄一杯花茶,道,“让她进来。”
袁夫人苍白着脸入里间,冲她屈膝道,“臣妇参见殿下。”
“免礼,”楚姒将花茶放到桌边,伸手指着一旁的凳子道,“舅母坐吧。”
袁夫人坐下来,双手捧着茶抿一口,她浑身发颤,没多久就红着眼落泪。
楚姒静看着她哭,直等到她哭的停不住,她才说道,“您过来就是跟本宫哭?”
袁夫人瞬时止住泪,满眼愤恨道,“殿下,阿瑶一定是福王杀的。”
楚姒搭手在桌上,淡淡道,“本宫向前就跟您说过,要断就断的干净,你们来猎场却把她也带来了,她来做什么?打猎吗?”
第43章
袁夫人面色灰败, “这猎场来的世家贵女不在少数,阿瑶的腿脚不好,常年闷在府中, 臣妇带她出来是散心。”
楚姒托腮, “猎场也有皇兄,您若没私心, 断不会让她来。”
袁夫人眸中闪过悔恨, 她突然按住楚姒的肩道,“您是楚家出身,他杀了您的妹妹啊!您怎么能无动于衷,难道那十几年都不能偿还您的恨?臣妇遭了报应, 您却在幸灾乐祸,从前您最善良,您的心呢?”
楚姒看着她的泪水蜿蜒至满脸, 她的眼里全是无助,是被逼到绝境崩溃时才有的神情。
楚姒伸出手指揩掉她的泪,细声道,“我当初就是这般, 您念过我吗?”
袁夫人寒栗着身, 她要起来。
楚姒摁着她的手, “家家。”
袁夫人嘴唇微动, “你,你叫我什么?”
楚姒微笑起, “我叫您家家。”
袁夫人猛将她抱住, “阿姒,阿姒……”
楚姒垂着手,“您不要我了。”
袁夫人抱紧她, 痛哭道,“家家对不起你。”
她也只是个人,她的爱会偏,心也会歪,她疼自己的女儿胜过一切,她的私心在那里,她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楚姒听着她啜泣,胸腔里的不甘一瞬间消散,她张手回抱住她,软声道,“本宫不怨您了。”
对不起没用,怨念也没有用,人要往前看,她不想将自己锁在终日幽怨的枷锁里,她的人生还那么长,这些人会和她绑在一起,与其耿耿于怀,不如解开心结,他们不重要了,她也就没什么好气。
袁夫人悔恨交加,“您想回来吗?”
楚姒摇头,推她坐好,“阿瑶死了,您想报仇本宫能理解,但没人会怀疑到皇兄身上,您就算让舅舅上报给父皇,父皇听后除了会对楚家离心,对皇兄构不成任何伤害。”
袁夫人沉眸,“殿下说的是,但福王如此狠毒,倘若来日他登基为帝,楚家断没有活路,就是殿下您他亦会不容。”
楚姒道,“父皇只他一子,这是他猖狂的原因。”
袁夫人道,“王室不只他司马熙一人,就算没了他,陛下还可以从亲王那边过继孩子,大燕不是缺了他就转不动。”
楚姒眯住眼,“本宫忘了这茬。”
袁夫人道,“王家现在势弱,福王再得圣心也无人助力,现在虽不是好时机,但想扳倒他却轻松。”
楚姒凝目,“阿瑶这事他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他昨日又重获父皇欢心,想必回去就会得到嘉奖。”
袁夫人阴狠的笑着,“他生性风流,常流连在街头,在宫中憋了这么久,总会寻机跑出来,到那时……”
楚姒看她,“他有武卫,想暗中下手没那么容易。”
袁夫人怒极,“岂能让他逍遥法外!”
楚姒提竹签拨一下烛火,也陷沉思。
袁夫人注意到她手上的金臂钏,诧异道,“这,这东西……”
楚姒面颊泛红,捋顺衣袖将其遮住。
袁夫人不好追问,接着之前的话道,“王鸢韶被降为贵嫔,您觉得她会老实吗?”
楚姒啄着茶水,夹一块豌豆黄品尝,“她会想办法重新得到父皇的宠爱,现在柳漪怀孕,父皇身边没人伺候,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袁夫人将手往桌上一拍,“王家人想起来,也得看看其他世家答不答应,王鸢韶得了圣眷,以她的性格定会再给殿下下套。”
她想着脸上显出担忧,“臣妇送两个人进公主府吧。”
楚姒摇手,“她的人进不来公主府,本宫的府兵不是摆设,她只能在宫内设局。”
屋门又打开,岁禾溜进来凑到桌前道,“殿下,我瞧见陛下进了王贵嫔的屋。”
楚姒敛住眉。
袁夫人怒极反笑,“看来上次的教训他们没吃够,臣妇回去就让阿琰再参一次,陛下若能扛得住世家压力,就尽管宠幸那个女人。”
楚姒说,“舅母暂且忍耐,父皇即是去了,说明他有兴头,这档口御史台再有动作,父皇会起厌心,反而是将他往那边推。”
她轻叹一声,“楚家无兵权,往根说父皇是不会惧怕的,在他看来楚家和王家没甚区别,都是靠着王族后裔才起势,仰仗他却还想支配他,他会起杀心。”
袁夫人一悸,立时明了,只道,“臣妇糊涂了。”
楚姒露一丝疲惫,“皇兄应该回去就会被解禁,到时那些酒坊须得表兄舅舅多加留意,他定还会逗留。”
袁夫人看出她累了,低低应一声便退出了屋让她休息。
隔日下午才回宫。
司马熙在猎场中抢的头筹,司马骏龙颜大悦,当天就将他解禁,外加赏了一堆珍奇宝物,任谁都知道王鸢韶毒杀楚姒在司马骏这里算过了,他们王家又有起来的趋势。
管不到这些,楚姒倒有其他事要做。
杨梓秀向公主府递了帖子,邀楚姒一同去游湖。
秦淮河近的很,都不用坐牛车。
楚姒到的时候天已大黑,河面上漂了不少画舫,隔老远看倒有意境。
杨梓秀拉她上了舫,两人坐在船头闲话。
“殿下,本想早几日找您玩,但家中事多,倒耽搁了,”杨梓秀往小炉里放了点熏香,拿团扇挥了挥,香气飘出来沁人心脾。
有歌声传来,楚姒朝河上看去,正见不远处泛着一叶小舟,船夫划着桨纵情高歌,谢煜璟就坐在他身边,穿的朴素,不仔细看都认不出他。
楚姒收回视线,耳畔热的难耐,她随意找话道,“忙的什么?”
杨梓秀仰着头望天上的星星,“我阿兄的婚事。”
楚姒微愣,“定的哪家?”
“还没谈妥,是范阳卢家的嫡女卢笺,不过我阿兄不想娶,”杨梓秀噌的爬到她边上,撅着小嘴道,“殿下,我阿兄还想着您。”
楚姒垂首,“卢氏算北地大族了,有钱有兵,配你阿兄足以。”
杨梓秀唉一声,“哪那么简单的,王家也掺和进来了,现在卢家一直不松口,照我看,我们家就是走个过场,还是他们王卢两家联姻。”
楚姒对她笑,“北方大族占优势,但阿修哥哥人品万里挑一,比王旭宴好了不知多少,卢氏不至于眼瞎到将女儿嫁给那种人。”
“谁说的准呢?”杨梓秀没精打采道。
片晌她一手搭在楚姒肩膀上,鼓着嘴摇她,“您把我阿兄说的那么好,可您怎么就不动心,我阿兄这些时日被祖父管的忒惨,又加上前段时间府里多了一批门客,阿兄都空不出时间来见您,您也不想一下他。”
楚姒无奈的笑,“我和阿修哥哥天生不和,这情真连不上,你府上为何多门客了,我记得现在秋时,各家招收门客多在春日,怎么变了时间?”
杨梓秀摘一颗葡萄丢嘴里,“我哪知道,全说是从涪陵郡逃难来的,听说那边被夷人袭击了,大批流民都聚过来,目前被拦在郊外,陛下那里还没发话要如何。”
夷人楚姒还没听说过,她好奇道,“那岂不是又要打仗?”
杨梓秀吐掉葡萄籽,烦躁的抓头,“我们家出不了人,还得要桓家和谢家抽人去。”
“温铁军在南地脱不开,北地更不能让北府兵离开,”楚姒眉间生愁,也担心道,“父皇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