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骏挥着宽袖来回扇,“确实能提,没准他们还会感激朕救他们于水火。”
谢煜璟淡笑,“荆桓以桓冀为首,桓冀这个人善交友,性格也放荡不羁,常与庶民商贾打做一片,在下层百姓中有极高的声望,这样的人才陛下将他空留,岂不可惜?”
司马骏颇为赞同,“说到朕的心坎上了。”
谢煜璟说,“豫章郡随时面临着齐国侵扰,微臣去不得,但是他可以去,一方面这是个磨砺人的好时机,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安抚民众,咱们大燕地域辽阔,周边小国居多,以北以南常年受齐魏两国骚扰,微臣一人难抵两处,陛下趁时将他培养出来,至少捍卫疆土是极为可行的。”
司马骏点头,“朕这几十年从未睡过安稳觉,要是真能再养出个和你一样的人来,朕也能高枕无忧了。”
谢煜璟紧抿住唇。
司马骏乜着他,“阿璟,你二十了。”
第15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5
谢煜璟微微笑,“陛下竟然记得微臣多大。”
司马骏抬首仰望着悬在屋顶的灯,朦胧中似回到了过去,“朕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你才有朕的膝盖高。”
谢煜璟没情绪的拉了拉唇线,笑里失了颜色,“微臣竟没印象。”
司马骏哼笑着,“冷情的很。”
丹炉还冒着热气,黏稠难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大殿,谢煜璟突兀道,“陛下不开窗吗?不觉得呛?”
司马骏哦道,“那开吧。”
谢煜璟提拉起拖曳的前摆,缓缓行到窗边,伸长手臂轻推开窗,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窗框上,甚是赏心悦目,细雨扫了他满脸,他散着声道,“陛下,还有几天就要到祭孔日。”
司马骏晃一下脑袋,“你和朕说了有何用?这等民间祭祀朕懒得管。”
谢煜璟揩掉脸侧的雨水,道,“建康的祭孔活动一般在香潭庙举行。”
司马骏眼眸瞬间觑起,“朕快将阿姮忘干净了。”
谢煜璟缄默。
司马骏哀叹一声,“她是朕见过的最干净的女人,热情、温柔、善良,朕活了大半辈子,只在她身上体会到了爱,可她死的太早了。”
谢煜璟应话道,“她快要及笄了,陛下没有想过她吗?”
司马骏侧转身,“朕还真没想过。”
谢煜璟卷起袖子,朝他躬身道,“微臣告退。”
司马骏懒懒的嗯着,人就进入睡梦中。
谢煜璟晾在原地,听着他鼻息匀称的呼吸,不过咫尺,却像横插了一条鸿沟。
他的薄情叫人想发泄恨意都没地方去。
谢煜璟绷直着脊梁,转步踏出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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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夜,天亮才将息,谢煜璟一醒来就睡不着了,他这些日子常做些古怪的梦,睁开眼又记不起梦里的人和事,只胸口会平添几分惆怅和悲痛,他翻身坐到门边的墩子上,望着院里那一树开败的梅花怔神。
院门被人推开,柳漪踮着脚走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像是怕被滑倒,举手投足间的小心翼翼很能惹人眼,娇柔的恰到好处,不会让人生厌。
谢煜璟没分神给她,只专注的盯着梅树,前些天的雪已经冻掉了半树,这回雨水又冲刷掉仅剩的零星花朵,连番打击,这几棵梅树的花期算终结了,他忽然感到迷惑,人若到这种困境,还要怎么走出去呢?难道只有困死这一条路?
“郎君,”柳漪轻声唤他。
谢煜璟回神,歪一下头看向她,“何事?”
“老夫人的头风又复发了,”柳漪道,她悄然抬一下眼,正见他的目中全是不耐,她慌忙垂首,心间被难过包围。
谢煜璟举袖搭在腿上,“我请你来谢府是想让你医治好老夫人的病,而不是次次都来跟我说,她又复发了。”
柳漪颤着声道,“请郎君给我些时间,头风不可能一夕之间就治好,须得长期养护。”
她稍稍仰头,眼睛落到谢煜璟胸前的玉石上,眸子一亮,“郎君的这枚玉石可是独山玉?”
谢煜璟抚过胸前的玉,“有甚用?”
柳漪柔柔一笑,“郎君可否拿下来给我一看?”
谢煜璟取下独山玉递给她。
柳漪张手接过,纤细的手指似无意般划过他的指腹,莫名带起战栗。
谢煜璟有些微腻烦,但见她神色正常,不像是有意,便没出口训斥她。
“郎君佩戴独山玉可是因为神魂不安?”柳漪摸着独山玉,只觉触手生暖,神思亦宁静。
谢煜璟微点头,洛阳一行,他中埋伏受了重伤,只此一次便神识不宁,长见到许多混乱繁杂的景象和人,那段时日他几乎无法如同常人一般思考抉择,连行动都受阻,还是杜忠前去独山求来了这块玉,才使得他能恢复回来。
柳漪激动道,“郎君可有办法再弄到一块独山玉?”
谢煜璟凝眉,“独山玉可治头风?”
柳漪举高手,将玉石抬到他眼前供他观望,“此玉乃是玉中精粹,润魂驱邪皆不在话下,若将其研磨成粉,佐以芷草、川芎一起服用,不出三年老夫人的头风必能根治。”
“不过,芷草难采,杏园那边我也没见过,需得在高山上才可能见着,”她揣摩着他的脸色道。
谢煜璟捏起她手中的独山玉,细细观摩,半晌舒眉温笑,“真像你说的,独山玉三日之内就可送进府。”
“建康这一带仅有一座紫金山,祭孔日要到了,我到时候带你过去。”
他笑时连眉眼都添上了雀跃,平素肃寒的气息一扫而空,温润清贵便在谈笑间显露,最能动女儿家的春心。
柳漪怔愣的凝望着他,霎时忘情。
“阿兄!”谢清妍叫喊声从门边传来。
谢煜璟顺声去看,恰见楚姒立在那儿,眉尖紧锁,那往常见着他即生羞的眸子里盛载着悲伤,他噎住声,笑不自觉敛起,对柳漪道,“你回沁兰院吧。”
柳漪矮身答是,扭着腰款款走向门边,直到她们身边时,她又对着两人欠身施礼,那在人前一向柔和的眼神在盯向楚姒时,转瞬变作攻击性的娇媚,她挑着樱唇轻笑,倏然出了院门。
楚姒扶住一旁的树枝,一身霜寒,她强自稳住表情,与谢清妍道,“阿妍姐姐,我想回府了。”
第16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6
“阿姒,你等等,”谢清妍焦急的握住她的手,转脸叫谢煜璟道,“阿兄!你和她说话用得着靠的那么近?”
谢煜璟将独山玉重新戴回脖子上,施施然走过来道,“你们来找我?”
楚姒低下头。
谢清妍握紧楚姒的手,回答他,“夏先生告假了。”
“她家家生病,我许了她一天假回去探望,”谢煜璟道。
谢清妍瞪他,“那这么说,是练不成剑了。”
她如是说着,忽地一笑,“不如阿兄你来教我们。”
楚姒心跳加快,急忙拽住谢清妍,示意她不要说了。
谢清妍安抚的拍拍她的手,仰着脸等谢煜璟话。
谢煜璟看着绯色席卷上楚姒的面颊,羞粉使得她窘迫,冲淡了她与生俱来的清冷,他启唇道,“你们先去菡汀院吧,我换一身衣裳就过来。”
谢清妍大笑着拉起楚姒跑出院子。
谢煜璟看着她们跑远,调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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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姒执着木剑和谢清妍较量,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谢清妍抄剑敲了一下她的头,“阿姒,你还在想那个女人?”
楚姒摇头,转一下剑将她的剑挡了回去。
谢清妍带着她的剑在半空转了一圈,又绕回去刺向她的肩侧,“阿姒,她就是个粗鄙的医女,便是美貌也比不过你,你不需担忧,我阿兄眼界高,不会收她的。”
贴身的玉石都能拿出来给她看,再傻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楚姒笑一下,朝后退一步躲过她的剑。
谢清妍趁势追击,举步向前连刺她。
楚姒不得不往后急退,“阿妍姐姐好剑术。”
谢清妍唇角浅翘,眼睛往她身后瞟过,手里的木剑一个翻转,直冲她的面部而去。
楚姒匆促的挪脚,颈子后仰,整好靠进了一个宽阔的胸怀里,温热的气息瞬时将她裹住,她登时心慌意乱。
谢煜璟一手托在她的腰间,一手圈住她的手,带起木剑转动,巧劲一使就化解了谢清妍的攻势。
楚姒软着手想脱开他,被他强硬地控住,他把着她的手和谢清妍过招,沉着声在她耳边道,“阿姒你看,她攻过来时,你在躲得同时也可以回击,如果你一味地躲,她会步步紧逼,待你退无可退了,那就只能束手就擒。”
楚姒赤红着耳道,“我懂了。”
连番挑刺,谢清妍最终招架不住,直被逼退到墙角处,她大声抱怨道,“差不多就行了!我都没地方躲了!”
谢煜璟便停了手。
楚姒在他怀里轻微地挣扎着。
谢煜璟俯首看她,她一脸红晕,那羞红顺着侧脸一直延伸到颈下,是美极了地情态,他却在这一刻大惊,他松开她站到一边折一只枯树枝道,“我逾矩了。”
楚姒的情思戛然断掉,她抓紧手里的木剑,指尖泛白,口里淡淡道,“没事。”
谢煜璟转开眼,随意划了两下树枝,叫两人跟着他学剑。
他们修习了近两个时辰,瞅着快到中午,才停下来送楚姒出府。
牛车停在大门前,三人刚出大门,却见那牛车旁还有一辆牛车,车身有珠玉红绸点缀,瞧着奢靡贵气。
谢清妍道,“谁家的牛车这么不长眼,停到这里来了。”
谢煜璟眸中带探究,少许时候,他对楚姒道,“阿姒,你快上车吧,莫让伯母等急了。”
楚姒点一下头,抬脚踩在马扎上欲钻进车里。
那旁边牛车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人惺忪着睡眼探出头,正巧看见了楚姒,他眼里顿现惊艳,赞道,“南地美人都是这般风姿吗?”
谢煜璟目色骤寒,他冷声道,“桓冀,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楚姒在这说话间快速进了牛车。
车夫赶着车离开,其后奴仆跟了一路。
谢煜璟等他们全部走远,才盯着那醉态毕现的人道,“主人已候在门边,你这个客人还不下车是什么道理?”
桓冀伸一只脚出来,嘟囔着跟牛车里的人道,“扶我下来。”
倏尔有几个美姬先钻出,她们灵巧的跳下来,嬉笑着张手拖住桓冀的胳膊,将人扶下了牛车。
谢清妍站在谢煜璟身旁啧啧道,“真是骄奢淫逸,桓家到他手里往后只怕就没了。”
谢煜璟瞥她,“回府去。”
谢清妍耸耸肩,蹦跳着跑走了。
桓冀走近前,挥着长袖道,“谢都督不请我进去?”
谢煜璟背手在身后,转身道,“进来吧。”
第17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17
谢府的接待宾客一般在前堂,谢煜璟领着桓冀入堂内,那群美姬也跟着入内,一时莺莺燕燕群聚,原本肃静的厅堂俨然成了欢乐场所。
谢煜璟高坐在上,取下腕上的流珠细细的捻,“桓冀,你要是跟我谈事,这些女人就全清出去,要是想其他,谢府不欢迎你。”
桓冀歪靠在扶手椅上,肩上覆一双纤手轻柔的替他揉捏,他懒洋洋的晃着头道,“谢都督也太不近人情,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才是紧要,这些美女可都是我为您挑选的,只为报答您在皇上面前替我进言。”
谢煜璟笑,“让她们走。”
桓冀没趣的拍开肩上的手,不耐烦的扬手轰美姬们出门。
那些女人只得期期艾艾的退走了。
桓冀正身坐好,嘴边还有痞笑,“谢都督一副君子坐怀不乱的假正经,若是我没见过那等佳人,我就真信了。”
谢煜璟将手里的流珠丢在桌上,凉凉的望着他,“看来让你过府是错了。”
他躬身起来,准备赶人。
桓冀哎哎两声,再不敢嬉皮笑脸,“都督冷心人,我不过开个小玩笑。”
谢煜璟坐回去,“你要谢我,拿出点诚意。”
桓冀闲适的点头,随后在袖子里摸出一张地契放在一边的案桌上,“这是我在益州的田产,都督看着笑纳。”
谢煜璟拿起地契看了看,旋即叠好收起,“你的谢意我收下了,要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桓冀丝毫不气,他还笑道,“都督虽在陛下面前替我说了话,但也搅了浑水吧,陛下提我做了桓家主,还要遣我入豫章郡,都督不跟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吗?”
谢煜璟按了按指节,道,“你即承了龙恩,只想着好处一点力都不出,哪来的好事?”
桓冀呵笑,“都督使得一手好计策,您的北府兵可安稳待在建康了,我却要代替您出建康,好人全让您做了,我还得谢谢您?”
谢煜璟望他,“不愿意可以跟陛下请辞。”
“都督做的高明,这情我就不欠您的了。”
桓冀摇首哧笑,自椅上起来,踱着步出了堂。
他的走姿还如之前那般吊儿郎当,但背影里已显肃然。
大燕的教派众多,佛学、道学、玄学、儒学等等交错参杂,其中以玄佛合流①引领在前,道学只司马骏推崇,道家的长生学他极为沉迷,自古帝王慕长生,他也如此,这也导致皇族和士族信仰分离,而清高的学士犹以儒学为尊,像楚家便是其中典型。
正月已过,没几天就到了祭孔日。
各地祭孔多在孔庙中进行,但是建康这里例外,楚婉姮死后,承德帝修建香潭庙,楚氏重儒,这祭孔活动也就移到香潭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