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殊说随便,夏知蔷就“随便”做了一大桌子菜。
只可惜回来得太晚,全凉透了。
从六点等到七点,再到九点……等太久,夏知蔷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冯殊踏进来,本打算习惯性地光脚,定住思索片刻,改为套着袜子穿了双拖鞋。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餐桌旁。
一缕碎发落在了夏知蔷颊上,随着呼吸,几根发丝小幅度地起起伏伏着。也许是觉得痒了,她忽然动了动,冯殊以为对方要醒,便后退半步,谁知,她只是闭着眼抬手将其拨到了一旁,又继续睡了。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夏知蔷趴太久、姿势固定,以至于双颊有些充血,红扑扑的,像苹果。
冯殊垂头细瞧。
没隔多久,那缕不安分的头发再次垂了下来。
行动先于意识,冯殊伸出手,帮人将它挂在了耳后。
指尖刚碰到皮肤,夏知蔷就醒了。
她迷迷糊糊抬起脸,看了冯殊一眼,又一眼,这才睁到最大,一把拉住他说:“你回来啦!”
语气里只有兴奋,没有埋怨。
冯殊挣开了夏知蔷的手。
因为完全不在预料中,他没用上多少力气,她也没反应过来要再抓紧些。
夏知蔷仍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她上一秒的记忆停留在冯殊的手似乎有点冷,指尖像冰一样,其实他脸色也像冰,和她的欣喜热烈截然相反。
有那么几秒钟,夏知蔷是完全不知所措的。
随即她又想到,冯殊不止一次提过医院里人员复杂、处处是细菌,白大褂也只是看着干净而已,所以他回家必定会先去洗手,偶尔还要洗澡。
八成是洁癖犯了。
“先冲个澡吧。”夏知蔷的脸上重新挂满笑意,站起身就要往卧室走,“你去浴室,衣服我待会儿就送过来。”
冯殊摇头。
“那……先吃东西?我把饭菜热一热,马上就好。”
“不用了,”他扫了眼桌上的饭菜,“没什么胃口。”
夏知蔷茫然地看着对方,讷讷问道:“这些全都不喜欢吃?”她又提议,“汤喝不喝,厨房还炖着鸡汤呢,给你盛一碗?”
冯殊答非所问:“我回来拿点衣服,马上就得走。”
夏知蔷哑然。
进卧室前,他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先到卫生间洗手。
从手指,到指缝,掌心,手腕,再到指甲凹槽……反复搓了好几分钟,又冲洗了半天,他才去收拾东西。
等冯殊拎着个行李包出来时,餐桌上只剩下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猪油拌饭,刚做的,”夏知蔷坐在另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尝一口?很好吃哦。”
她记得他挺中意这个。
哪怕嘴上不说,可只要夏知蔷做了拌饭,冯殊都会一点不剩地全吃掉,深藏在斯文吃相中的好胃口,还是能被察觉到的。
今天,冯殊只是站定在原处,似乎不为所动。
想来有几天没好好剃须了,男人下颌处冒了些青黑色的小胡茬出来,他堆叠的三层眼皮颓唐地半垂着,遮住了大部分眼白,但还是能看到里面密布蔓延的红血丝。
颊边的肌肉细微动了动,冯殊好像要开口讲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
他径直往门口走。
夏知蔷起身追过去:“等等!”
冯殊回头,她说:“现在没胃口,等下就饿了也说不定啊。我给你打包好不好?你带医院去,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他这次没拒绝。
等将装了拌饭的餐盒递给对方,夏知蔷想起什么,慌慌张张地拿出钱包打开,边说“我找到咱们的戒指了,它居然在这个里面”边用手指在夹层中翻找。
忙乱中,那枚婚戒脱手掉到了地上,滚了两圈,竟是钻进了斗柜下方不足五公分高的缝隙里。
没空多考虑,夏知蔷跪趴在地上伸手就去捞,急得满头汗:“我真找到了,真的!你等会儿,一会儿就好,马上就要够到了。”
冯殊冷眼旁观了片刻,蹲了下来。
夏知蔷忙说:“你把手机闪光灯打开?”
他不动,她以为他没听明白,重复道:“快帮我照一下,里面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
“别找了。”冯殊打断。
整个人先是定住,隔了片刻,夏知蔷才缓缓直起腰来。
她额上全是细密的汗水,刘海有些乱了,膝盖和手肘已微微发红,看起来有点狼狈。
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这场景,像极了夏知蔷翻遍家里给季临渊找袖扣那次。
冯殊悄无声息地走近,也是这样蹲在她面前,摊开掌心问:“你在找什么?它吗?”
夏知蔷再想起来,已经能共情到他那时藏在平静面容下的气恼与愤然,后来也不止一次反省过自己所犯下的荒谬和错处。
可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她说:“为什么不找了?我就要找。”然后执意趴下去继续搜寻,“我今天非要找出来,找出来你就给我戴上,戴上后不取了,干什么都不取下来……”
冯殊拉住夏知蔷的衣袖:
“没必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大家神秘液体的浇灌下,渣南退烧啦~
日更的话字数肯定不会像之前辣么多的,凑合看吧,明天尽量早点=3=
第42章
“小夏姐?小夏姐?”秧秧一连喊了好几声, 夏知蔷都没反应。
此时, 夏知蔷捏着个裱花袋,正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戚风蛋糕胚。
她的动作看似专注, 奶油却全挤在了边缘处。
动物奶油质地软、不定型,还容易化, 堆积的奶油顺着蛋糕胚的边沿一路往下淌, 弄得台面上一塌糊涂。
早上来工作室时, 夏知蔷便已经是这个状态了。
无法, 秧秧只得出手将裱花袋抢了过来:“兼职的人到了,你要不要看看?”
“什么兼职的?”神游一样, 夏知蔷看人时眼睛是飘的。话说一半她已回过神,顺着秧秧指的方向望过去。
沙发上,坐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年轻男子。
夏知蔷问秧秧:“不说招不到么, 别是那个没健康证的吧?没健康证我们不用的。”
“不是那个, ”秧秧解释,“他……他是一个熟人推荐的。”
“谁啊?”
秧秧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就在这时,那人已经主动站起身打招呼:
“老板你好,我叫曾伟, 来应聘送货员。”说罢他自觉地将证件都递了过来,“您过个目?”
夏知蔷接手里, 秧秧也凑过去看。
身份证,驾驶证,外出务工证, 健康证……倒是挺齐全的。
两人遂一齐放了心。
见夏知蔷盯着那张/健康证细瞧,很谨慎的样子,曾伟赶紧开口,说自己有辆小面包,平时接过不少食品运输的活儿,是熟手,当天上岗当天就能去派单。
思路被打断,夏知蔷想着确实缺人缺得紧,便点了头。
等工资结付的细节谈妥,曾伟准备去送第一单,她隐约仍觉得不放心,说:“健康证的复印件有吗?留一个在我这里吧。”
对方憨厚一笑:“手头还真没准备。这样,我结完这单就去复印,一会儿保证给您送过来。”
夏知蔷还想说什么,隐约闻到股糊味。
原来,心神不宁的她竟然把烤箱时间设置错了,浪费了一整盘可颂。
秧秧边帮忙善后边问:“小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被狗咬了。”
“野狗,还是家养的?”
“……家里的。”
“家里的狗怎么会咬人?”
“发疯呗。”
气话说完,夏知蔷缓了缓心情,没忍住又去看手机翻微信,生怕漏接电话漏回消息——不得不承认,哪怕被无缘无故“咬”了,她依然很稀罕某条狗。
可不仅冯殊杳无音信,就连跟他穿一条裤子的陈渤都开始不回信儿了。
“几千块的手机,响都不带响一下的,要你何用!”夏知蔷对着屏幕吐槽了两句。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喂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夏知蔷以为是拨错号,准备挂断,这时,那边的人娇笑了两声:
“夏小姐,别来无恙啊。”
“你是?”
“你前嫂子,钟敏儿。”
夏知蔷心里一紧:“找我有什么事吗?”
彼时,钟敏儿正在一家高级美容室里做指甲,悠闲又惬意。她抿了口咖啡,才不紧不慢地说:“看你嫁了个外科大夫,过得挺不错的,来恭喜恭喜呗。哎,也难怪季临渊气得成天睡不着觉,到处喷火……”
她继续:“话说回来,你的医生老公确实挺帅的,嗓音也好听,是我的菜。”
钟敏儿一句话就将夏知蔷的心拉到了谷底。
“你见过他了?!”
“就前天的事儿,我还跟他好好聊了聊。怎么,他没跟你提过吗?不应该啊,他反应可大了,我还以为……”
听蒋悦然说夏知蔷结婚了,嫁的还是一个条件不错的医生,钟敏儿当场就有点不爽,等见了冯殊本人、发现“条件不错”这个说法用他身上实属谦虚过头,心里更是怄火了。
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毕竟以夏知蔷和钟敏儿的关系,没有什么好多聊的。
她和她既不是一个阶层,也不是一个圈子、一路人,外人看来,甚至会觉得她们两该是仇家情敌或对手,不共戴天那种。
钟敏儿长在大富大贵之家,眼高于顶、随心所欲惯了,结婚只为走形式给双方长辈交待,要说她真的对季临渊用情多深,那是笑话。
纵然如此,钟敏儿依旧不喜自家的东西被人染指,哪怕离婚时欢天喜地,她现在突然不高兴了,想回头去收拾谁就去收拾谁,没人敢管。
更别提,钟敏儿曾因为夏知蔷做的蛋糕,而落了个穿婚纱躺担架的尴尬处境。
虽说她尝到花生味儿就将那蛋糕吐了,过敏症状并不严重,可脸还是一路从南江丢到了北京,在圈子里被取笑了很久。
对于这些,夏知蔷心里明白得很,所以无须多问,蠢笨如她也能猜到,这个女人跟冯殊“聊”了些什么。
不过是季家婚礼上的事罢了。
*
大学毕业后,夏知蔷开始忙甜品事业,季临渊则常驻北京,两人见面很少。
也不是完全没见过面,只是,他回回前一秒还能好好说话,下一秒又不知为何发起疯来,从做人到做事把夏知蔷批得一文不值。
夏知蔷不是天生的受虐狂、贱骨头,趋利避害的本能启动,她开始下意识地躲着他。
自然地,当夏胜利跟女儿试探着提起季临渊要结婚了,并且会在南江也办一场婚宴时,她毫无波动地表示:
“单子做不完,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她没再关注这场婚宴的信息,连具体日期都不清楚,天天泡工作室里,搓面裱花,只一心想着如何开拓市场。
直到那天,夏知蔷去一家五星酒店送婚宴蛋糕和甜品台。
这是知芝开业以来接的最大一单。那时工作室里就夏知蔷一个人,为了这个单子,她一连熬了两个晚上。
站在新人的婚纱照海报面前,望着上面熟悉的某张脸,夏知蔷傻了。
居然是季临渊。
来下单的那位说自己是代人办事,除了当个传声筒提要求送反馈,其他一问三不知,主蛋糕和甜品上的logo也只有“JZ”两个字母……
夏知蔷是真的没想到。
趁新郎新娘还没到,夏知蔷赶紧将东西一样一样运回车里,准备单方面毁单。
蒋悦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表现得很意外:“你不是不来吗?”她看向收拾到一半的甜品台,“原来是准备了惊喜啊,你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说着高兴,她的表情却像是等着看笑话。
夏知蔷深深与人对视了一眼,闷头继续搬东西。蒋悦然颇热心地喊了几个人来帮忙,却不是将东西往车里搬,而是重新摆弄好。
她明确说不用,蒋悦然仿佛听不懂人话,执意如此。
一拖二拉之下,把新郎给等来了。
“你来做什么。”季临渊穿着藏青色的三件套,鬓发一丝不苟,通身矜贵,只是,本该喜气洋洋的脸上布满了不悦。
夏知蔷心知肚明,对方这么讨厌自己,大喜的日子必然是不想看见她的,便解释:“我没想来。”
“那这些是怎么回事?”
“下单的人没说清楚,我不知道客户是你。”
简单一句话,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巧合。
季临渊撇了眼静立在一旁的蒋悦然。
蒋悦然一开始还能镇定自若地笑着,直到他没来由地说了句“谢谢”,表情像嘲弄,再细品,又似是有几分真诚和发自内心的高兴。
脸上一阵白一阵,蒋悦然神情变得复杂而古怪,道了声告辞就去了别处。
季临渊转而问夏知蔷:“如果早知道是我,你就不会接这个单了吗?”
冒着也许会让对方怒气加倍的风险,夏知蔷选择实话实说:
“对,不会接。”
“为什么?”
“……不乐意啊。”
听到这个答案,他竟然笑了。
踱到摆放得差不多的甜品台面前,季临渊伸手就将主蛋糕上写着“JZ”字样的logo摘了下来,扔掉,自语道:“这样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