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可是里面都是空的,而且好多灰尘看上去很久未用——这酒楼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的样子……不知道口味好不好?”
”大众点评上二颗星,听到好像还闹过食物中毒的事故……你说呢?”
路人渐行渐远。
不愧是路人,仿佛是世界上最可恶的导演安排的龙套,适时地要给女主小公主心头上捅上一刀。
十几年前的醉仙楼,红红火火,是江市最好的海鲜酒楼,每天客似云来,豪华的小轿车来往穿梭……生意场的人谈生意,名媛富太太们的聚餐,首选都是醉仙楼。
醉仙楼,这三个字就是有排面的象征。
如今。
它成了“大众点评二颗星,你说好不好”。
站在冷冷清清的酒门前,谢云生出荒谬的错觉。
“姐?”
再抬头,站在楼梯上低着头望着她的人,也不再是笑得宠溺的谢国平,而是许湛。
“姐,站在那发什么呆?”
年轻英俊的男人语气温和。
谢云回过神来,上了两阶台阶,抬手压了压耳边的头发,确保自己空空如也的耳垂不会露出来。
“阿湛,这些鱼缸怎么会是空的?”她问。
“现在都从陆家的码头海鲜市场进货,冰鲜冷冻的都在冰箱,这些东西用不上了。”
“可是我上高中时候它们好像还在的……”
“是有一次,一缸鱼里有一条出了问题,结果传染一整缸的鱼都染病,吃坏了客人,差点上了新闻,从那以后我们就都用冰鲜货了,至少状态有保障。”许湛看了她一眼,又说,“那时候你都快出国了,爸爸怕你多虑,不让我们告诉你。”
“爸爸”两个字如火擦过耳边,谢云感觉她的胃翻滚了下。
“沿海城市的海鲜楼用冰鲜货很可笑。”
“没办法的事。”
对方轻描淡写的语调,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件事,“若你觉得看的不舒服,今晚我就让他们把这些空鱼缸收起来。”
*
楼梯上的短暂对话很快就结束,谢云甚至来不及深入细品那种不愉悦。
许湛带着谢云上了三楼包房,此时里面坐了一些人,谢三叔,谢三叔手下的马仔阿刚,还有一些谢云应该叫“叔叔”“伯伯”的一群远方亲戚。
桌子上已经上了前菜,一些常见的凉拌木耳、凉拌黄瓜,还有一碟花生以及瓜子,装在盘子里,其中的一个盘子还缺了口。
许湛已经离开了谢云的身边,去同谢三叔嘘寒问暖,问他下午休息的好不好。
“阿云,阿云!许久不见,上次见你,还是你出国前的升学宴!”
过了一会儿,谢三叔像是才看见谢云,终于停下了和许湛还有他那些手下的寒暄,从位置上站起来,张开双臂。
对方咧嘴一笑,谢云的视线根本没办法从他门牙那颗金牙上挪开,憋了半天只能说:“三叔,牙不错。”
现场有一瞬静默。
谢云得到的奖励是这位三叔好像暂时放弃了拥抱她。
谢云在尽量距离他远的地方坐下来。
许湛很识相地隔在他们中间。
服务员开始陆续上了热菜,都是海鲜。
谢云不太说话,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许湛与谢三叔虚伪演戏,一边夹了只虾放在碗里……油爆的大虾,壳子泛白且脱离了壳边缘,虾肉缩成一团清晰可见……
一看便是冷冻的不新鲜虎虾。
虾子没入口,只是随便拨弄了几下,她放了筷子。
她放筷子声音很轻,许湛却还是听见了。
他停下和阿刚的谈话,稍微转过身,低声问:“怎么了,还是没胃口?”
显然,他是听医院值班马仔说,谢小姐这两天除却没怎么睡好觉,也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谢云听他的温言细语,胃部又是一阵翻涌。
索性拿过了手边盛着白酒的杯子,一口气大半杯下肚子,温热的白酒滚过食道在胃部灼烧起来。
“吃不惯冷冻虾,”谢云吐出一股酒气,淡道,“也不喜欢爆炒。”
海鲜便要吃原汁原味,只有不新鲜的虾子才需要重油重盐。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传到谢三叔耳朵里,他原本正高谈阔论,此时终于停下来望过来。
几秒后,他笑得比方才更加开心,拍着桌子对他带来的那些人道:“你们看,我就说这侄女嘴巴毒,吃什么都厉害,一口就吃出这次的虾子不行——那帮泰国佬,就是不负责,前面两次合作明明还算可以,我还讲不枉费我派那么多人去他们那边考察,结果这才第三次,便拿快要死去的虾子冻起来,骗我们生鲜冷冻!”
谢云面无表情地听着。
又喝了口酒。
此时许湛偏头看她,见近在咫尺的女人近日都有些苍白的脸上已然沾染上了一丝丝不正常的红晕……在她第三次想要举杯时,他伸手,压住她还想拿起来的酒杯边缘:“姐。”
她深呼吸一口气,拍开了许湛得手。
他无奈地又叫她:“阿云。”
她带着水汽的眸子望过来。
他微顿,声音变得更轻柔了些:“别喝了,要醉的。”
许湛的话,谢云充耳不闻,只是由谢三叔的慷慨演讲,她忽然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早些年谢云出国后,谢国平便有些身心疲惫有了放权的意思(现在谢云猜测也许就是那次所谓的食物中毒事件引起),想要专心养女……当时他把荣连街、严丰街、东桐街等几条街的商铺收租与很多东西都交给了许湛,其中便有醉仙楼。
后来不知道许湛怎么同谢三叔勾搭上,醉仙楼进货渠道这肥差落到谢三叔的手上,然后醉仙楼在他手中……
不负众望地,每况愈下。
前段时间,他来江市跟谢国平大骂陆家的人做生意不老实,给的货又贵又烂,又要了一大笔资金,说要去发展泰国的市场。
现在,他又用上了同样的说辞,去骂泰国人。
可怜的泰国人,人家是佛教国家,主张做生意不老实、骗人要下地狱的。
“阿云,既然你提到了这虾的问题……不瞒你说,其实这次来,除了探望你老爸,还有就是同他商讨,要不还是取消泰国那边的合作,毕竟品质很重要。“谢三叔还在说个不停,“我想重新看看马来西亚那边的市场,听说那边的人很朴实——”
也许终于是酒精上头了。
听到这,憋了一晚上的谢云,突然毫无征兆地轻笑了一声。
“小珊说的吗?”
她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谢三叔愣了愣。
难为他接的上话,居然还真给她点点头认真道:“小珊啊……你倒是提起小珊这茬,你别说我这女儿,念亲情得很,只道是很久未见到她的堂姐,这次我回江市,她还闹着想要跟来,想要用你见一见,聊聊天。”
谢珊是谢三叔的女儿。
谢珊继承了母亲的刻薄脸,又不幸沾染了父亲的暴发户气质,偏偏不自量力,早些年被谢国平扶贫后,忘本地总觉得自己家里也逐渐发达起来,什么都爱同谢云攀比……
两人关系向来不太好。
勾唇笑了笑,谢云宽容又矜持地说:“我倒是最近见过小珊。”
谢三叔:“哦?”
谢云:“在朋友圈里。”
谢三叔:“啊?”
谢云:“江市飞泰国的头等舱有没有菠萝饭啊?听说泰国的hermes也不比国内便宜很多,都是皇室的人养着,她那个鳄鱼皮birkin,想必连同配货拿下来得小八十万?三叔大方啊,刷卡时候心疼不心疼?
谢三叔:“……”
谢云:“哦,可能不太心疼,毕竟是公费旅游。”
谢三叔:“?”
“小珊说马来西亚的海鲜好吗,看来她也看了最新一期的《带着宠物去旅行》,”谢云一只手,仿佛软弱无骨的撑着下巴,用梦幻又仙女的语气说,“马来西亚的海真蓝,我也很想去,公费旅游。”
这下在听不懂她的讽刺怕不就是傻逼了。
今晚第二次,续“牙不错”之后,气氛跌下谷底。
三秒后,被当着所有马仔的面冷嘲热讽的谢三叔,暴跳如雷地跳了起来!
“谢云!你他娘在阴阳怪气什么!我看你是后辈,对你宽容爱护!”
气氛堪称一触即发,谢三叔肥的流油的身躯恶狠狠地要扑过来,许湛微微蹙眉,第一时间站起来挡在谢云跟前。
其他的人回过神来,也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拉住他。
混乱之间,唯有谢云稳如泰山,一动没动。
她看清楚了他脖子上戴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微微眯起眼,在那玩意儿伴随着谢三叔激动的摇摆中,几乎要拍在许湛的下巴时,她从许湛身后探出头,
“三叔,戴着泰国人做的佛牌,说着骂泰国人的话……不要说高僧的祝福,哪怕是这种阿赞做的阴牌恐怕也不会保佑你发财。”
“你讲什么!”
谢云伸出指尖,勾了下那佛牌链子,笑眯眯地说:“劝您留口德。”
谢三叔倒吸一口凉气,一把夺回他的佛牌,“呸呸”两声,直呼被女人碰过,晦气得很……
与此同时,他也彻底撕掉了虚伪长辈的伪善。
“谢云,你不好给脸不要脸!醉仙楼这个破地方月月都是亏损状态,老子好心换货源节约成本,还要被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说三道四!”他骂骂咧咧,“好啊,既然大家都不满意,那就关掉!这么好的地段,周围哪家铺子不是热热闹闹,就这破逼酒楼占着茅坑不拉屎……”
谢三叔很激动,唾沫星子在不算太亮堂的灯光下也清晰可见地横飞。
幸亏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人,所以也没什么脸可以丢。
谢云冷笑一声。
“憋了一晚上,就等着说这句话吧?我爸还在医院躺着,尚留有一口气,你作为他的哥哥,我的亲叔叔,急着来奔丧,急着来收他酒楼的模样……”
谢云停顿了下,真诚感慨。
“真的很下三滥。”
整个包厢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好事不过三,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次,空气整个垮掉。
罪魁祸首“哦”地一声,抬起纤细的手指压住红唇,一副“对不起啊没忍住又说错话了”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那双黑色的眸子水雾雾的,带着一丝无辜的妩媚,唇瓣还沾着白酒的水泽……许湛望着她,目光发沉,嗓音低压带着警告意味:“姐,你喝醉了。”
谢云扯下了盖在腿上的餐巾,随手往桌上一扔:“说的是,但凡有点能下口的菜,我也不能醉成这样。”
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宣布。
“sorry,the call of nature。”
说完,她站起来,手稍微撑了撑桌子后,立刻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丢下一包厢鸡飞狗跳。
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包厢。
*
谢云当然不是真的去洗手间。
人到了停车场,进了驾驶座就顶不住了。
迷迷糊糊发动了车,汽车发动机音浪声中,她挂错了倒挡,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喝酒不开车。
自顾自地“哦”了声,她拿出手机准备叫个代驾,结果越忙越错,脑子清醒,身体却很诚实地一脚踩在油门上……
汽车“嗡”地一声,“呯”地一下,车屁股重重撞在身后墙上,整个后备箱盖子都掀翻起来。
谢云:“……”
她裂开。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存在感超越男主预警。
没关系,陆小爷是小鲜肉,没有人不爱鲜肉(。
明天见,wink~
今天也全部都会发红包!(大概
第6章 【大修】修理厂
最后还是打了电话叫代驾开去找修理厂……至于找过来的代驾看到现场车辆的表情,谢云没有看,她也不想看。
大晚上的,要找到一家修车厂不容易。
荣连街。
亮着一盏破烂且摇摇欲坠的的汽车修理厂前。
“车怎么了?”
“撞墙。”
“撞哪了?”
“墙。”
“……你喝酒了?”
“没有。”
“报保险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喝酒了。”
“……”
“报保险让他再给我表演个现场报警?”
“……”
阴柔的俊脸微垂,陆鸾居高临下地垂眼审视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语无伦次的年轻女人……
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再次看见谢云。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以金丝雀的姿态给他送钱来——
只不过,这次,金丝雀嘴里叼着的不是珠宝,而是一辆车屁股被撞得稀巴烂的玛莎拉蒂。
眼前的女人显然是喝多了,双眼迷离。
两人站着好好说着话的时候,她突然一只手撑在黑色车身边缘,翘臀,弯下腰。
柔软的腰肢,挺翘的臀,裙摆撒开。
前襟处微微低垂下来,布料阴影中,傲人的弧度也无法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