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外面的天气。
阴霾只是被厚厚的乌云盖着,其实从未散去,当有人强行撕开了云层,黑暗的光就笼罩了下来,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看着捂着脸蹲在墙角无声哭泣的小姑娘,身后蹙眉站着,又不敢冒然上前安慰的年轻人们。谢云有一秒也觉得,她可能过于残忍——
为什么要把他们强行拉进来卷入,逼迫他们想起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呢?
自私的想法也是有的,她是想要扳倒谢国昌。
除此之外,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法院会对谢国昌现有的财产进行盘点,这些年他欠他伤害的人的,连本带利,都会被还来,那会是一大笔钱。
不够纸醉金迷。
但足够青黄不接的人们生活走上正轨了,足够活在李子巷的孩子们离开那个阴暗的封闭圈,走到外面来,交学费,上重点高中,上大学……
她还有个哥哥呢,还可以读书,工作,嫁人,生娃,她会一直都有一个家的。
眼泪是对过去的告别。
人活在当下。
眼睛看到的应该是未来。
撕开云层直面阴霾,总有一天阳光会驱散一切照射下来的,那个才是他们应该有的明天呢……
所以。
痛就痛一会儿好了。
忍忍就过去了。
谢小姐便是这样的人了,她最擅长以己度人,若是放在网上,可能是要被骂成筛子的,她自己怎么会不懂,只是还是这样做了,谁也拦不住,也没试图跟谁商量过。
事发时有点后悔和心虚,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只要随便被安慰一下就心安理得了——
“阿鸾,我是不是个特别可恶的女人?”
谢云问陆鸾。
年轻人盯着她泛红的眼眶看了一会儿,看着那双眼里写着“安慰我,快”,却无情耿直:“一般可恶而已,只是这问题问得有点矫情和婊里婊气。”
“……”
“是不是想听我夸你,说你是个好人?”
“……是,那你夸不?”
“看软妹哭成什么样了,”他抬起手,随意撩了下她的头发,故意将整齐烫好的头发弄乱了些,“夸个屁啊,要点脸成不?”
“……”
收回“年轻小孩挺香”的前话。
所以说,要这种小崽子有什么用啊。
除了用来气人,屁用没有的。
第68章 恶毒皇后与白雪公主
谢云离开法院的时候遇见了谢珊,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年轻姑娘此时已经要崩溃了,拎着他们请来那所谓王牌律师的领子,崩溃咆哮:“你不是说这事儿没多大!你不是说胜率很高的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说话啊!”
“我早就和您说过, 打官司最忌讳当事人连自己的辩护律师都隐瞒……您父亲当初也没告诉我他还有见死不救、耽误救援这茬!您要是还不理解我这么解释, 就像开车撞了人和撞人之后还逃逸了那能相提并论吗?”
谢珊听了那话, 满腔的怒火瞬间就像被冰水浇灭,滚烫冒油的辣椒一下子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那高人一等的光都从她眼里熄灭了。
“我爸没了, 我和我妈怎么办,酒楼生意不好,家里的事务我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湛哥他会帮我们吗,我看未必。”
她失魂落魄后退几步。
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的,刚才庭审没结束, 达叔出现没多久许湛就出去了……后来听说他接到一个电话,也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事, 他就真的再也没回来过。
若是把他们家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会被一通电话就轻易叫走呢?
谢珊越想越绝望。
平心而论,谢家这位表小姐长得倒是不难看的,毕竟这世界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 一身的奢侈品成衣毕竟还是专业服装设计师的作品与审美,认真打扮起来,能丑到哪去?
眼下她双眼通红,一滴眼泪挂在眼睫毛上要掉不掉的, 这么看着倒是还有那么点我见犹怜的意思。
至少他们那律师就有了些恻隐之心,他叹了口气, 惋惜地望着谢珊,说:“谢小姐……”
谢云就是在这时候,突兀且没礼貌地发出了牙疼的声音。
谢大小姐这人一直有点任性,她从小就挺霸道的,自己的东西哪怕并不是特别喜欢,但除非主动让出去,别人不吭声拿了她就觉得特别讨厌。
她霸道到不讲道理,三观不正,充满了包猪婆、暴发户的自私风范,比如对于“谢小姐”这个称呼——
平日里手底下的马仔和小弟弟、小妹妹们叫着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如今别人用来叫谢珊了,她就觉得……
不太行。
她这声响吸引了走廊上两人的注意,等双双转过头来,谢云看见谢珊眼里那火光“噌”一下又点燃了!
“谢云!都是你!”下一秒,就如同发狂的母狮子,她踩着高跟鞋冲她这边奔过来!
谢云就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动。
果不其然,当谢珊裹着她那不在精致高贵的香水味扑倒她的面前,那伸出来的手还没碰到谢云一根头发,下一秒,她便被人顺手摁在了旁边雪白的墙上!
动手的人是陆鸾。
不是谢云身后带着的其他马仔光吃饭不干活,主要是他们都没陆鸾快……刚才都忙着看戏呢,看耍猴似的看着谢家的“表小姐”做戏。
所以对此毫无兴趣,时时刻刻能把注意力放在谢云身上,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也只有一个陆鸾而已。
此时此刻,年轻人显然是把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写在脸上,面无表情地反手扣着谢珊的胳膊将她面朝墙壁怼上面了,垂着眼,一声不吭。
谢珊愤怒的嚎叫声中,正牌谢大小姐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在学校瓮声瓮气的还要被别的小朋友欺负(大概),身手还是不错的。
“放开我!放开我!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对我动手动脚!光天化日杀人吗,有没有王法了——来人呐!杀人了!”
谢珊扯着嗓子,哪有之前一点儿风范,陆鸾被她叫得烦了,用力顶了下压在她背上的手肘,“别动,别叫。”
言简意赅。
谢珊还指着谢云的名字骂。
后者绕到侧面,仗着她被陆鸾压着完全动弹不得,凑近了微微眯起眼观察她一会儿,抱着手臂淡淡喊了声:“姗姗。”
女人带着一丝丝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不高,却意外地能压过谢珊的狂叫。
“绝望吗?绝望吧?是不是觉得没了阿爸,天都要塌下来了呀?自己什么也不会,毕竟当了小半辈子的千金大小姐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堆烂摊子,不收拾好,可能就要变丧门狗了。”
她笑了笑。
那笑意未达眼底。
“阿姐懂你,我怎么可能不懂你呢,几个月前,坐在阿爸的灵棚里,我同你一样绝望的。”
是和谢珊一样绝望没错,几个月前,她也才刚刚回国,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日子没过几天,屁都不懂,突然天就塌了。
当时摆在她面前的就两个选择——
要么像谢珊一样哭到绝望然后自暴自弃任由摆布,利索当然地成为他人眼中的金丝雀,法治社会了,住在黄金铸造的鸟笼里,其实也不会怎么样的,只是没有尊严而已;
要么自己咬着牙爬起来,不会就学,学不会就硬上,再差还能有多差啊,都他妈触底了,剩下的反不反弹,就那回事。
她选了后面那条路而已,安葬谢国平,重振醉仙楼,夺回在许湛荣连街的实权,干倒谢国昌……
老天爷眷顾,她走得不算太吃力。
谢云是真的不懂谢珊在委屈个什么劲。
谢国昌都没了,谁还有功夫听她唱戏?
她说话声音里不带温度,冷得陆鸾微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冷着脸神情和情绪都没有大碍,他也只是跟着蹙眉,又放开。
仿佛只是在无声催促她废话不要太多。
谢珊听着她的话,羞辱+ax,恨得快疯了。声音尖锐:“绝望?你说你也绝望过?谢云,这就是你的目的吧!自己没了阿爸,就联手伙同其他野狗养的小孩一块儿——”
“嘘,啧啧啧,嘘。”
谢云抬起手,掐着谢珊的面颊,入手是各种昂贵护肤品保养出来的柔软细嫩,她却舍得下狠手,指腹在那白嫩的脸上压出了红痕。
“你看你这嘴脏的,咱们里谁才像是野狗养的啊?”谢云勾了勾红唇,“阿姐没告诉过你不要这样吗,做人不可以这么嚣张跋扈的。”
她气息贴着谢珊的面颊。
带着湿润的香。
“后悔吗,后悔不后悔当初在我阿爸灵堂前轰油门炸街?不是很牛逼啊,我们谢家的千金大小姐,爸爸疼,妈妈爱,肆无忌惮的……被我收走车的时候气死了吧?没关系,我说了,那才哪到哪啊?
拍拍妹妹那张气的泛白的脸,见她逐渐血色全无,谢云满意地放开了她,后退一步。
走廊上只剩下谢珊因为气急而急促的呼吸声。
陆鸾拎着谢珊随手扔给了在旁边的两个马仔,那两个马仔接了人,连拖带劝的把谢氏表小姐拖走了,恨不得想顺便再劝一句:嗨呀,别作啦谢珊,自古从《红楼梦》开始,有哪个“表小姐”是有好下场的啊!林黛玉个当主角的也没捞着个全乎啊!
谢云目送谢珊被人塞进旁边休息室,抬手撕开湿纸巾擦了擦手上蹭上的谢珊的粉底液,又把湿巾扔进垃圾桶。
“咚”地一声。
她身后的软妹肩膀一僵,扯着王井龙的衣袖往他那边靠了靠。
周围鸦雀无声。
气压低得让人喘不上气。
“回去吧,”谢云淡道,“这么好的日子值得庆祝,晚上想吃什么,我都可以请客。”
当她的语气换回原本该有的模样,走廊上那股摄人的威压消散了,仿佛方才那一瞬插曲只是众人的幻想,错觉。
看看谢大小姐精致的妆容,漂亮的脸蛋,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打扮分明就是大家认识中的金丝雀……
金丝雀又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鹰隼,还是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这回事啊?
没人知道的。
这根本就是一笔无头烂账异闻录。
谢云其实心情挺好的。
回家的路上,每逢想起谢三叔最后被指控“故意杀人罪”时面如死灰的样子,她心里都特别高兴,别说谢三叔觉得“惊喜”,就连她都没想到,这罪名还能往这方面扯。
杀人罪呢,那是什么概念,哪怕放《刑法》里都是一等一有排面的罪大恶极,杀人要偿命的。
谢珊的崩溃,比那天眼睁睁瞧着自己的车被谢云开走时更加生动立体且绝望,对此谢小姐非常满意,只是觉得有点累。
所以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在车后排闭上眼想闭目养神,结果眼睛刚闭上,身边的人便伸了只手,大手绕过了她的后颈,落在她另一侧肩膀上。
停顿了下,反手勾着她的脑袋,往自己的肩膀上一压:“困了就睡。”
谢云的脑袋“啪”一下就撞高中生那硬邦邦的肩膀上了。
有点疼。
但她没坐起来,反而是随便换了个舒服点的角度,就靠他身上了。
她闭着眼,两人也没说话,等陆鸾几乎以为这女人已经睡着了,她才突然发出声音:“其实谢珊说的也没错,除了谢国昌罪有应得外,我整她,可能确实是因为有点嫉妒……凭什么啊,做了恶的人还在那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他目视前方,睫毛都没颤一下。
没说话,他猜她可能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可能说了还嫌他聒噪。
果然。
没一会儿她就自言自语地继续往下说了:“别说那会儿嫉妒谢珊,就连刚才我都有点嫉妒她,你说她以前的日子得过得有多无忧无虑,到了这份上,她还能继续矫情……毕竟愿意宠着她的人都不在了,还矫情给谁看?”
说到这,她发出不屑的一声轻哼,然后声音就消失了。
她闭上眼,叭叭完了,就觉得累,正准备真的休息一会儿,就听见年轻人近在咫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怎么什么破玩意都能嫉妒别人?”
他听着还不是很高兴。
谢云就莫名其妙,他不高兴个什么劲?跟他有关系吗就随便给自己加戏?
“我坚强,”她把脑袋从他肩膀上拿起来,转头责怪地望着他,“坚强老女人还不能嫉妒下无知小公主了?你以为恶毒王后到底为什么拼了老命也要毒死白雪公主,真就为了一张世界第一美的脸啊?”
“……”对她信手拈来的形象比喻,陆鸾差点笑出声,压着她的脑袋压回自己怀里,“为了白雪公主的矫情?”
谢云鼻尖撞着他硬邦邦的锁骨,差点疼出眼泪来。
“对。”
“这是什么好事?”
“是好事,有人疼的人才矫情得起来。”
“哦,我刚才不是还骂你矫情?你也没否认。”
前一秒还在拼命挣扎,闻言,谢小姐突然就不动了,她趴在年轻人怀里像是被人割走了声带没发出一点声音。
主要是她有点震惊,震惊于当下意味深长的对话……
对啊。
她刚才不也矫情了?
冲谁来着?
陆鸾。
她差点脑子没反应过来,但是心里先一步好像有什么玩意儿突然通透了,就好像压在上面的大石头被人给挪开,她整个人突然能够透过气来。
……
恶毒皇后站在镜子跟前,对着被猎人放走、又得到了小矮人们献上的一捧鲜花的白雪公主嫉妒得脸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