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吭哧了几声,才绞尽脑汁道:“君为舟,民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他说完后,非常忐忑,因为把名句诗词当成自己的是会被封号。
石勒没听懂,但张宾已经笑道:“此言出自《荀子*王制》,意思是的国主像舟一样,行在水上,民众像水一样,簇拥君主,水可以载着舟而行,同样也可以让舟覆人亡。”
石勒冷淡一笑,看赵昊的目光就带上三分轻蔑:“只是如此么?”
赵昊满头大汗,急道:“主人既要以及邺城为基,应当视此地庶民为子嗣,方可长治久安,您可以想想其它的办法……”
石勒淡然道:“赵卿未免想得太远,如今他等既非我治下,便是吾敌,当以仇寇视之,待我拿下阳平一郡,再视为子嗣,亦然不迟。”
赵昊一时间急得抓耳挠腮,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几座大山那种指鹿为马舌灿莲花的本事:“主公,此事有伤天和,有损阴德,三思啊……”
石勒挥手道:“吾意已决!郭敖!”
身边一名军汉立刻出列:“末将在!”
“速速领兵一万,三天之内,拿下发干城。”石勒悍然道。
“末将遵命!”
赵昊一时间心底发凉,却只能低下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等席会散去,赵昊飞快离开。
张宾这才露出一丝微笑。:“渤海女手下将领,皆仁义爱民,苍秀此女亦如是,若得得消息,必不会坐视,定会派兵救援发干。”
发干是个小县城,在元城东边,只有二十多里的距离,大军一天可至,更重要的是,其中没有什么名将人物,光是看到他们的大军,就足够让他们惊恐投降。
“她若不发兵,吾便尽起城中庶民,驱为役使,”石勒对此计非常满意,“吾便看看,这女子,将会如今选择。”
张宾微微皱眉道:“那赵昊说的亦有道理,此计有伤天和,不用为上。”
石勒断然道:“吾之军卒,亦是性命,岂有利他人而损己之理,右侯不必多说,吾已有决断。”
张宾微微一叹,没有再说,他倒也没有什么负担,便是不用赵昊去引蛇出洞,主上也定会驱使百姓前去攻城,他只是多试试罢了,慈不掌兵,那苍秀儿,也不知可知此理。
石勒倒是多说一句:“既然那赵昊果然是异人,且还心向北方,这两年我亦待他不薄,这是何理?”
渤海女治下异人无数,虽然大多数庸碌无为如赵昊之流,但却有许多倾世之才,若能为他所用,他自信不出五年,便能推平天下,岂会如渤海女那般无能,坐拥天下之财,鲜卑之军,八九年时间,却只是占了四州之地,简直浪费。
他本已为早就收服了赵昊,但如今他的选择,简直让他杀意沸腾。
张宾沉默了一下,才道:“于我所知,北方异人盘踞于渤海女手下,皆是为祈愿,曰天下安宁。曰幼有所养。曰老有所终。 ”
此话一出,仿佛被人生生扇了一耳光,石勒神色瞬间阴沉下来。
张宾张开口,想说话,但想到自己与主上军队的所作所为,再想到当初路过上党的所见所闻,只能闭口不言。
能怎么说呢,这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她真的做到了。
……
另外一边,赵昊飞快下线,私信联系苍秀儿。
但秀儿现在游戏里,根本没有回信,他又心急地联系其他大山,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苍秀儿独自在元城,周围没有其它玩家,游戏里根本通知不到,而两边的时间比又不一样,真要等上几个小时下线,黄花菜都凉了。
赵昊只能在网上求助,云玩家们一听石勒的操作,那叫一个义愤填膺,纷纷出谋划策,排除其中那些杀石勒自立为王之类不靠谱的,他选择了一些比较简单且实用的办法。
飞快用产于上党的草纸糊了一个风筝,找时间溜出去,在上边用英语写上消息,放到天上,然后让风筝落到城里。
-
这时,游戏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天已经快黑了,骑兵天黑是不能出动的,坑坑哇哇的土路会让马摔跤,人和马都很危险。
而派步卒去支援,这也是不可能的,步卒人少了,那就是送人头。
苍秀儿看着那只被人送过来的风筝,拳头缓缓握紧。
这些年,在游戏里,她什么没看过,但如此赤裸地以人命来要挟她,这已经超过了她的底线。
“不能出兵救援,”王虎很冷静地分析,“我们人数远少于石勒大军,如果出兵,那么元城将危。”
邵君这些年看得多了,只是叹息道:“这是没办法的,乱世之中,求得自保已是不易。”
他们家守卫乡里,但也只能的护得住家园一带,远一点的地方,除了坐视,又能如何呢?
苍秀儿当然也明白这些,但她更明白,如果不去救援,那么要不了两天,那小县城里的无辜百姓,都会被赶到她之城下,由她派人亲手射杀,到时,她又要如何自处?
这种毒计,远比真刀真枪的战斗,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反复地看着地图,就想想到一个破局之法。
但她手上就那么一点兵力,固守有余,救援却是真的不足。
而有能力的徐策还在渤海郡,根本来不及。
苍秀儿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回房下线,征求广大玩家的意见。
云玩家们当然是没什么好的办法,什么投毒斩首,各出奇策,但能用的,基本上没有。
这时,徐策冒泡了。
这位已经有着古代做战经验的将领非常认真地指出一点:“战场之上,勇者为胜,方为哀兵之理,如今救援临县已经来不及了,你能做的,就是先攻,将时间拖长,我有一个计划,成功率不高,你可以自己选择是要当一天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常人……”
苍秀儿看完计划,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上线。
她很快招来王虎和邵君,说出计划。
王虎和邵君对视一眼,数息之后,王虎出例:“我先去吧。”
苍秀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路小心。”
王虎重重抱拳。
……
夜晚,一只数百人的骑兵悄然从东门而出,在月光下,消失在夜色里。
石勒的探子立刻得到消息。
大将孔苌听闻只有数百人,没有失望,在他看来,这只是元城那女人的探路之举,接下来肯定会更多骑兵冒险出动。
他改变阵形,派出数千人埋伏在东门外,只要再开城门,必然会冲入城去,将那女人擒住。
而就在同时,王虎带的骑兵已经下马,趁着夜色悄悄牵马绕行到孔苌军的后方。
这些马匹身上挂着厚厚的包袱,而王虎与手下的鲜卑骑士们也非常小心。
他们前方,是孔苌重兵把守的粮草所在,他们这点人,是不可能冲进去的。
但凡事总有意外。
“记得,马跑到中间时,一定要滚下马。”王虎转发着昨行前,王二的告诫。
十几匹已经上马的骑士纷纷点头。
“开始吧。”王虎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几个士卒们吹亮火折,点燃包袱上长长的引线。
“杀!”王虎翻身上马,猛然挥鞭,十数匹战马骤然受惊,奋蹄向方戒备深严的大营冲去。
“杀!”身后的骑士们追随而去。
第172章 虚实不真
改制的黑火药在上党的产量非常大,毕竟那边山多,开路取石都会常常用到。
所以,苍秀儿也调了一批过来,这些也是她的杀手锏。
王虎是上党毕业的,当然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
奔马之上,他凝视着前方大营的火光,看着越加接近的士卒,终于大喝一声:“弃马!”
从马匹之上翻身,伏下身子,再飞快甩掉马登,然后抱住脑袋,重重地滚到地上,尽量用侧身着地。
巨大的痛楚瞬间传到四肢百骸,他绞紧牙关,几乎同时,一声巨响猛然响起。
宛如雷霆震怒,天地开辟。
热浪与冲力轰然而来,混合着剧痛,穿过身体,他低吼一声,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面前的大营已经是一片火海,混合着无数惨叫哀号之声。
火药里还有无数铁渣,一次爆炸,杀伤力巨大。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粮草本身就是巨大的火源。
而同时,剩下的数百骑兵终于上马,在喊杀声中,轰然而至。
长而弯的马刀背厚刃尖,极为适合砍杀,而熊熊燃烧的火光,更是让这混乱的营地中的士卒能被轻易辨认。
混乱让此地的敌人士气瞬间崩溃,不少人根本不抵抗,而是直接向密林灌木中一躲,便不见人影,有一便有二,在敌人如修罗一样入无人之境的砍杀中,更多的人纷纷逃亡,那速度之快,连骑马都追不上。
但很快,斥侯来报,孔苌埋伏的前军已经知道粮草被袭击,正率大军前来。
如果按计策,王虎应该退回去,与城中剩下的守军一起围剿这只孔苌的前军。
但他总觉得不哪里不对。
太顺利了些。
是哪里不对?他低头看着四边粮车中燃烧的火焰,目光却猛然收缩。
这不是粮食燃烧的火!
下一秒,他拿起弯刀,对着火堆便是用力一劈。
哗啦一声,带着光芒的烟灰一飘,飞快熄灭,但石虎却能清楚地看到,这些东西,是麦秆,而不是米面。
“他们早有准备,预料到我们会来袭营。”他目光沉了沉,他清点士卒:“诸将随我来。”
这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
苍秀儿在城墙上远远眺望,便见远方红光映天,浓烟滚滚,王虎成功了。
石勒军粮草本就紧张,再被一烧,便是一两日也坚持不下去。
只要那边县城知道此事,必能振奋士气,坚持三日,危机便可解除。
-
石勒后营,很快有人看到了粮草处的火焰。
张宾在烛火下,正给石勒念书。
“右侯真是算无遗策矣。”石勒顿时大笑。
张宾淡然一笑:“古往今来,粮草便是大军要害,苍秀若想围魏救赵,那能被围的,便只有粮草一物了。”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所以,他只是让人悄悄将粮草分散四处,同时换成如今随处可得的麦秆,果然,苍秀儿还真做了。
只是他心情还是有些沉重,这次他是利用北方异人良善之心,虽然其它计策亦然可行,但此法最为简易见效,他们的时间不多。
他虽然钦佩渤海公,然石勒对他有知遇之恩,岂能轻弃,再者,只有石勒,才能让他实现抱负,自古谋臣,顶峰便是佐得天下,北方已无他之位。
“接下来,当如何?”石勒问道。
他们远来元城,无疑是虎口拔牙,必须在冀州援军来到之前拿下元城,否则的不但难赢,还会把军队都栽进去。
张宾回过神来,有些失落地抿了一口茶水,才镇定道:“苍秀既然敢派人出来袭营,必然会派军里应外合,当趁夜攻占元城,不可迟疑。”
“应如右侯所言!”石勒大笑道。
……
当王虎带着的骑兵飞快回到城前,想向上司汇报,但才到一半,便见城外皆是喊杀之声,孔苌的大军正在和邵君步卒撕杀。
我方装备精良,皆有重铠钢盔,邵君和她的父亲兄弟更是战得火热,颇有无敌之势。
“我们快去救援?”段文鸯急道。
王虎目光阴沉,数息之后,才恨然道:“不,跟我来。”
“嗯?”段文鸯疑惑。
“我们人太少,进去也没甚用处,”王虎恨恨道,“还有多少炸药?”
来时,他们的战马基本都带了炸药,但因为要留着马匹冲锋,同时担心第一波配合不好,所以并没有全部使用,放着等第二波。
“还有一半。”段文鸯飞快道。
“走,我们去石勒大营。”王虎毅然道。
段文鸯一惊,那可是近两万人的大军,且他们还不知道石勒具体在哪个营帐。
他们这几百人,去不是送么?
王虎看着远方月光下的城池轮廓,冷淡道:“我们必须去,给邵姑娘争取得回城的时间,且石勒既然有准备,定然也会派兵,前来一股做气,拿下元城。”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就是这次他们有点傻,这是战争,不是剿匪的小打小闹。
他,或者说刺史,在知道石勒军会有平民来攻打城池时,就失了冷静,他在上党太久,总觉得保护份治下是理所当然,一个人都不该放弃。
但并不是这样的,上位者,有时必须做出选择,为了一些人,而放弃一些人,两边都救的结果,只会是两边都救不了。
马蹄踢踏,黑夜行路,有不少人马都受了伤无法前行,但好在,石勒的后军,隔得不远,快马半个时辰便能至。
便意外发生了,他遇到了石勒来的军队。
官道并不宽敞,只有月光和火把的光芒下,对面的首领大声道:“对面何人?”
对方的口音非常生硬,带着浓重的羯胡口音,王虎灵机一动,突然用羯族口音道:“我为大将军手下近尉匍度,有紧急军情通报。”
匍在羯语中是凶猛的意思,经常被用来当名字,喊一声匍度羯人村子里有十家人有八家里都会有人应,他赌对面这人不知道孔苌手下有多少近卫。
对面的人一听他乡音浓重羯话,怀疑便消了大半,但还是疑惑道:“军情何需如此多人,我看你等是贪生怕死,不愿回战场助阵吧?”
王虎急中生智道:“我真有急情,是从俘虏口中审出的北方援军消息,须得亲自通报,你速速让开。”
对面的军官并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对这点有抱太大疑心,毕竟人太少了,沉吟数息,他是奉命去支与孔苌的前军汇合,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便信了他,让他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