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凤满意道:“昊弟既然如此看得开,甚好,将军对你所做之音律甚是喜爱,以后此事还要多劳烦了。”
音律仆婢,是世家大族相互炫耀装逼的重点,他以前还真不知道赵昊有这等知识,如今既然可用,便自用了。
赵昊点头:“小事罢了。”
钱凤于是又向他问起北方之事,他问的东西都很浅显,北方人尽皆知,赵昊也一一答了,钱凤感觉能帮王敦出更多计谋,于是满意地离开。
见他一走,赵昊这才遣散了婢女,悄悄回房,拿出从北方进口过来的昂贵脂粉,在脸上一番涂抹,用暗色的粉底把轮廓修得温柔些,再换上女装,用这些日子在婢女那里学到的绾发之法,做了一个发型,这才略为满意地揽镜自照。
很好,他脸捏的不错,走的魏晋美人的柔美风格,上装之后,除了身高有点宽大之外,并不突兀。
他再在厅里捏着兰花指,学着那些奴婢的优雅步伐,看起来的足可以以假乱真。
于是又翻找起文书,先前他教授的奴婢会被分批送走,这次他已经做好准备,用一个病逝女子没有上报消除的名额,找机会混入其中离开。
他又在房间里练习了女子的姿态神情,确定比较合格后,去院子里坐在树下抚琴。
几名舞婢见了,嘻笑着上前,调戏问:“这是哪位妹妹,如此倾城啊~”
赵昊虽是教习,但长得好看,对她们温柔又细心,用朋友的身份相交往,这些日子,她们几个早就没有了先前的畏惧之心,而愿意享受这少有的,还算幸福的光景——再过些时日,她们或者被拿去结交权贵,或者做为家伎迎侍宾客……
赵昊也不生气,只捏细嗓音柔柔道:“奴家新来此地,还要望姐妹怜惜。”
姐妹们更乐:“那妹妹速来一曲,让姐姐乐乐。”
“有乐岂能无舞……”
……
武昌城外,一队民夫正将粮食从码头卸下,扛进军库。
这里戒备森严,似乎在随时防范陶侃的反扑。
徐策混在陶侃派来的探子里,悄悄入城,他前几日知道自己暂时不用战场后,便顺水而下,去了南昌城,谁知道赵昊这大饼居然跟着钱凤来了武昌,白耽搁他的时间。
这次绝不能放弃了,现在几座大山一拼,他的贡献立刻说不定便要垫底,必须在他们完成新的成就之前,把赵昊拿下,取得这次的第一。
他在城中呆了数日了,终于察探到赵昊的所在。
只等今天找到机会,便能一举成事!
今日便是陶侃攻城之时,到时所有的防卫都会聚集在王敦身边,杀个赵昊不费吹灰之力。
按陶侃之计,他已经悄悄与城中一支守备军卒接头,这些陶侃的老部下在王敦入城中,便被边缘化,降为民夫,各自早有怨言。
王敦欲以钱粮及兵员,逼陶侃就范,而陶侃的两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对峙,战争已是一触即发之态。
陶侃的内应早已经准备好炸药、只等信号一至,便炸开城门,迎陶侃入城。
徐策等到黄昏,天将黑时,正是城中守备换班之际。
突然,天空猛然冒出一道光亮,啸声长传。
就是现在了!
徐策抓紧时机,翻墙入院,宛如一只壁虎,在这小院中搜寻,然而,却遍寻不见赵昊,只看到院中一名气质娴雅的女子低头弹琴,有几名女子随着琴声起舞,舞姿翩迁,颇有北方的舞蹈的姿态。
一看就是赵昊教的。
院外很快传来不断的兵马调动声,几名女子却仿佛早就习惯了,略略一惊后,继续起舞,或许只有舞蹈才能让他们心灵平静吧。
徐策叹息一声,估计是赵昊察觉到不对,所以去了王敦钱凤身边,他不再纠结,转身退走。
出了小院,他很快与手下合为一处,作为一名优秀的特种做战行家,他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对的。
若是拿下王敦,也未必不能和那几人有一战之力。
……
一时间,城中到处是“城破了!”快逃之类的喊杀之声。
几名女子目露畏惧悲哀之色,乱兵之苦,她们早就有所知,弹琴女子温和劝慰,说这次入城的军队必然不同,武昌是陶侃老巢,他肯定不会让士卒烧杀抢掠。
而很快,至夜深时,喊杀之声不但未停,反而越加壮大。
兵马过境的声音到处皆是,平民们紧闭门窗,在家中瑟瑟发抖。
王敦,也没想到本来固若金汤的武昌城会被轻易破门,他手下军卒本已经抵住了陶侃在城门处的争夺,谁料叛军杜曾会趁机攻打空虚的南门,而他跟本无法两线做战。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出重围!
既然下定决心,王敦也不再犹豫,他带着自己一手培养的千名精锐簇拥,从内城杀出,向北门而去。
北门靠近港口,只要顺着江水而下,回到南昌,他就不必再担心安危。
陶侃当然也看出这一点,他挥指若定,甚至与杜曾配合从容,一边让人堵住西门,一边让人去港口——武昌外城的北方是依水而建,没有城墙。
如此一番大战,直至白昼时,王敦终于带着仅剩下数百亲卫,冲上大船,向江下逃窜。
这种战斗没有取巧的机会,只能人命围剿磨杀,王敦治军多年,曾将公主妻子的婢女们配给手下,他的手下皆忠心于他,自然奋力护主。
杜曾见此情形,又立刻派出水军以小船围剿追击,小船之整远胜大船,夜色之中,他们以勾索拉住对方大船,上船混战,最后大船倾覆,没于江水之中。
而长江滚滚,局面太混乱,大家也不知道到底王敦死没有,只以火把在江面上巡视,试图找到王敦尸体。
忙碌一夜,王敦未曾寻得,但却寻得其谋士钱凤,将其擒拿回城。
无论如何,在天色黎明时,武昌城归于原主,已是定数。
……
陶侃战在城头,一边看着太阳升起,一边吩咐属下清理王敦留下的乱军,平定城中治安。
到这一刻,才是他真正做下选择的时间。
他知道,如果他此时向晋帝发出陈情文书,言及被王敦所欺,夺回城池之事,也是王敦主动出手,如此一来,晋帝不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倚重于他,以他平衡朝中王氏之权势,甚至让他继承王敦原本的官职权位,从位及人臣,达到他本身的奋斗目标。
他也可以暂时谁都不选,拥兵自重,北方和南朝都会拉拢于他,等着其中一方胜利后,再选胜者投奔,毕竟,如今北方大军的主力与晋朝正在徐州僵持,无暇估计荆州。
如果现在他投奔北方,就是真的带着土地、家族、军卒拱手于人,按渤海公治下的旧俗,治下大军会被精简、打散,自己经营的势力,都得重新开始。
三个选择里,最后一个,得到的最底,回报最少。
他已经快六十了。
但是……
凝视着远方有些刺目的阳光,陶侃明白,黑夜再是强势,也终将为黎明所驱散。
他越早做下选择,才能越早在这新生的国度为家族扎下根基。
他离开城墙,带着兵马回到治下府邸,拿出纸笔,亲手磨墨,郑重地写下第一行字。
“渤海公敬上……”
-
赵昊成功躲过了昨天晚上的大战,他的小院曾经有乱军撞门,但都被他们院中的女人合力挡住了。
但他知道,现在更不安全了。
徐策肖妃之流,绝对不会放过他。
但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听说,”赵昊认真道,“北方没有奴籍,我们不如设一戏团,于城中演出吧。”
“这……”手下的舞伎们有些犹豫,“可你我毫无助力,怕是要被欺凌侮辱啊。”
她们出身卑贱,若无人护着,必会被分给军卒之流,充为营妓,那才是生不如死。
“无事,我去求陶将军治下异人,他们素来以仁慈自居,定会他给我们一条活路。”赵昊毅然道。“只要我们及时得到北方户籍,便无人能轻易欺凌我等。”
手下女郎们纷纷感激地看着他,各种谢语。
赵昊迟疑了一下,才道:“只是,我本是男儿,还要你们多遮掩一二。”
“赵郎放心。”几名女子纷纷点头,“这些时日,我等都时刻记着您的恩德,必不会泄漏分毫。”
她等舞伎,如货物一般,但唯赵郎待她们平等,护她们周全,让她们觉得自己还是个人,如今危机重重,有机会回报一二,岂能错过。
赵昊满意地点头。
等他用乐团逃出了武昌,再好好把视频剪出去,给他们这些要他死的人看看,你们这些瞎了眼的,究竟错过了什么人物。
看着吧,他不但要跳舞,还要在这些大山头上跳舞!
第213章 一路狂奔
武昌大捷/大败、王敦生死不知的消息飞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这仿佛晴天霹雳的消息直接把江南士族震得神魂俱裂。
王敦虽然骄蛮专横,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王氏家族权位的最大依靠,无论他再怎么无视君上,在动荡的江南都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在南朝大半都是王氏姻亲的情况下,王氏的利益,一定程度代表了南朝的利益。
更何况和王敦一起败亡四散的,还有前去武昌的两万军卒,南昌也随之门户洞开,晋朝在江州的统治一时间也岌岌可危。
一时间,江南人心惶惶,晋帝闻此言,当场吐血昏迷,王导也瞬间头发白了大半,整个建邺,都在风雨飘摇之中。
但这时,大家在绝望中却似乎被逼出了潜力,晋帝醒来后,强撑病体,和王导齐心合力,政令通畅无阻,他们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南昌与江州绝对不容有失。
出于安抚王家和人心的需要,王敦的堂弟王廙接手了南昌防务,江州大小士族也迅速补充了兵源。
世家大族能出手的人物,纷纷进入军中,这时候,大部分高门都没有再嫌弃这是浊官了。
他们明白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后,中枢在江淮一带布下重兵,绝对不能让北方再进一步。
同时,王导还派出陶侃的亲家、周访的儿子前去宽慰安抚陶侃,称这一切都是北方的离间之计,王敦大将军绝对不是想要杀你,如今你已经报得仇了,差不多得了,你有今天的成就,南朝对你不薄,就算你不念恩情,也请你不要在这时落井下石。
陶侃当然不会在这时落井下石——如今说反抗王敦还可以说自卫,那么若是和北方联合回攻南朝,他将来在史书上的名声便绝对不会好听,对他在荆州的人望也会有重大打击,直接动摇他的基本盘。
再者,杜弢的叛军虽然出了内讧,势力大减,但依然盘踞江汉,四处抢掠,他们必须将杜弢叛军完全剿灭,否则以杜弢的顽强,要不了半年,又能死灰复燃。
至于杜曾,陶侃看得清楚,这人桀骜又不逊,北方能不能驯服,还是两说。
他只有经营好荆州,才有以后。
而这时,北方的封赏已经过来。
如意料之中,他被加封于荆州刺史,总管荆州防务,但治下方的管理北方会慢慢派人过来接手清理,如无意外,户会被重新编户,官制会被调整,在这个过程中,他若能接受,并且做得好,便会留在北方的官制之中。
罢了,至少还有时间。
-
而在同时,晋朝,吴兴郡中,当今巨富沈家上下,正瑟瑟发抖。
离沈充当年独身前去上党,已经过去快七年,当年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是沉稳可靠的高大青年。
这些年,沈充依靠着北方商路和大船坊,在晋朝纵横开拓,几乎无往不利。
甚至有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在南北两位最有权势的人物手下进退自如,有了一种我是世间第三人的错觉,在他看来,南北两边最好便维持着如今的局面,他才有更大的利益,这也是他一心扶持王敦的原因。
但如今,北方甚至没有派出大军,只是依靠着一个肖妃在荆州,便让南朝最大的权臣败亡。
这个事实,仿佛一柄大锤重重砸到他的天灵盖,让他在这春寒料峭的二月,内衫尽湿。
更惨的是……
“家主,”手下的官事拿着账本,有些肉疼地看着他,“我们在建邺、南昌、还有各郡的商铺都要出去么?这可是咱们多年的积累啊,一但失去,没有十年八年,就建不起来了,要我说,不如把船坊让出,填一下亏空吧。”
朝廷因为南昌之败元气大伤,为了应对局面,这次要各家出财出物,而沈家这样的巨富首当其冲,其摊派下来的巨大数额,沈家根本不可能在一时半会中不伤根基地调出来。
但再是拮据,也不能把渠道让出啊,更重要的是,失去这些出货渠道,让旁人占据后,沈家想再夺回来,就千难万难了。
“愚蠢!”沈充脸颊微微抽动,大怒道,“你想做这家的主么?我还没死呢!”
这话说得太重了,管事一时间被吓得跪在地上,祈求原谅。
沈充当然知道他是好意,但心中却更加烦闷,挥手道:“照我说的做。”
失去了靠山,沈家就是一块巨大的肥肉,随时有倾塌之祸,失了十数年积累的财富,反而还有断尾求生之机,这种情况下,有着北方异人的船坊,就是必须保住的存在,否则,若再于北方失了心,沈家才是真的十死无生。
更何况,按他得到的消息,他们沈家的大敌、同为江东豪强的阳羡周家,也已经和北方搭上了线,光是这个消息就让他心凉无比。
江东之地,周家的势力之深,还在沈家之上。
这才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船坊的根本原因——北方可以扶持出他,又哪里不能再扶持出一个听话的巨富。
以及,他深吸一口气。
据他所知,周家那位,是想起事的。
但他沈家,如今人手、田地,皆在周家之上,只是人脉略为欠缺罢了。
真要于江南起事,他沈家,岂能落于人后?
思及此,沈充骤然起身。
“来人,备马,我要去见秦先生!”
……
北方的风波,并没有波及到江南钱塘处的那个小小船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