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魏晋——九州月下
时间:2020-09-06 09:17:58

  但大家都很克制,无论是东边的匈奴,还是南边的石勒与琅琊王,都乖巧地给她送了礼物,说是庆贺幽州之主的归位,尤其是刘聪,他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父亲曾经收到的镜子,写了一封亲笔长信,送上重礼,表达了对魏瑾的爱慕之心,表示如果愿意结亲,可二圣临主,你我之子为天下共主,岂不美哉?
  魏瑾对此的回复是所有匈奴汉商人来进货时,价格都提高三成。
  于是刘聪再也没有来过信了。
  这次从党出来的,除了她之外,还有要调到幽州基层的大量学子、各类熟练的匠人,还有部分玩家,拖家带口,扯出长长的队伍。
  王虎和姑奶在一个牛车里,车有四轮,甚是稳当,还坐着两个妇人,这是织坊专门醒送的车辆,王虎算是蹭车的家属。
  牛车速度不快,但胜在稳当持续,上党到晋阳的路早就被修好了,虽然比不上上党街道的宽敞,但至少还算平稳,顺着沁县,两天之类,就到了武乡。
  这里以前只是一个小县,建在河岸两边狭长平原上,非常困苦,是胡人聚居之地,如今却已经是州治晋阳城到潞城的中间点,是北方商队过来的必经之路,所有商旅都会在这里歇息落脚,补充牲口粮食。
  如今,这个小县已经比当初扩大了足有五六倍,县城的城墙外像摊大饼一样修筑着许多土房商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王虎扯了扯姑奶,在车队路过一个小村落时,有些伤感地道:“姑奶,您看,咱们到家了。”
  他身边的老妇人沉沉地叹了口气:“阿虎,我们家在上党,在潞城,有人的地方,才有家,这地方,已经不是家了。”
  十年前,并州因为战乱而发生饥荒,他们一家人都逃亡,结果她的丈夫、族人在逃亡路上失散了,她带着只有几岁的侄孙靠着乞讨洗缝求一口饭吃,若不是来到潞城,怕是早成了白骨。
  在潞城安稳下来之后,她也曾回老家,看看夫郎儿子可有回来过,但那时,破旧土屋早就坍塌,村人亦无一人回归,她便死了心,回到潞城,安心抚养侄孙长大。
  可这才十年,这里的人就已经换了模样,并州再不为饥寒所苦,不必担心苛刻凶猛的税吏,不必担心会抓走丈夫儿子为奴的官差,不必担心随时出没的盗匪劫杀,不必担心田中的谷物被抢夺。
  在这里,忙活上一年,总能留下一两件新衣,哪怕农闲时,也敢吃上满满尽饭,而不用去添菜加水,努力些,便养得活子嗣,而不必忍痛将初生的他们淹死、免受饿死之苦。
  她那儿若还活着,只要能在渤海公治下,想来也是幸福安康的。
  “姑奶,渴了么,给你水。”王虎的一个打岔,让老夫人从回忆中惊醒。
  她有些感慨地抹掉眼角的泪水:“是有点渴了。”
  “王主任的侄孙真是孝顺。”旁边坐着两名中年妇人,看着王虎目光闪烁,其中一人更是试探道,“不知道贵孙婚配否,吾姐姐的儿媳有一侄女,长得二八年华,是种田的一把好手……”
  “得了吧,”旁边的妇人调侃着打断道,“那姑娘大字不识,家里又有三个弟弟,王公子能看上才怪了。”
  “这是什么话,过日子关识字什么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王虎听得无语,干脆到帘外车驾处躲着。
  阳光灿烂,眼前的道路虽然崎岖,却让他生了一番豪情,此去幽州,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
  顺着井陉,车队一路曲曲折折,在太行山中前行,从上党到蓟县,一路行程一千五百多里,算得上是一次远征了。
  好在先前就已经确定路线,各地的县令驿站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车马嚼用,加上队伍自己也带了财物,这一路过去,不像是远行,倒像是在开一场巡回的展销会。
  这行程花了一个半月,从六月初到七月中,正是一年最热的时间。
  但是没办法呀,五月是春小麦收割和种豆与粟的时间,九月是的粟米和豆收获的时间,都是重点时刻,哪个都错过不得,如今小冰期威力尚在,又没有城市的热岛效应,夏天只是热一点,若换成秋冬出门,那一个不小心,可就是真的凉了。
  而且这时候的人都是在田里苦过累过,所以夏天行军问题不大。
  虽然如此,当大军平安到达蓟县时,上上下下还是皆松了一口气。
  魏瑾只是简单地休息了一下,拿将幽州的各种事物入手浏览了一遍。
  这一年多来,苍秀儿治下的幽州,大范围比较稳定,细节上嘛,就比较乱。
  但这锅不是苍秀儿的,而是要魏瑾和她手下那群乱来的玩家来背。
  这些日子,他们简直是想把北方的地壳挖通,又四下寻找人手,挖取大量矿石,修筑高炉,还有建各种陶坊布坊纸坊之类的产业,但产量高了,价格肯定就高不起来,南下商船运量是用限的,而他们生产的速度超过了这个上限,加上交通不便、于是造成了大货物堆积,很多被骗投资的士族都赔得凄惨。
  这些士族当然就不干了,要求赔偿,要求退出。
  而那些玩家则觉得他们无理取闹,生意本来就是风险,赔了钱要他们负责,赚了钱,要不是他们负责啊?
  再说了,赔钱只是一时,只要等市场发展起来,那绝对是稳赚不赔。
  但很多士族们不认可这个说法,他们纷纷找到蓟县这里等着魏瑾,就想找她赔偿——毕竟这些人每个都有蓟县的推荐书,是用北方政府的信用做担保,他们才会借钱,才会投资,如今赔本了,不找她找谁。
  魏瑾对此只是轻蔑一笑,简直不想拿他们做对手。
  正好来了,便把事情解决了,免得那些玩家老是说她这个策划像没有一样。
  她平静地发了榜文,告诉这些人,让他们找出代表,前来商讨赔偿事宜。
  这却是让士族大喜了,见魏瑾的机会太稀罕,太难得了,可得抓住。
  很快,他们就商量好等七日之后,推举头领,再来会见。
  魏瑾允了。
  七日后,便有几名老者身着官袍,其中一位领头老者六十许人,气质文雅,头带高冠,身着广袖,一派魏晋风流,前来相见。
  ……
  “老夫平原华荟,见过刺史!”领头的华荟不卑不亢,淡然优雅地向上座的魏瑾见礼。
  魏瑾点头,但仅止于此,甚至都没有来个赐座之类的,就让对方有些尴尬地站在厅堂中。
  这礼节完全不按士族的操作来,老头却是见过大风浪的,只是慨然一笑:“刺吏少年英豪,古今少有,今是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你们有一盏茶时间。”魏瑾当然知道士族们是怎么聊天的,但她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无关人身上,只是淡然地打断,“恭维的话,省下吧。”
  华荟心中微怒,他祖上是华歆,三国时与卢植、郑玄、管宁等同门的人物,哪怕是因为司马氏夺位而冷遇,也是冀州平原郡有数士族,他的官位更是已经至大司农、太常,只是因为晋帝被掳,才失了权势,若是的晋帝在朝时,哪怕这个小女儿是刺史,自己也在她官位之上。
  但形势比人强,他克制住怒意,一派冲和恬淡:“钱财之物,乃身外之物,能得见刺吏,些许身外浮财,亦无关紧要,只是如果朝中遭遇大难,总要有才能之士前来为此奔忙,求国于危难,如今刺吏执北方之权,威加数州,正是行正逆之时,岂不闻霍光——”
  他正要举些古代名人的例子来佐证当一位权臣的好处,再说明士族的支持才是权臣的根基来证明他们出仕的好处,之后就可以表示他们愿意集中在魏瑾身边好好做事,就请你给个机会,我们会全力帮你平定天下,到时大家双赢云云。
  但对面的美丽姑娘却再次打断他:“如果你是想说这些,那么,可以回去了。”
  瞬间,场面一片寂静。
  华荟已经有些忍不住脸上的怒意:“魏刺史初至幽州,便要如此独断专行么?”
  魏瑾淡然地凝视地他,平静道:“是。”
  华荟被噎得几乎的气煞,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在言语中带上一丝威胁:“如今北方人心未稳,大量士族已意图南渡东吴,甚至因此您治下妄人乱来,不少人心向石勒,不知刺史可知此事?”
  魏瑾眼眸微微一抬,轻笑道:“知晓,诸位且等吾找到这些逆贼,必将其问斩,以清治下。”
 
 
第125章 胸有成竹
  魏瑾这句清浅的回复,可以说是里子面子都不留情地重重一耳光扇在他们脸上,让来这几位高门士族们头晕目眩,几乎都要站不住。
  华荟凝视着面前梨涡清浅,优雅淡然的女子,心中由然生了一股恐慌。
  从当年光武帝刘秀依靠豪族起家时,历朝帝王便立下优待士族的政策,至曹魏时,更是用九品中正制将士族权益写入法典,被所有士族共同维护。
  甚至匈奴汉国的刘渊刘聪,也是同样拉拢他们这些士族,就是因为没有他们,国家便无法运行,他们掌控着土地与人口,只要联手,便可以让州牧郡守政令难出治所——每个下去收税的小吏、清点粮草的人手、都是他们的家奴旁系,只听主家指挥。
  可是这魏瑾,却无视了这一点,她将贵重珍惜的书本之物肆无忌惮的教授小民,依仗这些毫无品德,不知治世之法,只会计利的小吏维持治下,反而盘剥敌视他们这些士族。
  如今更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们和作的可能的,更可怕的是,她有这样的实力。
  思及此,华荟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涩:“刺史此法,未免太过,毕竟民心一失,便再难得了。”
  “吾此处,不以中正取士,”魏瑾一针见血地戳穿他们的来意,淡漠地道,“吾非灵帝,以钱财得其位,更不可行,当初你等投入坊中多少,可去我治下取回,其他的,就不要多事。”
  她这里,不走九品中正那套,更不可能用钱换官位,这些人要是撤资更好,就当是给治下投了一笔无息贷款,让治下的大多作坊都被国有控股,不愿意的,继续赔下去,她也不会有意见。
  华荟一时哑口无无言——以前遇到的都是优雅名士,大家说话时都是语带机锋,玄之又玄,便是撕破脸,也是合合气气,最多阴阳怪气讽刺两句,哪像这女人,一点余地都不留下。
  若是旁人,他大不了转身就走,不用给对方留面子,但如今却是不行,他身为高唐华家之主,今后一大家子人都要在这女人治下讨生活,一大家口的身份地位都需要官位支持,没法如竹林贤士那样隐退的。
  是以,他只能忍下屈辱,屈下头颅,面色温和地道:“那敢问刺史,那有才之士,如何才能为幽州治下所用?”
  “吾之治下,以试取才,”魏瑾并没有将士族完全拒之门外的意思,大方地告知,“精通算学、公文、民生三术,通过考察试度之人,方可为吏,选吏拔官,则为良才,受吾用之。”
  华荟和身后的一群士族们都被这简单的言语惊得几乎颤抖起来,过了好一会,华荟才微微抖着唇,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便无它法?人皆可去?”
  魏瑾指尖轻点桌安,平静地道:“无它法,皆可去。”
  华荟老迈的躯体微微一晃,目光深沉,凝视着魏瑾,仿佛想看穿面前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妖魔鬼怪。
  四目相对间,一者平静,一者汹涌。
  终于,华荟败下阵来,他的高大笔挺的身躯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带上了一丝佝偻,他发出深深地叹息:“此举,亘古未有,太过惊世骇俗,恐招天下人非议。”
  以考取士,固然可以得些人才,却绝了荫官、举荐之一途,断了士族相互推举的关系网;不分出生贵贱,人皆可去,更是对士族特权的践踏,会被所有士族抵制。
  魏瑾对此只是浅浅一笑,道:“这世间的未有之事,总得有人去做。”
  华荟苦涩一笑:“如此,便祝刺史心想事成了,老夫告退。”
  ……
  于是魏瑾与幽州士族的初见便由此不欢而散。
  随后的时间,魏瑾的取士手段便开始招来一波又一波的非议,对世家大族来说,这做法是在挖他们的根基,哪怕他们自觉才华倾世,有信心打败所有庶民考生,也是不愿意去参加的。
  她居然要他们从小吏做起?
  小吏是什么?是与庶民打交道,干的都是抽税、征丁、巡查这些贱役。
  他们若是成为一名小吏,先不说大才小用,光是其它士人嘲讽的眼神,便能将他们逼死。
  于是,关于魏瑾逆行,吃枣药丸的传言,便飞快流传开来,当然,还有什么行吕后之事,牝鸡司晨,乱天地人伦这些话也一框框砸过来,连前两年的大旱和大蝗,也都是因为女子主政,才引得天降大灾。
  但,这些话很快传到玩家耳朵里。
  这可捅了马蜂窝,一瞬间,别说玩家了,连云玩家都炸了,居然敢骂他们的女神!?
  虽然狗策划垃圾得一逼,便女神可是天使啊,她从不干涉玩家,默默成为他们的支柱,无为而治,善良清纯,淡雅如莲,你居然敢黑她?
  你这是瞧不起我们键盘键盘侠啊!
  于是硝烟瞬起,云玩家们纷纷提供各种话术,而玩家们,则推举出了传销、不,是宣传大神,孟岚姑娘。
  联合王二,正在北方挖矿顺便搞医学院的孟岚当然不吃素的,她立刻派出了手下在读的二百多位医生,每人都有十个护卫护送,前去各地义诊。
  庶民幸苦劳作,大多都有大小毛病,只是无门路问医罢了,如今天降神医,岂有不感恩之理?
  医生们一边宣传洗手与沸水可以治许多病,一边的向他们普及,“信女神,得永生”——这个宣传语被很快毙掉了,换成了夸女神救世的歌——当然,这又很快被毙掉了,最后换成了顺口溜,什么“张大兄,李大嫂,渤海公来大家好”“青青草、河边冒,天有女,降今朝”“神仙得者女初成,驾龙升天入太清,时下幽州入蓟城,继世而往在我盈”……
  反正网友最近出不了门,闲得发慌,正好来编各种顺口溜,好记又好唱,深奥的简朴的都没有问题。
  当然,把周围的士族顺便黑一黑也是没问题的,反正他们也不白,遍点小歌唱唱,还更受欢迎。
  幽州士族哪见过这种操作,风评被害,全然不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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