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差不多身高,但是面对一站,颜威整个人显得沉静太多了。
颜威淡淡打量着他,开口说:“你是受雇来栏标的,是吧。”
壮硕男人一愣。
林嘉禾问:“受雇?”
颜威说:“货主不想出售这件翡翠,雇他来高价栏标。你高出几元钱就把翡翠拍走了,他跟货主没法交差。”
壮硕男人在座椅背上拍了一巴掌:“既然知道,还敢作弊偷我的标,那就都别想好过。”
又是作弊作弊,林嘉禾憋了口气,刚想开口,就感到颜威的手掌在她腰上按了一下。她抿住话语,望向颜威的侧脸。
颜威眼帘动了一下,然后目光看着面前的人:“你刚才说赌?”
他的声音沉稳,壮硕男人微有犹疑,仍旧呛声说:“对,我赌赢了这件翡翠留给我。”
“可以。”颜威说,“不过你要用这届公盘上拍得的所有翡翠做筹码。”
壮硕男人的眼神凝固了。
颜威看着他:“你应该很清楚你自己不占理,对吧。你不压下赌注,没人陪你玩。”
座位里有人怂恿说:“去赌啊,怕什么?把石头赢回来啊。”
“赌石的事拿赌石解决,正好啊。”
是谁提出赌一场来着,为何风头突然调换了。
壮硕男人感到后脊梁一阵压力,再加上围观的十来道目光都压在他的身上。他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圈,想着这个女人既然偷标,定然不大了解赌石,于是狠狠咬出一口劲:“赌就赌。”
“好。”颜威点头,然后在林嘉禾腰间轻轻一拍,“你去跟他赌。”
他的动作亲昵,可是声音很稳,像是嘱托一样。
林嘉禾抬起眼睛,颜威并没有看她,但他的侧脸镇定的让人充满力气。林嘉禾看向面前的壮硕男人,声音一下就从容了:“你想怎么赌?”
第35章 缅甸公盘(9)
双方最终订下晚八点在附近一家玩石铺里展开赌石。
颜威把那个壮硕男人在公盘的投标记录打印了出来, 满满两页纸,他略扫一遍,然后把纸一叠, 对林嘉禾说:“走,去吃晚饭。”
两人在会场餐厅里一人点了一份咖喱饭, 林嘉禾吃饭的时候, 看到颜威又把那两张纸拿了出来, 她说:“那人拍到的翡翠应该不少吧。”
颜威抬起眼皮,林嘉禾说:“我昨天在明标场也看到他了。”
颜威点头,又看回纸张:“这个人叫丹拓, 在公盘上一共出手了五次, 除了今天这件,其余四件他都拍到了。”
林嘉禾捏着勺柄,心想这个丹拓虽然蛮横不讲理, 但他能够在公盘上混,看石估价还是有水平的。
她放下勺子, 颜威问:“吃好了?”
“嗯。”
“走吧。”
他们在会场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 坐上车之后,颜威把纸递给林嘉禾:“你可以看看。”
林嘉禾接过翻阅, 看到丹拓拍得的三件翡翠都是中等档次,唯有一件, 只有1.6千克,丹拓却以60万欧高价拍了下来。想必这是一件宝石级别的玻璃种翡翠, 只看昂贵的价位描述, 林嘉禾就动心了。
原本是去给自己找场子的,林嘉禾却忽然感觉,没准能给自己抢个大奖回来。
林嘉禾把四件标都看完, 又翻回开头,然后抬头说:“颜老师,这四件翡翠都是由金麒麟公司提供的。”
颜威问:“你知道金麒麟公司?”
林嘉禾点头:“也是一家大型集团公司,跟矿达集团差不多规模……”她对颜威笑了一下,“我之前查矿达资料的时候,了解到的。”
颜威淡声说:“嗯,缅甸公盘上的翡翠主要就是由几家大型公司联合提供的,矿达和金麒麟,都出了不少力量。”
“一部分可以出售,一部分却要偷偷拦回来……”林嘉禾忽然想到,颜威一看那个男人死活不放手的架势,就知道他是专门栏标的。那么颜威,是不是也要找人给自己公司栏标呢?
她看向颜威,问了另一个问题:“金麒麟和矿达,属于竞争关系吧。”
颜威转过脸来看她。
林嘉禾说:“把金麒麟公司想要保留的翡翠给赢过来,也算是变相打击。”
颜威说:“也可以这么说。”
林嘉禾微微一笑。
车外环境忽悠暗了。林嘉禾看向窗外,车子拐进一条暗巷,很快在一个小门面前停下了。缅甸司机回头说了一句什么,颜威打开车门:“到了,下车吧。”
青石旧巷里积着很多雨水,林嘉禾踮着脚跨到了门槛边上,颜威从另一侧绕过来,他们一起走进院子。
几个缅甸本地工人坐在院里乘凉,见来了客人,谁也没有起身。环顾整个院落,面积不大,更是一块石头也看不见。林嘉禾正有些奇怪,侧面一扇小门开了,一个身穿白褂的男人笑着走出来,热情地冲颜威打了声招呼,然后指示他们往里走。
颜威对林嘉禾说:“赌石在地下室里。”
林嘉禾看着颜威的手,有些想牵,但觉得在外人面前不太好。于是跟在颜威身后,从小门入口慢慢走了进去。
由于要运送石头,地下室没有修楼梯,而是一个缓慢的斜坡,通到底部后豁然一亮。
下面空间也不大,但是布置的很规矩,毛料都摆在各个铁架上。正对面墙上挂着一串三角旗子,有绿、红、紫、白等等,代表着翡翠多彩的颜色。墙角椅子上已经坐了三个人了,见到林嘉禾和颜威的同时,那三人霍地站了起来。
其中梳着小辫子的壮硕男人是丹拓,另两个大概是他请来的帮手。
站定对视,谁也没有说话,身穿白褂的老板随后走到他们中间,拿中文问:“你们是公盘上定下的赌约,那就赌‘擦三刀’?”
丹拓使劲一点头:“行。”
老板又看向颜威和林嘉禾这边,林嘉禾点头:“可以。”
林嘉禾没有进行过这样单挑的赌石,不过“擦三刀”这名字清晰易懂。想必是各自挑选出一件石头,擦解三刀,谁解出的表现好谁获胜。这样既考验选石的眼力,又考验切料估货的水平,跟公盘所需要的能力是一致的。
老板点头,按亮了墙边的一盏灯:“先来签合约吧。”
缅甸这边翡翠赌石盛行,无论是在公家场地,还是私人的玩石铺,定下的合约都是有强制效应的。
同时赌石十分讲究缘运,这个行当的人也多少有些迷信,合约一旦定下便不能轻易违背,否则便相当于断送了自己一辈子的玉缘。
赌石合约不仅签名,还按了个指印,林嘉禾把完成的合同往前一推,看到丹拓狠按一个指印,整个胸背都跟着抖了一下。
随后他站直了,脸上绷着一股劲,看着林嘉禾说:“你自己赌。”
林嘉禾说:“我当然自己赌。”她指了指丹拓身后两个朋友,“你的两位朋友也不能插手。”
丹拓转头交流两句,他那两个朋友走回椅子坐下了。
林嘉禾视线一找,看见颜威早就退到墙边坐下了。那边光线暗得不真切,颜威单手搭在旁边的架子上,硬是把木头椅子坐出了一种沙发的感觉。
察觉到林嘉禾的目光,颜威对她点了下头。
林嘉禾稍微笑了笑。
老板走到两列铁架之间:“这两边都是万元以内的料子,表现基本统一。”林嘉禾和丹拓走近后,老板问,“两个小时选石,如何?”
丹拓嗤笑:“两个小时,等着石头下蛋啊?一个小时。”
老板又看向林嘉禾,林嘉禾说:“那就一小时。”
老板点头,指着石头架说:“中国人讲究男左女右,女士右侧货架,男士左侧货架,开始吧。”
林嘉禾走到货架面前,伸手摸了一块石头,突然感到心里有点乱。她没有回头去找颜威,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快速进入状态。
这场赌局,如果颜威想要赢下简直太容易了。可是林嘉禾丝毫不往这方面想,她要凭自己争到这一口气。
面前铁架上一共二十来件石头,大多数是奇干无比的蒙头料,个头小,表皮粗,形状还不规则,还有几件是多次切解剩下来的边角料,切面一片晦气的灰白色,明摆了告诉你,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些石头放在平时,林嘉禾连下手摸的欲望都没有,不过眼下,必须要在矮子里拔个高个出来。
林嘉禾一件件粗看过去,心想,就怕三刀擦完一丝绿色也没有,哪怕她能挑出件“薄皮绿”,或者“蜻蜓点水”,多半结果也赢了。
如此想着,林嘉禾最后筛出了两件混全的蒙头料。一件是土褐色不规则形状的,皮壳上分布着熟猪肝般的粗糙孔隙,这件石头表皮太厚,一点出绿色迹象也没有,但恰是如此,却有种深藏不露的架式,总比皮薄无绿的强些。
另一件是三棱形的光皮石,还附带几朵绿松花。按经验说,挨近松花那侧擦开一刀,出绿色可能还是有的。只不过这件石头的表皮被蛛网状的裂纹裹满了,所以风险也就上来了,倘若开出一面布满裂咎的绿色,那还真不如一块白底石值钱了。
两块石头放在铁架一上一下的位置,林嘉禾站在半步远处,正在琢磨哪块石头适合赌一把,忽然听见一声嘟骂。
“这都弄得什么破石头!”
丹拓把自己架子上的石头看完一遍,没一块有谱的,憋出了满头虚汗,念头一转,朝林嘉禾的架子走了过来。
林嘉禾对他说:“怎么,想从我这边挑?”
丹拓见她表情轻松,更是起了疑心,凑到她的架子面前仔细检查起了石头的质量。生怕她这边混进了几块好货,而他那边都是烂货。
林嘉禾索性往后站了一步,给他让开位置:“要么你先挑?”
丹拓看过一遍,没话可说了。她这边架子上石头同样破烂,而且白花花的废料还多了几块。老板这时也走了过来,对他说:“你这是不信任我啊,你们来我玩石铺里赌石,为的就是图个公平,我总不能自砸了招牌啊。”
丹拓闷头走回自己的架子前面。没一会,他便喊道:“我挑好了。”
林嘉禾这边也快速定下了那件猪肝皮毛料。
既然是赌,便按着直觉来了,而且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表皮越是粗陋不堪,内部往往容易出现好运气。
两件石头个头都不大,老板推出了一架小解石机,连好开关,然后问:“先解谁的?”
林嘉禾看着丹拓:“先挑好的先解。”
丹拓哼笑了声:“那就先解我的。”他朝老板伸手,“给我笔。”
丹拓挑出的是一块干黄皮的椭圆形石头,一侧带有青色麻点。他在青色那端浅画了一圈线,大手一摊:“第一刀,就这样切。”
石头在解石机下慢慢解磨开来,林嘉禾的心也悬了起来。实话说,这件石头可赌性还是有的,尤其是在青色显露的那端,出绿的几率更大一些。
丹拓眼神紧紧揪在自己的石头上,他那两个朋友也走到旁边一看究竟。
一刀停下,石粉纷飞,丹拓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
只见切面一片黯淡的灰白色。
林嘉禾心里跟着砰砰直跳。还好,这刀下轻了,现在还只是雾层。倘若丹拓第一刀就切出了整片绿色,她的压力想必会一下子顶到嗓子眼吧。
一只手稳稳落在她的腰上。林嘉禾转头,颜威走到了身边,压低面容看着她。
林嘉禾唇角挤出一个小弯。颜威问:“紧张吧。”林嘉禾笑容僵硬,干脆不笑了,只是点了点头。
颜威转头看向解石机:“继续看吧。”
丹拓转眼定好了第二刀,与第一刀隔着三指宽的距离斜切开来。林嘉禾稍微皱了下眉,他这位置选得太远了,倘若这石头里有片薄薄的翡翠,这刀切下也隔过去了。
看来,丹拓根本没考虑贴皮绿的问题,完全是奔着满肚子的绿色去的。
然而这石头内部若有大量翡翠,表皮不会只是绿色麻点形式,大概率会形成松花。只能说,他的刀法选择太贪心了。
果然,这刀结束,石头被分成一大一小两块,切面都是白花花的石头底子。
丹拓眉头皱出了个大包,心下也慌了,凑在石头面前研究半天,忽然抬头朝林嘉禾看过来。
林嘉禾也望着他,什么表情也没有。
丹拓口中嘟囔一句,又快速低回头,与原刀口垂直画了一圈,相当于把大的那半块石头十字形切开了。
林嘉禾心里顿时轻松下来。
倘若按她所想,这块石头有薄薄一层翡翠,那也是在那小半块石头上,在这大半块石头上多半会一无所获。
最后一刀缓缓解过,丹拓凑近脑袋盯着,整个人恨不得弓成一个半圆弧。随着切面打开,他的后背乍然僵紧了,随即双手握拳在大腿狠狠砸了一下,暴骂出一句缅甸语。
切面依然一片惨白,浮着一些黑绿色的矿点,唯一值得提的,就是这白色底子还算细腻,按高端石料大概值个几百元吧。
丹拓连着骂了好几句缅甸语,跟朋友叽里呱啦吼了一通,店老板不予理会,弯腰把林嘉禾的猪肝皮毛料抱到机器上,说:“继续开下一块了。”
林嘉禾还没出声,丹拓就转回脸来,大声说:“开!”
林嘉禾瞥了他一眼,上前对老板说:“麻烦给我笔。”
这件石头形状有个凹坑,坑面上的沙砾略显细润,若有翡翠,包藏在其下可能性也大些。林嘉禾便决定以凹坑为界,左斜一刀,右斜一刀。
画好切线,林嘉禾勾了一下头发,对老板说:“先这样切两刀吧,第三刀看情况再画。”
老板应了声,开动了机器。林嘉禾停在原地,肩头挺直,抱着手臂,目光专注地跟着刀刃走。直到一刀快结束了,她才反应了一下,转回头看向颜威。
这一看,她微微愣住了。
颜威站在两步外的地方,神情收敛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