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首辅见状也眉目舒展,露出了满意之色。
谢晗的视线投向此人,并不着恼,反而笑道:“若是我下一次出价十万两,你也要跟上吗?”
中年商人闻言,暗自一咬牙,想着为了首辅得罪阉党并不亏,连忙神情谦卑地冲谢晗拱了拱手,道:“小人实在心慕芷月姑娘久矣,愿意倾尽家资一亲芳泽。”
“十万两,不少了。”谢晗一边不急不慢的往楼下走,一边对旁边的太监吩咐道:“去安排人查查这位大商人家资几何,在比对一下税款是否缴齐,若没有,明天便带上人去他府上看看。”
“是。”一个亲随太监立刻先一步下楼,疾走如飞,灵活地穿出明月楼,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谢晗还没走到楼下,那商人就扑到了楼梯口,跪下哀嚎道:
“求大人高抬贵手,给小人一个机会,美人配英雄,芷月姑娘的赎身银子请让小人为大人出!”
谢晗挑眉:“既然这位兄台如此仗义,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下连原本要自掏腰包的三千两也省了。
原本觉得峰回路转的魏首辅,见状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心中大骂反复无常是奸商,冷哼一声,带着仆从拂袖而去。
谢晗没理会魏首辅,看向了还站在原地不动,神情纠结的孙妈妈,悠悠道:“这明月楼日进斗金,一杯茶便要三两银子,也不知税款缴齐了没有……”
大周商税极低,商人巨富,官商勾结之下,形成了大周如今凄惨的财政状况,而纵然如此低的商税,这些巨富的商人们依然在想方设法的逃税,这大商人是商户,明月楼也是商户,就和官员一样,屁股底下没谁干净的,真要查下来,定然能查出瞒报的部分。
而且能在京城做这么大生意,明月楼幕后老板自然是在朝中,若真被这恐怖的西厂给查抄一遍,什么底子都要漏出来了。
孙妈妈经谢晗这么一说,瞬间就想到了这一点,反应比那大商人还要不堪,扶着旁边的龟公才站稳,口中连连唤人将芷月的身契拿来。
当装着芷月身契的盒子被谢晗随从太监接过的那一刻,在场围观群众们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什么叫仗势欺人?这就是了!
这位都西厂督公今晚的举动,可谓把这四个字演绎得生动形象。
大官、大商人们,也是见到这样强势的谢晗,才彻底意识到,西厂究竟是什么样一个存在,对于他们的威胁之大,就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刀。
甚至不少人已经在回头深思,谢晗此番举动根本不是看中了青楼花魁这么简单,而是借此向他们展示能量。
当然,这些人如何想,当事人谢晗都并不在意。
她往门口一转身,人群便自动让开一条道来,谢晗走在最前,中间是拿着身契的亲随太监,芷月以及服侍的丫鬟也默默跟在了最后。
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明月楼,徐千林才神情复杂的放松拳头,心中百感交杂,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最初他想挺身而出,但后面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尤其是前一刻还在暗示他使用状元资格的孙妈妈,在谢晗出口威胁后果断拿出身契,他便清楚此事根本不是他现在能插手的。
收回目光,徐千林下意识的往周围看去,见到了同榜进士们各式各样的目光,忌惮、愤怒、羡慕……
忽然,徐千林又一愣,怎么没看到顾逸真?
他去哪了?
……
明月楼外已经准备了轿子,芷月先被丫鬟扶上轿,车帘放下之前,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抬起眼,飞快的看了谢晗一眼,目光奇异,有些预料之外和好奇。
谢晗不以为意,正要上后面那台轿子,声后传来温润玉质的男声:
“且慢……”
谢晗眼睫下意识颤了颤,没听过的声音,却莫名的有种熟悉感。
所以现在那句用在外貌上的话也适用于声音了么?
嗯……好听的人声音都相似?
一边胡思乱想,谢晗一边转过头,看向来处。
来人穿着一身青色锦袍,身姿挺拔如竹,面容俊美,长眉凤眸中隐约透出一丝缥缈的道韵,周身笼罩着清淡温润气息,让人联想到明净剔透的美玉。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怎么说呢,这大概是一个几乎能重合所有人概念中‘古装美男’的人。
见到这个人时,谢晗仿佛被什么击中,莫名地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随后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反派顾逸真。
这个反派……还有点灵气嘛,谢晗打量着顾逸真,就是和原本剧情里有点对不上,就算因为她的缘故当不上冷血无情的锦衣卫统领,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幅恍恍惚惚看着她的傻样子嘛……
不对……恍恍惚惚的看着她?
谢晗这才意识到这个人不对劲。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没反应,还在出神。
谢晗忍不住微皱起了眉头,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顾逸真这才如梦初醒,回神后意识到什么,玉色面颊染上薄红,冲她拱手道:“失礼了。”
也许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声音又好听的缘故,谢晗难得有点耐心,摇摇头,微微抬首看他:“公子唤我何事?”
从小年少老成,出了名的沉稳内敛,被周宣帝念叨没点年轻人样的镇北侯世子,此时目光刚触及眼前人漆如点墨的眸子,就像是被烫到一般,只剩下满脑的无措。
说出了一句他自己都没意识的话。
“我想知道,你、你可曾婚配?”
“没……”谢晗下意识的回答,然后思维诡异的转了个弯,这算是古代版的‘你有没有男朋友’吧?古代搭讪这么直接的吗?
等、等!
“这位兄台……我、是、太、监。”
“嗯?”青年满眼迷茫,痴痴的看着谢晗,似乎根本没有听懂她的话。
这是挑衅吗?是吧?!
谢晗觉得手上隐隐发痒,仿佛这个时候应该熟练的挥出一拳。
但下一刻,她还是转过了身,选择上轿离开。
算了算了,反派不能杀,世界会崩溃的。
以她的强力,‘我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完全不是梗,真是基本操作。
谢晗离去得得潇洒,在心中标记了反派是个神经病,殊不知身后的顾逸真回过神,意识到刚刚做了什么,顿时如遭雷劈的僵立原地。
从见到谢晗第一眼起顾逸真整个人就有些浑浑噩噩的,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直到刚刚受到她拂袖而去的刺激,才彻底清醒过来。
也是这时候,他才清晰的意识到。
这么多年他一直执念寻找着的那个人,那个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梦中人,竟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女子,而是一个男……哦不,太监。
第53章 第56章 公公偏头痛11
谢晗在明月楼闹出的事, 第二日就传遍了京城。
放榜第二日历来都是俗称的‘琼林宴’,今年也不例外, 下了朝后, 周宣帝亲自参加了礼部准备给高中进士们的恩荣宴, 席间与朝廷未来的新血共饮了一杯酒, 中途才离开,去了御书房, 又命人将谢晗招进宫问询。
御书房中,周宣帝看不出喜怒地道:“行啊, 昨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朕听说你和魏松年争抢青楼花魁?”
谢晗大方点头承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听到这话, 周宣帝表情古怪, 一旁的谢全章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原本谢全章还以为这桩事是周宣帝的交代, 但是现在看两人的反应, 竟然还真是谢晗自己干出的事!
跑去青楼和别人抢花魁, 别说这不是女孩能干出的事,就算是太监也不能这么干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谢全章简直立刻就想跑去秘密训练西厂的那个皇庄彻查一番。
到底也算看着谢晗长大了,周宣帝也不好说你个太监逛什么青楼:“咳咳……你就不担心得罪了魏首辅?”
“有点担心, 不如皇上什么时候让我去查查魏府?”
“……”周宣帝感觉这死孩子是存心说话来堵自己的, 不过想一想查魏府……还真有点小心动啊。
通过剧情和这些年的信息搜集,谢晗当然知道周宣帝的政治抱负是什么, 现在的大周满身疮疥, 这些腐肉一直是周宣帝想要割除的, 但是他身处的位置,各方牵制,又不能干得这么直接,所以才会需要一把刀。
原剧情里恶名昭著,能止小儿夜啼的顾逸真就是这个角色。
现在换成了谢晗,她也不介意做这把刀,因为这和她本身的计划完全不冲突,甚至她和周朝官员没什么牵扯,什么都不用顾虑,比原剧情里的顾逸真要更光棍,指哪打哪,根本不带犹豫的。
周宣帝干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那说你仗势欺人又是怎么回事?”
“纯属诬陷。”谢晗义正言辞地道:“臣只是说了要查查那商户是否按规矩交税,他们便上来巴结,亏心的是他们,怎么能说我仗势欺人呢!”
谢晗现在做外事,所以称臣而非奴婢。
从这点上,她还是比较喜欢周朝,那辽族当政之后,所有朝臣不拘外臣辅臣都是奴才、所有汉族都是辽族的奴才,头还要剃掉大半个,丑得要死,谁爱去谁去,谢晗是不愿意的。
谢全章表情快皱成了菊花,就差没捂住脸了,早知道当年就把谢晗拴在眼皮子底下,起码不会歪成现在这样。
周宣帝还没从这粗暴逻辑里绕出来,谢晗趁热打铁,提出了之前就打算提出的建议:
“陛下,臣是因为得了陛下赏赐才有银子去青楼。那魏首辅不仅是常客不说,一出手就是三千两,还能往上加,他一个朝臣,一年俸禄加起来能有多少?而且昨日在青楼,不止魏首辅,还有诸多朝臣皇戚,看起来也是那销金窟的常客,臣建议暗中彻查京中所有官员与皇戚家资。”
这话一下击中了周宣帝的心坎,他在做王爷的时候受了南山党诸多‘君子’熏陶,虽然想开刀改革,但因为固有观念的局限性,没有往这样干脆狠利的方向想,此时被谢晗一说,立刻就心动了。
周宣帝沉吟了好一会,才道:“彻查是大动作,不可操之过急,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为人所知,你有把握?”
这话的意思已经是同意了。
“臣有把握不会被发现。”要查哪家,谢晗半夜去那家府邸上逛一圈,看看有没有发光区域就行了,不说她的身手不会被发现,就算真被发现了,她这种仅仅在房梁上观察的行为,常人也连想不到查家产上面。
谢晗甚至怀疑,她半夜里去官员们住的区域里逛几圈,看到的都是发光的宅子。
周宣帝对谢晗的能力是非常肯定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看重她,听到这话,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眉毛一抖,问道:“这么说,其实你这趟去青楼,都是为了这件事谋划吗?”
“呃……”谢晗不自然地挠了挠脑袋,眼神飘忽:“也有一点想见识花魁宴的原因。”
周宣帝黑了脸:“一点?”
“一半……吧。”最后那个‘吧’,非常小声。
周宣帝还是听到了,吹胡子瞪眼,重重的摔碎了茶盏,大声道:
“你给朕回去反省!后面好好办差,否则朕第一个饶不了你!”
“是,臣告退。”谢晗拱手告退,面色沉重的出了门。
殊不知,御书房内的周宣帝动静虽大,脸上却是没有多少怒色,甚至眼睛里还带着点笑意。
周宣帝哪里会真的因为谢晗去看花魁生气,谢晗知根知底,聪明能力抢,都是他满意的优点,但如果她同时还是一个清廉自律,表现得毫无欲望的人,周宣帝反而要担心了,刚刚不过是演戏安某些人的心罢了。
这事谢晗清楚,谢全章也清楚,否则哪里会没什么表情,而是早就跳出来给干儿子求情了。
御书房门外的太监侍卫们听不到前面的话,后面这声茶盏破裂和周宣帝的怒斥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谢晗出门后阴沉的神色也是看得分明,有几人神色微动,当晚消息就传到了朝堂上位高权重的几位大人物手中。
果然,当夜不少人心中的大石放下了许多,本来谢晗连抄两家之后沉寂,他们就知道是周宣帝顾及朝中大臣反弹收手了,昨天这桩事情,大家也想看看周宣帝的态度,现在周宣帝的表现,让他们觉得他下一步有卸磨杀驴的打算了。
只要周宣帝不保人了,这谢晗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以后总有一天会犯下大错,未来不愁没有由头除掉此人。
谢晗离开御书房没多久,脸上的阴沉就收了回去,正打算悠哉的逛回府,有个小太监小跑追上来,说是谢全章有请。
得,一通思想教育是免不了了。
谢晗一边走,一边为自己当年接了包子的事深感后悔。
御书房中,剩下周宣帝一个人,在琼林宴上的顾逸真被低调的宣了进来。
周宣帝将谢晗之前所说的彻查官员之事与顾逸真说了,然后问道:“逸真,此事你怎么看?”
听到是谢晗提出的,顾逸真不免一愣,定了定神,才道:“若能真的彻查出来当然好,只是此事操作难度极大,若是打草惊蛇非常不妙。”
“放心,此事谢晗很有把握。”周宣帝笑道:“那小子确实从没让朕失望过。”
“如此甚好。”顾逸真点头,心头莫名的划过一分与有荣焉之感。
很快把这诡异的念头甩开,顾逸真分析道:“早年就有调查结果表明南山党与大周豪商们又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查出家资有问题的,定然是官商勾结。我认为查出之后,不应该马上动手,而是顺藤摸瓜,找出问题源头,再逐个处理不迟,此时应该慎重处理,朝中反弹和替换人选也需要考虑在内。”
“朕也是这个意思。”周宣帝深以为然,先帝误服丹药而亡的事情,最后虽然全推到了阉党和方士头上,但是他这些年一直在让西厂暗中查访,查出了一些疑点,这其中说不准有南山党的手笔,更别提他当年遇刺的事情了,现在都还是疑点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