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一面惊叹于她的见识多广，一面不停捧哏：“哦，这样啊，你懂得可真多。”
“因为我们家在上海也有房子啦！”
在公寓一楼拿到房卡，穿过层层门禁，大家各自去了自己的楼层。桃李是九楼，刷卡开门进去，马上呆了。从公寓一楼大厅富丽堂皇程度以及服务台那位制服大姐的态度她就知道房间肯定不会太差，但实际上来一看，发现精致程度远超想象。
过去二十多年，她搬了多次家，住过棚户区的小阁楼，住过闹鬼的烂尾楼，后来拆迁到彭浦新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间，却因为方向朝北，一年到头晒不到太阳。且房间被姆妈当做了仓库，不仅海鲜鱼虾，外面捡的纸板箱都堆在她床头，连最起码的整洁都不可能做到。
而现在，公司为她租借的单身公寓房间里面，有冰箱，洗衣机，液晶电视，烤箱，咖啡机，净水器，等等，等等。紧邻梳妆台旁还有一个嵌入墙面的木作收纳柜，上层第一格摆着保险箱。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床头竟然还安放着一个漂亮的秋千吊椅。晚上下班，坐在上面看看书，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看看外面夜色，该有多么美！
单就面积来说，房间其实不算太大，只有一室一厅，但是采光好，家具以及地板都是浅色系，装修走的是简约风，视觉上就非常宽敞，毫无局促感，且有绿植点缀，看上去不像酒店房间，反而像是经营了很久的my home。
推开卧室门，往外走，是挺大的一个阳台，角落内还养有两盆漂亮的文竹。向楼下望去，马路对面围墙围起来一块工地，工人们正热火朝天的忙活着，太开心，连工地上乱糟糟的施工情形都那么美妙。
桃李像是醉了酒的刘姥姥一样，在大观园里开心梦游，阳台上转转，然后回房间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这个房间内，所有她能想到的，全都有。她没有想到的，也还有。正晕乎着，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接起来一听，是年轻男人略低沉的声音：“摩西摩西？”
最近一直忙于护照签证的事情，日语书买了几本，但还没开始学起，乍一听鸟语，心里一个咯噔，先就慌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愣了一愣，才试探着问：“hello，hello？”
她连问几声hello，话筒那方的男人忽然“嗤”的一笑，忽然改了中文，换了正经腔调：“测试一下房间号码。”
原来是他，李上言。桃李心想，什么呀，原来是故意的。
听他说：“这里地震很多，如果在夜里发生地震，公司总务会打到你房间来通知你，所以夜里听见铃声，不要害怕，接起来就是。”顿了一顿，又讲，“房间卫生不需要你们打扫，保洁人员每周中会过来清扫一次。另外，一楼服务台下午六点以后就下班了，夜里无人值班，有任何问题，可以在白天打电话，或是发邮件，他们会派人过来解决。”
话筒还没放下，桃李就已流下两行激动的泪水。
桃李为天堂和仙境一样的房间而激动流泪而神思恍惚，而满意到飞起，直到外出用餐的集合时间，才恋恋不舍从房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去，结果到外面一看，另一个大连女生不满意自己的房间，正在同画眉小哥交涉。
四个大连管培生有三个是同校同学，相互间比较熟悉，房间里放下行李后，便相互串门去了。其中一个大连女生发现自己房间楼层及朝向不如安妮的好，心里不舒服，想要换成和安妮一样的。
安妮阳台朝向一条幽静小马路，正下方是一个四角挂有漂亮风铃的迷你小神社，再远点，就是日比谷公园的景色了，大片大片的绿色，葱葱郁郁的树木。而她自己的房间阳台面向一片工地，其实就是桃李楼下，和桃李看到的风景是一样的。
大连女生叫上大家，跑回一楼大厅，抓住画眉小哥，同他讲：“下面有工地，声音会很吵。请麻烦帮我换个房间，和安妮的一样就好了。”
画眉小哥忙讲：“关于对面的工地施工，我们之前有确认过，只是一个短期工程而已，而且他们施工时间有限制，夜里和周末肯定会停工的，请放心。
桃李起初没听懂人家说什么，就听人家这小女生一口日语说得流利无比，还以为人家在和画眉小哥唠嗑呢，但看几个人表情各异，看着不太像，便悄悄去问热心安妮，安妮笑了笑，说：“展示她的日语呗，说得比我们都好。”
上海男生低声告诉她：“这女孩子对自己房间不满意。”
桃李惊到眼珠都要弹落掉地，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同上海男生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悄悄闪到一旁去了。
他们快，大连女生眼睛更快，一转眼，瞅见他俩，忙把两人叫住，问了房型，得知桃李和自己一样，遂说：“他们几个人的房间朝向比我们俩好，我们俩一起去反映下，要公司给我们一起换！”
桃李对自己房间满意死了，给她十块钱都不愿意换。而且，就算不满意，她也会先看一看情况再做决定，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贸贸然就提出来。眼睛望着这女生，心想这是哪国的小公主，怎么流落到民间做起管培生来了呢，嘴上婉转说道：“我还好，从来不怕吵。”
小公主警告她：“这可是我们接下来要住三四年的地方，凭什么呀，你可不要犯傻！”
“反正我先看看吧，不行的话我再去说。”
小公主策动不了桃李，气她傻，气她不帮自己说话，只好重新跑去找画眉小哥：“我楼层太低，不仅噪音，还会扬起灰尘，如果我在阳台上晾衣服，会把我衣服弄脏的，所以请帮我换一间，或者我自己去跟服务台交涉也可以。”
画眉小哥耐心绝对好的，看得出很为难，态度却始终客客气气：“这个嘛，可能有点难办，毕竟人数比较多，一般来说，需要通过总务部门才行……不过请放心，我会把你的要求转达给总务部门的。”
“为什么不能马上换？又不是很难的事情，出去旅游，发现酒店房间不满意，要求换一间，不是理所当然吗！”
桃李失笑，心道原来人家小公主真是以旅游的心态来日本的。
作为小公主来说，换个房间而已，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却要费这么多口舌，很是看不上画眉小哥的黏糊劲儿，心想早知道自己跑去服务台直接交涉算了。
第18章
画眉小哥详详细细解释给她听：“酒店房间是总务统一分配好的, 房间号和电话号码已经登记在公司内部联系网上了。如果要换，需要向总务申请，得到批准才行。至于我, 我是人事部担当，因为之前和lee去中国做过招聘工作, 和大家比较熟悉了, 所以今天才才被公司派来接机……”
画眉小哥言尽于此, 不过其余的话他不说大家也知道意思，管培生酒店住宿这些事与他们人事无关，所以不方便自作主张。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可是小公主仍然坚持：“可是如果我们睡眠不好, 也会影响工作和学习的呀，对不对？”眼睛又看向安妮和其他两个男生，期望获得他们的声援。安妮假装没看见她抛过去的眼神, 另外几个男孩子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了，也不好意思过来第一天就给公司留下斤斤计较的印象, 因此都保持沉默。
一时气氛尴尬起来。这种牛皮糖似的骄纵任性小公主, 画眉小哥就没遇到过，不禁诧异。
小公主也是想不通, 不就换个房间嘛，多大点事？犯得着这么浪费时间？电话号码也好, 房间号也罢，就算登记好, 电脑里改一下能费多大事？
桃李悄悄躲到安妮身边, 安妮已经忍了半天了，一脸不屑，回头告诉她说：“她本来很喜欢自己房间的, 后来过来看了我的房间后，又觉得自己吃亏了。”
“至于吗？为什么呀？”
“说我房间的空气里都是绿色的味道，她的房间没有。我们俩是大学同班同学，读书时就是竞争对手，她处处都要压我一头，现在出来工作了，还是这副德行。”
桃李暗笑：“她没有要你和她换吧？”
“这倒没有，她知道我不会和她换的。”安妮讲，“我又不是她妈，凭什么惯她这毛病？”
大家都不睬小公主，小公主性格宇宙第一要强，受不了自己的房型比安妮差，到底刚出校门，太过年轻，心里想什么，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掩饰不来。
画眉小哥看她闷闷不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把这块牛皮糖甩出去，乃么就悄悄给她出主意说：“或者，你可以问问lee？他是你们这批管培生在日本的紧急联络人，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帮助呢……”
Lee在服务台那边打了几个电话，又和服务台的那位大姐聊了好一会儿天，刚过来，就被小公主抓住。听完小公主的诉求，直接问：“房间进去了吗？”
“进了。”
“使用了吗？”
“……”小公主作思索状。
“那就是使用了。如果你一定要换的话，OK，但是客人用过的房间，公寓方需要重新打扫，会产生一笔额外的清扫费用，大概三千日元，这笔费用你自负吧。”言罢，同画眉小哥道，“我有事，还要回公司开个会，就不和你们一起出去吃饭了。”
画眉小哥朝他眨眨眼睛：“可是我早上有确认过你的scheduler……”
他笑：“抱歉，临时决定的。”扬长去了。
画眉小哥回头问小公主：“那么房间……”
“我考虑考虑吧，明天再说。”小公主要强归要强，却出乎意料地节省，听闻要自费支付清扫费三千元，也不计较工地灰尘的事情了，竟然就打起了退堂鼓。
纠缠大半天，房间最后没换成，小公主面子上很下不来，翻了都不知道几个白眼。在去餐厅吃饭的路上，问那几个男生，“哎，这位李先生是中国人吧，在国外都不帮我们自己人，怪不得人家说中国人在外都是一盘散沙！”
安妮也同桃李耳语：“哎，你有没有感觉那哥们对我们这些管培生后辈有点冷淡啊？”
第二天，管培生又陆续来了两三批，北京一批，另外广东和香港各一批。这三批与先遣部队集合，大家一同出去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饭，然后兵分两路，一支队伍当天启程出发去神户分公司，另一支队伍的八名成员则留在东京本社。
留东京本社的小伙伴没闲着，当天就跟随画眉小哥去地铁站办理通勤定期月票，出来后直奔友都八喜，每人给采购一部了手机，手机买好，再去区役所登记办理住民票，领了当地居民生活指南。
一堆琐碎事情办好，时间已到下午，赶在画眉小哥下班之前，又去购了一次物，这次是采购自行车。
公司财大气粗，生活上方方面面什么都想到了，什么也都给安排的妥妥当当，甚至于连自行车也是人手一辆。桃李车子到手，一看价格，十二万，差点当场昏倒。这些钱换算成人民币，也没多少，就她在上海时两三个月的工资吧。
如果有的选择，她宁愿拿十二万现金，然后每天走路去上班。听说到公司只有三站路，她完全可以的。
但不管怎么说，牵着这辆有着粉色小篮子、闪闪发光的漂亮自行车往外走的时候，桃李还是差点感动流泪，然后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辜负公司培养的决心。
买好自行车的第二天，是周末，两天时间里面，桃李都和几个小伙伴骑车四处去逛，熟悉周边环境。安妮说千代田区是东京五大富人区之首，按理说应该最为繁华热闹，然而这里楼不见得多高，居民区也安静非常，马路上人意外的少，远远不及上海有人气，倒是乌鸦，又多又坏。她很喜欢看街道两边房子门口的名牌，各种千奇百怪的姓氏都有。骑着车子穿梭在大街小巷中，路边看到很多窄小低矮的楼房，以为是一户建的居民楼，自行车踩过去时，却发现是历史悠久的知名企业，不觉讶然。
从银座逛到筑地海鲜市场，买了烤生蚝站在路边吃的时候，桃李想起姆妈，于是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电话打通，姆妈问：“你现在打的不会是国际电话吧？”
“是的呀，我现在东京。”
“赶紧挂赶紧挂！”
“怎么了？”
“再敢打国际电话，浪费一分钱电话费，我把家里电话线拔掉！”
“……”
到下周一，一群管培生正式出勤。之前桃李疑惑人少，到地铁站里一看，地下人流汹涌如潮水。且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拥挤却安静，如同无声的黑白电影。桃李被拥挤人潮给惊到，暗自惊呼：“搞了半天，原来人都在这里！”
从有乐町站出发，三站路即到目的地。狭小的电梯乘上去，画眉小哥已经等在门口了。
公司本社位于千代田区，在一个叫做麹町3丁目的街道上，这个地方在古早时候以做味增出名，是个很繁荣的地方，街道的名字就是由麹这种发酵原料而来，现在更是发展成为世界知名企业云集的经济中心地段了。
麹町地铁站出来走走，两分钟后，拐入一条安静的小马路，狗尾巴长的马路上仅有一幢灰扑扑的七层大楼，这栋大楼就是公司本社了。外观看上去，还不如管培生们住的酒店式公寓显眼，若不是门口一块“**制药株式会社”招牌，仅从外观上，桃李无论如何也猜不出这是一家世界知名的五百强药企本社。
大楼一层是来客等候区，无人办公，仅一个看门老头儿坐着看报纸。老头儿的年龄看上去没有八十也绝对有七十五了，头发已然全白，身材干瘦，不过精神看着很好，衣服合体且质地不错，是一个很有气质的看门老头儿。
画眉小哥领一群人入内，到那看门老头儿面前，先是一鞠躬，然后笑着请安问好：“早上好。”
看门老头儿笑眯眯的点了下头：“早。”目光在诸年轻管培生脸上逐一扫过，然后抬手指向电梯的方向，缓缓道，“请进去吧。”言语和态度都很温和，但那个点头与抬手的动作里面，却有种“爱卿免礼平身”的派头在。
现在这个时间是早高峰时间，门外进来的人络绎不绝，不论男与女，年龄大和小，统统都向那看门老头儿鞠躬问好。而看门老头儿都无一例外的以点头回礼。
桃李看着，心想，瞧瞧，瞧人家这素质，尊老爱幼工作做得绝对到位。
电梯门口，等着个总务老哥，将画眉小哥给替换了下去。因为接下来要去各部门打招呼做介绍，可能就不属于他的工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