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葡萄阿哥,一言既出,一锄头难追。”
她在一堆衣服里面挑中一件蓝白拼接T恤长裙,他本来拿上手机要出门了,突然又转身,站到她身后,把手机咬在嘴里,默默帮她拉长裙背后的拉链。
对于他这份不同寻常的细心与温柔,她内心有小小的诧异,有受到一点小小的冲击,因为生活当中,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他这种类型的男人。
她们公司在北方各城市有分公司,因为工作的关系,她也认识了一些北京男人,其中有素质过硬的优秀精英,也有普通市民家庭出身的小职员。无论层次与能力高低,她对这些北京男人的印象就是,大都豪爽,会喝酒,语速很快,说话口气和酒量一样,很大,尤其是喝了酒之后,很喜欢夸夸其谈。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具有老炮儿气质的男人,大都衣着随便,且以此为荣,他们嘴皮子普遍很溜,认为混和懒是褒义词,或者至少是中性词。
当然因为层次和圈子的局限,也没有深入了解的机会,注定了她的认识极其肤浅而表面,但她对北京男人的印象大抵就是如此。
而李上言这个男人,和她认识的那些北京男人都不同,因为母亲是新疆人,又是上海阿婆带大,以及父母工作不稳定,所交的朋友又都来自天南海北的关系,加上幼年时常辗转各地借读借住,别说北京老炮儿气质,他甚至连说话都听不太出北京口音,没什么京味儿。
但若说阿婆把他带成了南方的细腻男人,其实也不是。她上海同事里面,颇有几个驭夫有数的中年姐姐,她们把丈夫驯得听话无比,每月工资上交,回家洗衣做饭,辅导作业,任何家务,他们都一手包揽,即全国闻名的买汰烧样样精通的二十四孝好男人。
但李上言与这些南方男人又有所不同。他颓废又冷漠,忧郁又温柔,身上天生有种逆流而上的桀骜气质,自在洒脱,很少会去在乎别人的眼光,更不会为了获取谁的欢心而刻意甜言蜜语。
所以当他说起女孩子拥有一百条裙子都不算多时,桃李能够听出,他不是驯出来的习惯性恭维,而是出于男人对于女人的欣赏,他心里真是这么认为的。
不论北方还是南方男人,他和他们统统不同。桃李感觉,他其实和他爹有一点相同之处,他们都有一种绅士风度,像对待贵族一样对待自己的女伴,当然也许还有与年长姐姐们久处,而锻炼出来的细致与体贴吧。
***
小五今天受了刺激,不知道跑哪旮旯哭去了,请了假,未上工。不过桃李对此却觉得很开心,觉得这样正合心意,否则去哪里都要带着个五百瓦亮度的电灯泡。
早饭吃完,她回房间,把头发都梳起来,露出大片肩颈皮肤,再挑选一副几何形状的大圆圈耳环,镜子前照一照,感觉挺美丽,给皮肤和衣服上喷了防蚊虫喷雾,喊上三万,跟随李上言一同出发去农场。
寨子那头一家人家新养了一条牧羊犬,很凶,看见有人门前经过,总要狂吠一通,主人家怕它伤到人,所以用绳子拴在门旁。这狗凶是凶,但对李上言却挺亲近。他从小宠物养到大,尤其喜欢仓鼠与狗,就挺爱逗这只牧羊犬,有时候出去,经过他们家门口,会特地停留,陪它玩耍片刻。
今天去农场,又经过,牧羊犬门口趴着,正无聊,老远看见他,着急吼,他过去,和它互相问了几句,挠了挠耳朵和肚皮。狗乱摇尾巴,伸舌头在他脸上额头上亲亲热热舔一通。三万在一旁看着,烦得不得了,哪那都不对劲儿,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桃李站在大门旁等他,大太阳晒在脸上,毫无遮拦,嫌晒,自言自语嘀咕:“好热呀。”
主人家的老阿妈坐在门内摇蒲扇,闻言招手叫桃李跟她到菜园地去。她家菜园地旁挖了个坑,里面黑乎乎的一堆拌着青草的湿泥,老阿妈弯腰挖起一坨湿泥,喊桃李上前来,往她脸蛋上一抹,说:“这个一抹,就凉快啦,不怕晒,还能变白,比化妆品好使。”
桃李没提防,叫她抹一脸湿泥,刚刚在家里认真画了半天的妆就这么报废了,又好笑又生气,自己劝自己,就当是敷火山泥面膜了。但是萦绕鼻尖的那股味道,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仔细嗅一嗅,是那种掺杂着青草香的淡淡臭气,不是特别难闻,但就是说不上来的奇怪,便伸长脑袋仔细去看那泥坑:“奶奶,这里是什么?”
老阿妈没回答,瞅着她的脸,乐不可支,笑:“给给给,给给给!”
一转眼,她瞅见旁边不远处的牛棚下拴着的两头牛,有点点反应过来了:“牛粪?!”
老阿妈说:“牛屎是好东西,能做肥料,也能做牛屎饼烧火,我每趟下田干活前,就抹一点在脸上。”
桃李转身,嘤嘤嘤”地跑去找李上言。
老阿妈指着她问李上言:“这孩子是哪来的啊,长得漂亮,比阿妈年轻时候还漂亮。”
“漂亮吗?”李上言回头看糊一脸牛屎的桃李,哈哈笑说,“还行吧,五官周正。”拖着她的手,得意去了。
老阿妈在身后叫:“这么漂亮,就娶回家里去吧!”
桃李本来生着气的,闻言回头冲老阿妈扮鬼脸,老阿妈又同她道:“大李子也不错,工资高!出息!”
一点点路走过去,就看见后山的湖了。桃李一溜小跑去洗脸,一股牛屎味挥之不去,恨不能把整个脑袋都伸到湖里去。
桃李脸洗好,跑回来,他重新拖着她的手往前走。
云南的雨季仍在继续,气温忽高忽低,有风吹过,头顶刮来一片深重乌云,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
他手指在她手臂上蹭了蹭:“皮肤有点凉。”回头就发现她脚上板鞋,以及被清晨露水打湿的光腿和鞋面,“我不是给你了一双长筒胶鞋吗?”
“今天不想穿胶鞋。”
“为什么?”
“今天就是想扮美。”
他说:“腿和脚的皮肤露在外面,碰到有刺的草叶子会被刮伤,而且有毛毛虫,应该穿双袜子。”
“我以前经常这样穿呀。”
他朝她瞅瞅,一笑,没说话。
她也笑了起来,说:“这双板鞋一定要光脚穿才好看。”
他指着路边一块山石,说:“你坐下来。”
“干嘛?”
他在她面前蹲下,自己脚上袜子脱下来,一只一只给她套在了她脚上,深色长筒男袜,配她的白色连衣裙,丑死了。
到农场,看门的那位老头儿老远看见李上言领着个穿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过来,感觉有点面熟,好像最近一直来,采摘葡萄那天她也在,便问:“这个是新招来的?做什么的?”
他说:“我的上海女助理。”
他去一旁和工人说话,上海女助理带着三万在一旁刨地。这块地是死角,耕作机械开不进来,起先有两个工人在刨,现在休息去了,她就拾起锄头,接着刨。她干活儿手脚麻利,有几分力气就出几分力气,决不藏奸耍滑,比小五之流实在多了。虽然穿着件连衣裙,但一点都不耽误发挥她的洪荒之力,只是农活没怎么干过,方法方式有些不当,锄头举起,扬起一串土,灰头土脸,“砰”的一下,锄头落地,虎口发麻,双臂震颤。
他看不下去,过来略加指导,她请他站在身后,摆个泰坦尼克号式的经典姿势出来,两个人,四只手,握住一根锄头,一同发力,果然就顺当多了。还是老话说的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女助理活力四射,一边卖力干活,还有闲心搞个偷袭,趁他不注意,就亲到脸和嘴上来,身边不时有人经过,他颇为难,不得不一再提醒她:“做文明事,当文明人。”
几个工人老远看着,头凑在一起,一起笑他们:“嘿嘿嘿,嘿嘿嘿。”
农场干活半天,填了几个坑,刨了一片土,等他一圈巡视好,事情交代完毕,然后喊上三万一同回家去。
今天回家时,他带她去走了另外一条小路。小路有点绕,途中经过一片开阔荒地,荒地的野草丛中横着一道断墙,以为是废弃的宅基地,走近前去,发现断墙内还埋着一块残破石碑,是四妹老早说起过的那个为纪念古代战争而刻的石碑了。石碑周围一圈野草被踩倒,是四妹前天带外国游客来过。
石碑上的文字是傣族的文字,桃李一个都不认得,但断墙上还有雕刻。虽年代久远,却依稀能分辨出是战争画面,墙上面,有人没命奔跑,有人提刀杀人,手中拎着敌人的脑袋。
桃李将这一道断墙的雕刻仔仔细细看完,为这古老的遗迹与故事而感动,闭上双眼,遥想当年寨子里的村民们为抵御入侵者而奋不顾身上阵杀敌的情形,在这风景萧杀的荒地之中,似乎能听得到他们当年的呐喊声。
荒地四周非常安静,唯有深草里的唧唧啾啾虫鸣,野生小动物们在草叶与草叶之间跳动的悉悉索索声。文艺女青年桃李正冥想,并被自己想象的情景所感动时,忽然耳中又有一阵哗哗水声传来,睁开眼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瞅,是李上言那厮站在深草丛里放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留评投雷以及灌溉的小伙伴们,鞠躬~
另外,今天写了一篇爱惜经,简称《爱经》,摘录精华部分与大家一同鉴赏:
爱惜上言,爱惜桃李,爱惜小五,爱惜小贝和桃李妈,爱惜一起追文的小伙伴,爱惜自己每一根头发~~
第103章
断墙与石碑看完, 桃李喊上旁边挖土刨坑的三万,等李上言一起回家去,他那边结束, 拉上拉链,转身向她走过来, 到面前, 忽然伸手, 掌心躺着一条盘绕成麻花的碧绿小蛇:“好看吗?”
桃李起初还没想到这是蛇,看着颜色蛮好看的,还以为是什么稀奇植物的枝条呢, 低头仔细去瞅。就在这时, 小绿蛇突然在他掌心扭了几下,头随之抬起老高,吐出一条分叉的信子。
李上言一脸得意, 坏笑着问她:“想要吗,送你吧?”
桃李看出这是条蛇的同时, 头皮一炸, 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他捏着小绿蛇跟在后面追。
桃李给吓得,两行眼泪水在风中乱飞, 亏得早晨还为他的绅士品格和温柔而感动不已,结果马上给她来这一出。
李上言越追越近, 三万也害怕起来, 跑在桃李前面,迎着风,大张着嘴, 跟桃李一起吱哩哇啦乱叫。
桃李听他脚步声渐渐靠近,简直被他给气死,和三万一前一后没命逃跑,一边大声喊叫:“李上言,你说你自己烦不烦?幼稚不幼稚?讨厌!”
没几步,桃李就被他给从后面拖住,她吓得缩着脖子大呼小叫,急中生智,反身一把将他抱住,脑袋紧紧顶在他胸口上,脸整个给藏起来。半天,没有任何动静,睁开眼睛,见他两手空空,不见了那条小绿蛇。
她受到惊吓,眼泪水淌了两长条,他大笑,伸手捏她脸蛋,笑她:“胆小鬼。”
她嫌弃他没洗的手,左躲右闪:“三魂都被你吓掉两魂半,还有我的心理创伤怎么算!”
他又笑,帮她擦了眼泪水,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不知道是因为跑了太多路,还是因为他越来越靠近的气息,她的脸色在他掌心里一点点变红,心跳一点点加快,而他眼睛就这样看着她,短短的几秒时间里,树上吵闹的蝉鸣忽然全都消失,四周都变得寂静无声,世界上只剩下了两个人,就是他和她。
刚刚还是半阴天,这会儿太阳出来了,天已完全放晴,阳光从重重叠叠的枝叶间透射下来,他站在树影之中,阳光点点落在他身上和头发上,晃得她睁不开眼,因而微闭着眼睛,稍稍的垂下了头。
然后,他低头吻了她。
***
傍晚,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她陪他去湖边洗澡,晚上,吃着锅巴,坐在门槛上听他拉三弦,然后如同往常的大部分日子一样,和他散步到很远的地方去。出门前,她想着要是有冰淇淋拿在路上吃就好了,可惜家里连冰箱都没有。正好老奶奶从门前井里捞上浸了一下午的西瓜,她拿了两块,分给他一块,一边走一边吃,笑闹间,蹭一身甜蜜蜜的红色汁水,连头发和亲吻都是西瓜的甜味。
夜里回家,她请他帮忙抬洗澡水,然后他自然而然地就进了她的房间,留了下来。后来给她拿来他用的旧电风扇,她刚刚洗完澡,身上没有完全擦干,头发也湿漉漉的,便把风调到最大档,头发吹到半干,又对着电风扇掀起睡裙,身体和光腿对着电风扇,不停调整角度,同时畅快感慨:“啊!这才是真正的夏天啊!”
他就在一边笑,笑她豪迈,也笑她可爱。然后说她,和他所知道的上海女孩子好像有那么一点区别。她大笑:“真巧,我也觉得你和我认识的北京男人不一样呢。”
八月天正热,开了电风扇还是热,刚巧外面下小雨,她干脆把木窗也打开,让夹杂着雨丝的凉风吹进来。再然后爬到床上去,两个人盖一床被子,挤在一张小床上,抱在一起,有点点闷和热,但她却不讨厌他身上的薄汗。
外面小雨一直在下,她躺在他怀中,微微出汗的皮肤贴在一起,静静听对方心跳的声音,感受与窗外吹来带着凉气的夏风,手机里放着伍佰的《夏夜晚风》,这是两个人都喜欢的一首歌,浪漫又温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土,在这俗世烟火气里,最是抚人心。
雨滴落在屋檐下,滴答声连绵不绝,她看着木窗玻璃上的雨水痕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这么喜欢下雨天。因为他,因为这场小雨,整个夜晚都变得无比美妙。美妙到,入睡之前,她对他说:“我爱你,上言,我爱你。”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她。
***
进入九月份以后,降雨开始渐渐少了,李上言的工作量逐渐增加,不过最晚傍晚一般能都能结束。他现在上午去农场,下午就回家逗三万,看看书。晚上早早吃好了饭,拉一阵三弦,然后她陪他出去散步,伴随着草丛里的虫鸣,长长的话,慢慢的说上一路。
山里的日子,每一天差不多都是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雨收衣,天晴晒被。桃李因为工作环境所限,不接项目,不出差,以至于工作量减少一半,因而时间多出很多来,每周都会陪他去农场几次,然后在他休息的时间里,跟随他走了很多他曾经走过的地方,认识了他很多的朋友,也做了所有情侣可以做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总的来说,一个热一个冷,个性各不相同,但呆在一起的感觉却很自在舒服。门槛上坐着说话,就能呆一个晚上,有时候就仅仅坐着喝杯茶,吹吹风,看看星星,一句话都不说,都不会觉得无聊。偶尔他工作一天累了,会躺在她腿上撒娇,嘲笑她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平舌翘舌不太分的上海口味普通话,鸽子窝更是提起便要笑上半天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