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们清楚就算活着走出这里也务必背负上杀人的罪名,多少会忌惮起‘是否该任由这个游戏进行’的问题。
可终归是低估了人类的头颅被压迫到死亡阴影之下面临的选择。恶魔抱持着生存与利益在耳边双重蛊惑:倘若不想暴露自身的罪责,只须将会暴露的萌芽扼杀掉就足以。
母亲被其他人质背叛,遭了他们的毒手。可最后她也将自己的子弹喂入了那名头目的要害。
“是有人教唆你这么做的,对吧?”
母亲喘着粗气,却不失冷静地质问道,“他把杀人知识都交给了你,你只是对方一枚被用完就丢的棋子而已,真的能甘心吗?”
“呵呵……你错了,我并非‘棋子’,而是‘使魔’啊……”
男人的气管受损,每呼吸一口气都需要承受到腑脏破碎的痛苦,而他置之不顾,依旧是那副如刺蜥般令人生厌的语调,断断续续地叙说他的狂热。
“这是一场仪式,一场能够继承‘那位’伟大思想传承的仪式。只要信奉他就能得到邪恶的力量,这又有何不可?通过‘井’得到他的传承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是他不断在无数个‘梦中’传授了我们那些知识,假以时日,我们扩散感化的同胞会集合将之供奉为‘神’。”
说出这番宛如传教的遗言,敌方头目便完成了殉道那般满足此生所有念想,抱着所有自以为的骄傲与荣耀阖闭了双眼。
与他近乎同归于尽的母亲在临死前抱住了年幼的阿砾,身上单薄衣裳被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濡湿,一摸全是黏腻的痕迹。
她们躲在了暂且称得上安全的地方,只是母亲强撑着的脸色已变得如蜡纸般苍白,那样的她,在当时的阿砾眼中显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正常的她,应当强大骄傲自信,是参天的紫杉树或热烈的火玫瑰,而非如此虚弱的姿态。谁能想到仅是几日时间,围绕在阿砾身边的世界便面目全非。
“砾,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假如,在我死后你还能好好活下去的话,你要小心……那位‘幕后黑手’在这里播下去的仅是一枚种子,更庞大的罪恶迟早会继续在城市的背面生根发芽。你谨记坚守自我,勿要迷失……”
“我只求你能安然活下去……”
仅是说完这几句话,就像是耗光了妇人的所有力气。她伸手探向了爱女小小的脸庞,目光里噙着婆娑的温情,以及更多无可名状的复杂东西。
“对不起,砾……”。
那是不愿暴露给亲人所知的,庞大的愧疚与眷恋。
很快,那上抬的指尖就失去生命力,还未触到她的下颔就自动无力滑落。
阿砾茫然无措地捧住了她的手。
痛彻心扉的感受再次席卷到了她的内心,让她分辨不清究竟哪里是现实。
她的灵魂仿佛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是抱着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首,哭喊着‘母亲不要死’的年幼的自己。另一个则是站在身旁茫然地注视着前者,无论过去多久、依旧会被这副画面牵扯出悲痛的如今的自己。
周遭场景开始迅速扭曲,无数沙粒奔腾咆哮,无论是建筑抑或生命都在这场风暴里尽数摧毁,从那风暴眼里发出的并非幼女的哭声,而像是毁灭天地野兽诞生的第一声恸哭。
撕裂了这个世界的却是她所熟悉的声音。
“阿砾——”
她孤零零地站在空无一物的荒芜世界中,回过头去,降临的是那位一次又一次拯救了她的黑发青年。
阿砾怔怔地试探着:“乱步……?”
这究竟是幻象还是真实,捉弄得她快要在迷失在了这片喧嚣里。可是对方下一秒便告诉了她谜题答案。
“你捉迷藏的技术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菜,发现你了,还不快到我身边来!”
乱步满腔的得意简直掩饰不住。
他再一次找到了她。
“为什么你总是能找到我?”阿砾忍不住张开了唇瓣,从中发出询问。
在捉迷藏这一游戏中她每次都赢不过乱步,树上,洞穴,橱柜……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他给轻而易举挖出来。可是这种感觉却不坏,就连自己现在那颗浮萍似不住飘摇的心,似乎也随着被他发现的这一刻,被他给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因为乱步大人有全世界第一的‘异能’在啊。”
他充满自信地笑着说:“所以无论你藏在了哪里,本名侦探都绝对会找到你。”
“如果怎么找也找不到呢?”
“那我就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他朝阿砾伸出了手,明净修长的指节白到晃眼,仿佛指引她逃离的光的藤蔓。
“如果不将你找出来,两个人是没办法一起回家的吧?”
混杂着金芒的风吹开了他的发丝,残缺的梦境世界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黯然失色。与之同时展开的,则是阿砾的心脏又一次为这份温柔而战栗。
第87章
然而,周围接着掀起的狂风让这位装腔架势的名侦探帅不过三秒,站不稳脚跟的他立马就掉到了风沙的外围,“哇啊!”
扑通一声,乱步整个人掉进了池塘,阿砾这才看清了他的后方是温泉山庄廊道一侧的庭院。
“乱步!”
迷离四散的意识终于被收拢回归,一瞬紧张起来的阿砾毫无犹豫地抛下了所有,投身捉住了他所投下的那根光藤,被带离了身后那个充满了悲伤的世界。
由白昼步入了黑夜,从无边绝望走向了她的光。
回到现实世界的庭院里,弥漫着的青灰雾气比之一开始已经削弱不少,隐隐绰绰能窥见隐藏在其中某道贯彻着恶意的黑影。
“竟然敢玩弄一个少女的感情,我看你是做好了受死的准备了吧——”
指尖精准地朝后方的位置摸去,触碰到的实物令阿砾浮躁的心情瞬间沉淀。她再次拔刀出鞘,刀锋在鞘口划出一抹金属的低吟。瞄准了鬼影的方位,阿砾快且狠戾地刺中了进去。
鬼影吃痛,整个影子都扭曲了起来。
“啊啊啊——”
那种叫声仿佛不是存在于彼方世界任何一类物种的声音,更倾向于怪物不甘绝决的嘶嚎。随着音波传递到身上的皮肤,离它最近的阿砾竟触发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体感记忆。
红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那是鬼怪生前惨遭虐待的画面,视角混乱而黑红,他被戴上指套强行以‘公平’的方式与某个强壮男人对殴,可这并不是什么势均力敌的对战。他被打得脑浆迸裂,骨骼尽碎,俨然像是一颗被拳头打爆了浆的石榴。
极为疼痛凄惨的经历造就了它的怨恨无法排解。
认出画面里那名灰发男子,被鬼怪强行共情的阿砾捂住自己的额头,试图缓解侵袭脑部的那层眩晕。
“将你杀死的那个凶手,竟然是……那个家伙。”
这只鬼怪的特殊之处在于共感实力太强,否则先前也不会牵引出她脑海深处的记忆。阿砾甩了甩脑袋,快速重拾精神。
“原来凶手喜欢回到曾经的案发现场里观赏这种事情是真的,所以才刺激到被束缚在这里的你了么……”
而他因为怨气日渐壮大,加上意外吞噬了温泉里第二位被害人的鬼魂,实力才演变成如此不受控制的状况。
发现了真相的阿砾暗骂了一声,然而,她并没有对眼前的被害鬼抱持有多少同情。
“不管你的过去有多么悲惨,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阿砾轻声说道:“我会替你惩戒犯人,接下来你就好好睡吧。”
瞬息后,她的速度猛然拔高到令人难以捕捉到其残像的程度,这柄特别打造的‘扬沙’磨砂刃面粗糙,而锋面却是极端锐利,刀锋流水般朝鬼怪命门指去,将它连同怨念一同斩断。
夜幕那首黑色的诗在这一击中绽放奇花,天际冥河倒流,簌簌落下悲戚的金色泪雨。鬼影不甘地消失在了这方世界,在异能的作用下,它的存在、积攒的怨气、所有伤痛的经历,统统消失得彻彻底底。
阿砾收刀入鞘,终于得空转头观察那位不小心跌落池塘的名侦探。他很不幸地变成了一只落汤猫,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乱步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阿砾赶忙凑过去把他从池塘里拽出来。
春夜的池塘漂浮着晚樱的花瓣,这水还挺寒凉的。
“来找我找得太晚了!”
乱步对她居然那么才关注自己的事情非常不满,不禁发出抱怨。
这会拉着她的手爬起来,脑袋上还零散顶着好几片花瓣。他甩了甩头,像抖擞皮毛的小动物似的,把头顶的东西以及水珠甩开,整个人显得蔫蔫的。
阿砾被他抖了一脸水,难得好脾气地没计较,抹了一把脸哄道:“我得把刚才那只鬼怪解决掉嘛。”
不然根本问题还是没法解决。
这种事情乱步当然知道,他这只娇气包只是在找借口跟阿砾撒娇而已。
不容分说地抱住了阿砾,乱步脑袋在她肩膀使劲地左右蹭动,像把她当作了一条好用又香的毛巾。
他边擦边嘀咕道:“那被你砍掉的影子就是今天搞得大家在夜里团团转的东西?”
“嗯,那是曾经死于这里的冤魂,透过他生前的记忆,凶手我大致知道是谁了。只是想要将人盗捕归案,还缺少了有利且指向性的证据……”
警察也是不能随随便便抓人的,尤其是她这种依靠无法摆到台面上的能力所得到的线索。
待在竹马怀里的阿砾逐渐适应了被他环抱住的感觉,由于思考着今早在走廊撞见的那个男人,她难以分神考虑现在的处境。
“如果去前台问今早那个客人退房的记录,就可以得到他的身份信息。虽然是锁定了嫌疑人,可应该叫警察来处理这件事吗?不,凭他们找不到证据,所以应该让【仓】那边的人来?”
【仓】是在阿砾之前解决的案件中也有接触过的组织,那是政府的外务分析官特别建立的一个政府单位。他们目前似乎正在研发一种新型的破案流程,能使用一种名为‘稚产灵’的检测空气中杀意粒子的装置。待他们彻底研发完全【井】的构造,就能够投入使用,在【井】中搜查到犯人的信息以及杀人手法了。
等等,在‘井’中寻找存在的杀人手法……?
这句话让阿砾莫名一冷,好似联想到了什么。
“应该是巧合吧。”她如此低喃道,而后考虑起了其他东西,“那样的话,想必就能找到足够证据来证明那个人是凶手,只是要跟【仓】那边的政府部门联系,还得与军警那边搭上关系比较快,是找烨子还是找条野好呢……
正当阿砾的小脑袋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她对面松开了手的名侦探则完全没有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
“管是找谁都随便啦。”嫌身上还沉甸甸的,乱步大人决定自力更生捏起自己的浴衣袖子。
他果然在池子里泡得实实在在,稍微不带任何技术含量的一捏,瞬间就挤出了相当多的水分。现下比起案件的事情,他无意更在乎另一件事,整个人显得怏怏不乐。
“居然打断了乱步大人好不容易的告白,可恶……”
说完他才记起来这句话有可能会被当事人听见,那个小眼神悄悄瞄上了阿砾,发现阿砾冲他眨了眨眼。
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独具慧眼的名侦探顿时拖长了语调威胁道:“阿砾,你应该听到了乱步大人当时想要对你说什么对吧,不准赖账!”
然而,阿砾果真故意装作四处看风景:“嗯?你当时是想要对我说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
乱步气得蹬蹬蹬走过去捏起她脸颊:“你明明就知道的,还要在这里装傻!”
阿砾胡乱跟他的手掌拍打了起来,赌气地说:“就是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我要再听一遍!”
那可是难得的告白,阿砾是绝对不会就这么敷衍带过的。这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庞,即便自己亦羞耻得泛出红晕也不愿退缩,显然就在这里等着被打断的下文。
“明明之前都会害羞的,怎么这时候会这么坚决啊……”
在她的眼神下,乱步别扭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里跟原本和室里的情景并不一样,是在一览无余的室外。月光毫无阻拦地照到了庭院里的池塘,水面漂浮着折射出来的银庭碎光,使他们彼此之间是羞涩倔强,还是强作镇定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乱步蓦地想到了之前在雾里看见的记忆。纵使其中大部分都是悲伤的事情,可却还是有为之感到幸福的瞬间,他的心思纯白,一向能够飞快调整自我。
而那与她有关的快乐回忆即便到了现在还残留在了这位记性出奇好的名侦探脑海中。
乱步抬手抹掉了自己头发上的水珠,憋了一会朝她问道:“阿砾,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沙坑里玩的事情吗?”
这份记忆实在太过久远,阿砾一时间没能想起来:“沙坑?什么时候?”
乱步深吸一口气道:“就是小时候,我们在家附近一起玩的沙丘公园。”
“其实,一开始我还不怎么喜欢你。”
说到这里,乱步突然感觉对面传来了一股无法忽视的危机感。。
“等,等一下啦!只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见阿砾表情不对,他求生欲高涨起来,急忙慌里慌张地解释,“谁让你认识我的那时候就知道在叔叔阿姨还有我父母面前装乖,等他们一不在就对我凶巴巴的。”
“会抢我的零食,抢我的玩具,还不惯着我。当然,我作为比你年长的哥哥,看在你可爱的份上把这些稍微让给你一些也没什么。不过你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乱步大人就稍微逗了你一下,把我当时对你的看法告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