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了眼袁世清,恶心地干呕了声,忽然换上副笑脸,步履轻盈地朝上房走去,刚到台阶,就被袁世清挡住了。
“是表弟呀,你吃过饭没?让海月给你弄个烤羊腿吧。”
陈南淮打着哈哈,绕过袁世清。
谁知他走哪儿,袁世清就挡哪儿,压根不让他靠近上房。
“我去看眼你姐姐。”
陈南淮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看一眼就出来,绝不多待。”
“滚蛋!”
袁世清轻蔑地瞅了眼陈南淮,双臂环抱住。
“表弟,你想想清楚,这可是我家,咱们是亲戚,别弄得不愉快了。”
陈南淮莞尔,斜眼看了下身后的吴锋,不动声色地威胁。
“谁跟你是亲戚,猪才是我亲戚,你是猪啊。”
袁世清得意洋洋地挑眉一笑。
“你别太过分。”
陈南淮俊脸阴沉下来,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我忍你很久了。”
“千万别忍,来,快来揍我。”
袁世清弯下腰,指着自己的头,往陈南淮跟前拱,坏笑:“别像个娘儿们似得只说不干,来,打吧,爷爷要是皱一下眉就跟你姓。”
陈南淮知道自己遇上了个混不吝,偏生这小畜生天不怕地不怕,活生生打死过几个人。
“吴锋,你还愣着作甚。”
陈南淮瞪着吴锋,呵斥:“给我弄死他。”
吴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陈南淮,拿着刀,立在原地,冷冷地说了句:“杀他容易,可他如果死了,里头那位肯定也不会活了,你确定要这么做?”
陈南淮愣住,一时间竟不会说话了。
他这辈子最恨被人拿捏住短处,可盈袖母女如今就是他的命,还能怎样,真他娘的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陈南淮气得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让赵嬷嬷往院子正中间搬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不就是耗么,就不信她这辈子不出这间屋。
“切。”
袁世清鼻孔发出声不屑,拧身坐到了台阶最高处,长腿耷拉下来,环抱双臂,与正对面的陈南淮互相瞪着,较劲。
忽然,袁世清坏笑了声,转身,从墙根勾过来个碧色的瓷罐,他什么话都不说,暧昧地看着陈南淮,轻轻地拍了下瓷罐,旋开盖子,两指探进去,夹出一条血糊糊的狗鞭。
“狗东西,这是你的小鞭。”
袁世清眼里闪着异样的兴奋,盯着脸色越发差的陈南淮,凑近狗鞭,深深地嗅了口,仰头,把狗鞭吊在嘴上方,一口一口地吃。
“真他妈香。”
袁世清眼睛都笑成了月牙,腮帮子鼓鼓的,嘴里发出嚼肉的声响,唇角渗出些血。
等生吃完狗鞭后,他手伸进瓷罐里,又掏出条已经风干的狗鞭,袁世清手指了下陈南淮的下边,没说话,挑眉一笑,故意当着陈南淮的面儿,将干狗鞭嘎嘣一声掰断。
陈南淮气得浑身发抖,耳朵发烫,眼睛都红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孩子!左良傅这狗官也太狠了,手伸得忒长,怎么就把这小太爷给找来。
“你给我等着。”
撂下这句话,陈南淮一甩袖子,闷头离开了小院。
“爷爷就在这儿等着。”
袁世清冷笑了声。
他斜眼看向立在台阶跟前的吴锋,眉头紧皱,手按住腰间悬挂的匕首,防备道:
“那条狗跑了,你还不去追?”
吴锋没说话。
他仰头,看着慢慢落下的夕阳,沉默不语,忽然眼里的悲伤甚浓,含着泪,仿佛像想起什么人似得。
“怪人。”
袁世清撇撇嘴,愉快地伸了个懒腰,上半身躺在地上,头枕在胳膊上,嘴里叼着那根干狗鞭,翘起二郎腿摇。
狗鞭是上午他找荷欢姐姐要的,不为别的,就要往死欺负陈南淮。袁家已经不是十几二十年前的袁家了,他已经长大,绝对不会让人和人欺负他的家人。
袁世清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向吴锋。
这会儿夕阳的昏黄之光打在这个男人脸上,让他脸上纵横交错的刀疤显得更触目惊心。
“喂,听说你是西域第一刀客,杀人如麻,认钱不认人,便是父母妻儿都能下手。”
袁世清目光落在吴锋的刀上,再次打量吴锋。
他有双迷人又深邃的蓝眼睛,鼻梁高挺,皮肤雪白,一看就和中原人不一样,没毁容前肯定非常英俊,不输给陈南淮。
“重剑无锋,你这么厉害,为何要当陈砚松父子的狗?为钱?”
袁世清满脸的鄙夷,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接着打量吴锋。
他其实很年轻,三十几岁,但头发灰苍苍的,再加上那么张狰狞的脸,让人感觉心里毛毛的。
“你怎么不说话?”
袁世清问。
他也没在意,杀手嘛,肯定要有点脾气。
就在此时,吴锋冷不丁问了句。
“你会娶你表姐么?”
“啊?”
袁世清猛地坐起来,看傻子似得看吴锋。
“那可是我姐,我怎么会娶她?再说了,她有心上人。”
吴锋轻叹了口气,抚着自己的刀,目光难得温柔。
“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袁世清警惕地看着吴锋,谁知就在此时,吴锋朝他丢过来一个酒葫芦。
“请你喝酒。”
吴锋冷冷道。
“谢了,我袁家有家规,子孙在成婚前滴酒不沾。”
袁世清骄矜道。
他把那块干狗鞭丢进酒葫芦里,用力摇晃了下,大大地喝了口,叫了声爽快,忽而眉头紧皱。
“你为什么会提我表姐,你是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没有。”
吴锋摇头。
“不可能,你那双眼里分明有情。”
袁世清不依不饶:“你肯定喜欢她。”
“我是有心上人,不过不是她。”
吴锋眼里的痛苦之色甚浓。
“哦?”
袁世清来了兴致,屁股往前挪了几分,忙问:“她是谁?漂不漂亮?会不会武功?”
吴锋出神,像想起了什么人,目光一片的温柔。
“她很美,是个温柔的女人。”
“那她现在在哪儿?”
袁世清好奇地问。
“她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啊?”
袁世清愕然,叹了口气,笨拙地劝:“没事,你这么厉害,以后再找一个呗。”
吴锋笑笑,没言语。
袁世清的好奇更浓了,问:“她是怎么死的?生病么?”
“被我杀死的。”
吴锋低头,蓝色的眼珠泛上层雾。
“这,这……”
袁世清咽了口唾沫,将酒葫芦递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吴锋饮了口酒,凄然一笑:“和所有恶俗的话本小说一样,温柔貌美的夫人救了个被追杀的重伤杀手,我不敢将自己的喜欢说出来,只能站在她的窗外,年复一日地悄悄看。
她过得并不开心,孩子没了,又被丈夫苛待,我要带她走,她不愿意。我这个卑劣的畜生冷眼旁观,看着她和丈夫渐行渐远,因为一个外室,与丈夫争吵,被打的很惨,后来还被丈夫送给一个有权势的男人。
我无动于衷,等她放弃,终于,她实在忍受够了,主动提出要离开。
我高兴极了,想带她去越国,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天下了雪,她说要看梅花。
我知道悬崖边有棵梅树开的很美,就去给她折,等我回去后,她已经悬梁自尽了。”
袁世清重重地叹了口气,问:“那后来呢?”
吴锋没说话,转身离开,消失在漫漫夕阳中。
没有后来。
后来他头发一夜之间花白。
后来他将自己的脸毁了,因为她没了。
第129章 收账
五月
微雨, 不宜出行,宜收账
马车吱呀吱呀地行在街道上,前后好几辆, 随行的奴仆皆穿戴华贵, 惹得行人纷纷侧目,正是陈家。
盈袖今儿穿了身素色袄裙, 钗鬟全都卸掉, 只在鬓边簪了朵白菊,休养了两日,又熏了艾, 她觉得小腹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人的精神头也好了。
她懒懒地窝在软靠里, 闭目养神。
这两日, 陈砚松一直没回家, 可以说音讯全无, 而陈南淮呢,天天来聒噪, 不过有袁世清在, 他进不了门。
有时候在院子里痴愣愣站一两个时辰, 什么话都不说;有时候写信,托荷欢带进来;有时候好像喝大了, 在外头又骂又嚎,又赌咒又发誓。
弄的人不得安生。
想到此,盈袖揉了下发疼的太阳穴
忽然, 马车停了。
只见荷欢将帘子从外头挑开,把小脚凳支在地上,胳膊伸进马车里, 斜眼瞅了下外头,道:
“姑娘,能下车了,雅容小居到了。”
说到这儿,荷欢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他也跟着呢,脸都白了,完全没想到咱们要来这儿。”
“不管他。”
盈袖深呼了口气,抓住荷欢的手,下了马车。
四下打量了番,雅容小居并不大,地处深街僻巷,屋檐下挂了两盏大红灯笼,果然是个藏娇的好去处。
盈袖扭头,朝后看,陈南淮这会儿也下了马车,脸色难看的很,好几次张口,想要说什么,好几次往前走,想要阻止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做,就痴愣愣立在原地,苦笑了声,背转过身子。
“姐,你看他那做贼心虚的样儿。”
袁世清凑到盈袖跟前,面上带着不屑。
“甭搭理他。”
盈袖冷笑了声,对表弟柔声道:“去叫门吧。”
“叫什么,直接踹呗。”
说话间,袁世清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把门踹开。
雅容小居里登时传来阵惊恐的叫声和疯狂的犬吠声,一个家丁手里拿着大扫把冲了过来,他开始还很愤怒,口里谩骂不止:“哪里来的狂徒,竟敢来这里造次,我们小姐可是陈家的亲戚,”
可一看到来人,他生生把火气咽下。
门口站着个面生的俊朗少年,少年后面是个貌美绝伦的夫人,而跟着伺候夫人的是陈府最有头脸的下人,荷欢、赵嬷嬷还有海月等人。
“大,大奶奶。”
家丁赶忙打了个千儿,连连往后退,不妨头摔了一跤。
“小人这就去禀报。”
盈袖没言语,搀扶着荷欢径直往里走。
嚯,还真是个神仙一般的去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靠着墙根种了一溜的名品山茶,正房门口的草地上养了只孔雀,台阶上摆着几十本发霉的书……还有一摞练字的宣纸。
好个书香之家。
盈袖冷哼了声,不知道当年陈砚松是不是也这样藏着江氏,母亲那么柔弱的人,肯定受了不少这样的闲气。
正乱想间,盈袖看见春娘带着红蝉急匆匆地出来了。数月不见,红蝉真是越发水灵了,胖了些,大抵是心里装着鬼,连头都不敢抬。
那春娘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没慌,笑呵呵地走上前来,屈膝道了个万福,上下打两下盈袖,笑道:
“原来是大奶奶,您今儿怎么有空来这里。”
说这话的同时,春娘眼睛乱瞟,仿佛在找什么人。
“甭找了,大爷他没来。”
荷欢冷笑数声,也学春娘乱看,故意问:“陆姨娘呢,奶奶来了,她怎么不出来磕头。”
这话一出,春娘脸色大变,忍住怒,陪着笑:“姑娘可是说岔了,这里哪有什么姨娘,我家小姐,”
“什么你家小姐。”
荷欢打断春娘的话,招招手,立马有个小丫头捧上来一沓契约。
荷欢冷笑了声,当着满院十几口子人的面儿,拿起那沓麻黄纸,抖落了几下,嘲讽道:“这是雅容小居的房屋地契,还有丫头仆人的身契,大爷亲手交到奶奶手上的,这就是奶奶的产业,你们每日用的一根线,喝的一口茶,全都是奶奶恩典赏赐下来的。你们可别说什么亲戚,若真是亲戚,为何不光明正大的住在陈家?分明就是偷偷摸摸、没名分的外室,叫声姨娘都算抬举她了。”
荷欢打小在陈府长大,受李良玉调·教了多年,这种后宅对嘴的话,她可是行家。
“这算什么?”
春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望向赵嬷嬷:“老姐姐,这算怎么档子事,青天白日做嫂嫂的竟欺负起表妹了。”
赵嬷嬷连忙给春娘使眼色,手偷偷地摆。
盈袖冷笑,手扶了下鬓边的白花,让跟随她来的护卫们围住雅容小居,不许飞出去一只苍蝇,也不许外头的那只飞进来,随后往上房走去。
进屋后,她端坐在上首,接过海月泡的热茶,抿了口,淡漠道:
“我听说这儿有人怀孕了,支使青枝偷我屋里的杏干,是谁?”
红蝉惊呼了声,眼睛一翻,就往倒晕。
头先春娘和小姐都给她教过,陈家现在的这位大奶奶是个佛爷一般的人,面慈心软,哪怕再厌恨大爷外头搞女人,只要有了孩子,声泪俱下地求求她,她肯定会松手的。
“给我装!”
荷欢眼疾手快,抓起滚烫的茶杯,一把泼了上去。
“哎呦!”
红蝉被热茶烫到,瞬间尖叫了声,捂着发红的脸,哭得十分凄惨。
“奶奶,我错了。”
红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紧接着以头砸地,哭道:“这不关我家小姐的事,是奴勾引的大爷,不对,是大爷强迫的奴,只求奶奶可怜奴肚子里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