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杀人,却诛心,梅盈袖,你真是好样儿的。
……
※
天又阴沉下来,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院子两边站着陈府的奴仆婆子,中间跪着五六个雅容小居的下人,上房传来春娘鬼哭狼嚎的叫声,听着十分刺耳。
盈袖刚出来,赵嬷嬷立马迎上来撑伞。
赵嬷嬷咽了口唾沫,偷偷地打量盈袖。
旁人不知道实情,只当大奶奶来收拾爷的外室,她当初可是在曹县,把所有事都看在眼里,其实她本就不喜欢陆令容的狡诈虚伪,心里也明白,大奶奶的报复是天经地义的。
可方才瞧见大奶奶这手,也确实叫人心惊胆战,这丫头自打恢复记忆后,整个人都变了……
“咳。”
赵嬷嬷轻咳了声,小心翼翼地请示:“奶奶,雅容小居的这些仆人,怎么处置。”
盈袖扫了眼众人,将鬓边的白菊取下,斯条慢理地往外走。
“陈家也不缺人,都打发了。”
“是。”
赵嬷嬷又问:“那表小姐,不,悔空这儿……?”
“留几个忠心的婆子管事看着,月钱加倍,告诉他们,打今儿起没陆小姐了,只有悔空。悔空师太必须吃斋念佛,每日都得给柔光磕足一百个头。”
盈袖顿足,微微回头,冷眼看向上房,冷笑数声:
“出家人四大皆空,把这院里的花草移了,柜子、首饰、衣裳全都贱卖掉,各类古籍善本封箱,以柔光师父的名义赠给洛阳最有名的校书局,这里只许放佛经,回头再找几个尼姑来,天天给她念经。”
“是。”
赵嬷嬷忙应了。
暗叹,这和坐活牢子有什么区别。
全都料理清后,盈袖快步走出雅容小居,刚到大门口,就看见陈南淮站在马车跟前,低着头,愁云满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吴锋还似往常那样,像个活死人,抱着刀紧跟在大爷身后。
看见妻子出来了,陈南淮迎上去,想要搀扶住盈袖,可又怕惹她生气,只能苦笑了声,摇摇头:
“何苦呢,她父母双亡,也是个可怜人。”
“陈大爷既这么怜香惜玉,那你去救她出浮屠罢。”
盈袖从表弟手里接过把头发,摔到陈南淮身上。
看着发丝掉落一地,这男人痛苦地扭过头,盈袖冷笑了声:
“去吧,把你那骚货解救出来,何苦当外室呢,你堂堂正正地娶了她,我才服你。”
“我又没说娶她,你看你动什么气,当心身子。”
陈南淮笑道:“她心里乱,又得罪过你,这么着也挺好,左右她和佛门有缘。”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
陈南淮忙抬头去看,俊脸登时胀成了猪肝色。
原来荷欢已经将红蝉打扮好了,那姑娘穿着绣了牡丹的红色喜服,头发绾了起来,髻边簪着支金凤衔珠步摇,又戴了朵宫纱堆成的红杜鹃花,脸上施了妆,但这丫头因为畏惧,一直掉泪,眼泪将妆冲成了两道红河,瞧着既喜庆,又滑稽。
“这,这……”
陈南淮简直愧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急着和盈袖解释:“当日我喝醉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后就,”
“甭说。”
盈袖手拍了拍陈南淮的胸口,轻蔑一笑:“我对你们怎么交.媾没兴趣,你也不必偷偷摸摸地养着她们母子了,更不必花心思骗我,今儿我就成全你,让她当你名正言顺的妾,以后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在一块过。”
“什么一家三口,”
陈南淮抓住盈袖的肩膀,眼里的痛苦之色甚浓:“咱们才是一家三口,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求求你,别剜我了好不好。”
“哎哎哎,干嘛呢,把爪子挪开。”
袁世清用长棍挑开陈南淮的手,将姐姐护在身后,少年双臂环抱住,故意讽刺一笑:
“姐,这个妾以后叫啥好呢?红姨娘,不对不对,她支使那个什么青枝偷你屋里杏干儿,嘴忒馋了,我看就叫馋姨娘罢。”
这话把盈袖给逗笑了,忽然,她感觉小腹猛地疼了下。
“哎呦。”
盈袖手紧紧捂住肚子,痛苦地略弯下腰,大夫说她的情绪不能再大起大落了,今儿闹了这么一出,果然又动了胎气。
“你没事吧。”
陈南淮都快紧张死了,也顾不上提防那小霸王,赶忙扶住盈袖。
而袁世清也没心思和陈南淮斗嘴斗舌,立即蹲下身,仰头看姐姐,嚯,她脸色还真有点难看。
“姐,你怎样?要不要去看大夫。”
“没事。”
盈袖挣脱开陈南淮的环抱,展颜一笑,柔声道:“大抵刚喝了两口冷茶,激着了。”
忽然,只听一阵马蹄声响起。
从巷子深处出现个骑黑马的男人,正是左良傅的近身侍从大福子。
大福子是个急性子,马还没勒住就跳了下来,得亏他生的粗壮,身子踉跄了几下才稳住。
这小子面目都是春风,一阵风儿似得跑过来,恭恭敬敬地给盈袖见了一礼,从怀里掏出张帖子,弯下腰,手捧过头顶。
“我家大人请您和袁二爷去杏花村酒楼小聚,谢公子和杜家小姐也在呢。”
盈袖没有立马接帖子,她还没准备好见他们。
她还没拒绝,一旁的陈南淮倒急了,厌烦地挥手:“去告诉你家大人,她今儿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
袁世清两眼死盯住那张帖子,一脸的期待与心痒难耐,最后轻叹了口气,抱拳给大福子躬身行了一礼,笑道:“我姐今儿好像真不舒服,”
“我去。”
盈袖接过那张帖子,扭头,笑吟吟地看着袁世清:“便是为了我家世清,我也得强打起精神赴宴,没事儿的,姐姐今儿出了口恶气,是有些饿了。”
袁世清听见这话,眼里的烟花大盛,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口里直喊着姐姐最好。
转瞬,他又紧张万分,呸地一声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往顺抹自己的头发,扭转过身子,看自己的衣裳有没有破洞,干不干净,身上有没有汗臭,要不要给大人和三爷买个礼物……
盈袖摇头笑笑,朝马车走去。
终究是个孩子。
……
*
天色将晚,雨仿佛小了些。
大抵泛上层寒气,街上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都点起了油灯,若仔细听,还能听见妇人炒菜和唤丈夫孩子吃饭的声音。
真好。
盈袖歪在软靠上发呆,脑中全是方才在雅容小居发生的事,陆令容和春娘撕心裂肺的声音盘旋在耳边。
记得在南方住着时,她被乡里的小孩子们欺负了,嫂子总会带着她,挨家挨户上门去吵架。
……
可回到北方,全都变了。
那个躲在嫂子裙后的怯懦小孩,如今居然也会羞辱欺负人了,生生给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剃度,画地为牢,把她圈禁在洛阳。
可做就做了,有仇必报,她绝不后悔。
哎,待会儿见到左良傅和谢子风,该怎么说话?
一个呢,私底下为她筹谋,千方百计帮她寻回记忆,还给袁家料理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帮大表哥谋得锦绣前程;
另一个呢,当初拿着她的画像,天南地北地找她,在曹县的升云酒楼帮她解围,如今又为她闹得满城风雨。
想想就头疼。
正在此时,荷欢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姑娘,快到杏花村酒楼了。”
盈袖心跳得极快,手轻推开车窗,往外瞧。
杏花村酒楼依旧那般雅致,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股汾酒香味儿,屋顶特意铺了稻草,五彩的旌旗在微雨中飘扬。
不过酒楼今儿好似被包场了,很是冷清,屋檐下悬挂了两盏花灯,门口站着两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皆精心捯饬了番,穿着华服,戴着玉冠,正是左良傅和谢子风。
两个人都冷着脸,谁都不理谁,可一看见她乘坐的马车来了,又都面上大喜,同时朝这边走来,谁料就给撞在一起了,两人立马弹开,同时厌烦地掸了下自己的胳膊,仿佛沾到什么不洁之物。
好么,这下两个人也不动了,各自整理着仪容。
盈袖只觉得耳朵发热,尴尬万分,心里生出了退意。
偏生这会儿马车停了,车帘子被人猛地掀开了,表弟袁世清兴冲冲地把半截儿身子伸进来,两手撑在车里,催促着她。
“姐,大人和三爷都等你呢,快快快,你赶紧下来。”
盈袖脸也开始烫了,怎么忘了表弟这个烧包。
她低着头下马车,瞧见左良傅和谢子风这会儿倒是不急了,开始装了。
一个恢复了往日沉稳干练,双手背后,满目含情笑着看她,甚是英挺俊朗;
另一个则是翩翩佳公子模样,朝她温柔地微笑,极为潇洒风流。
盈袖强咧出个笑,点头还礼。
刚准备往前走,就看见陈南淮疾步匆匆地赶了上来,嚯,这人竟也换了衣裳,穿着身月白色的直裰,腰上悬挂着美玉,手里拿着把折扇,在这微光雨夜里,显得越发俊美无双。
“你跟来做什么。”
盈袖停下脚步,冷声问。
“自然是陪你赴宴。”
陈南淮柔情似水地看着妻子,莞尔浅笑:“都是老朋友,怎么能少了我。”
盈袖心里堵得慌,直面陈南淮,冷笑了声:“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会很尴尬的。”
陈南淮转了下折扇,下巴微抬,挑眉坏笑:“没事儿,我脸皮厚。”
男人暗骂:他娘的,再不盯紧些,怕是孩子要叫别人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写这个名场面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131章 争风吃醋
盈袖没理会, 径直往杏花村酒楼走去。
她屈膝,分别给左良傅和谢子风见了一礼,想了又想, 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偷偷瞥了眼,这两个男人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竟两两相望, 然后尴尬地点头微笑。
“那个……”
盈袖将袁世清推到人前来,笑道:“这是我的表弟,世清。”
盈袖拽了下表弟的胳膊, 给表弟柔声介绍:“这位左大人, 你见过的, 以前是羽林右卫指挥使, 如今出镇云州。谢三爷, 荣国公家的公子, 二位爷这回都帮了姐姐大忙。”
袁世清早都激动的口干舌燥,也不管这会儿地上汪了水, 噗通一声就跪下, 分别给左良傅和谢子风磕了个响头, 得亏他戴着大红护额,否则额头肯定得破。
“小子多谢二位爷对家姐施以援手,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谢子风忙要去扶。谁知左良傅手疾眼快,一个箭步挡住他, 抢先扶起袁世清。
左良傅拍打着世清的胳膊,满眼的喜爱,笑道:“都是自己人, 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今儿哥哥做东,专门给你接风洗尘,外头还下着小雨,快进去喝两杯暖暖。”
说这话的时候,左良傅笑吟吟地瞅向盈袖,侧着身子,做出请的动作。
盈袖抿唇一笑,带着表弟率先进去了。
左良傅心花怒放,也要跟着进酒楼,谁知忽然被谢子风拉住了。
谢子风不可置信地摇头,低声骂道:“早都听说你脸皮比城墙还厚,今儿总算开了眼界,酒楼是你包场的?菜是你点的?感情银子我花了,便宜让你给占了。”
左良傅挥开谢子风的手,双臂环抱住,坏笑:“你想想清楚,没本官下帖子,她会来?”
“无耻。”
谢子风拳头紧紧攥住,憋着气骂:“我帮她恢复了记忆,她分明就是感念在心,要与我把酒言欢的。”
站在雨中的陈南淮听见这番话,再也忍不住,这算什么,当着他的面儿就开始为他的妻子争风吃醋,当他是死人?
“我说……”
陈南淮阴沉着脸,上前一步。
“滚!”
“有你什么事。”
左良傅和谢子风同时扭头喝骂。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袁世清半个身子从酒楼里探出来,双手扒拉在门框上,扬声笑道:
“二位爷,怎么不进来?”
左良傅莞尔,挺直了腰杆,手揽住谢子风的背,十分宽厚地请子风贤弟先进。
而谢子风也笑得温和,潇洒地谦让。
可等袁世清进去后,两人迅速分开,互相剜了眼对方,急步朝里走去。
……
※
杏花村酒楼还似过去那般,有股田园之味。内里的大堂竟植了棵桂花树,树下放了个大石碾子,柜台后的一整面墙全都是美食招牌,还仿卓文君当垆卖酒之风,打酒的全是有雪白腕子的美人。
看到这熟悉之景,盈袖心里难免不是滋味。那日她和左良傅在这酒楼相聚过后,就发生了那事。
不过短短几月,就仿佛过了好多年似得。
忽然,眼前一花。
盈袖看见从包间里走出一个清瘦貌美的姑娘,正是杜弱兰。
她今儿还是打扮成男子模样,头上戴着儒生方巾,身上穿着灰布直裰,只在唇上抹了些胭脂,唇红齿白,落落大方,让人心生好感。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杜弱兰熟络地抓住盈袖的手,屈膝见礼,顺势把了个脉。
察觉到盈袖脉象有些奇怪,正要多问两句,蓦地瞧见走进来一堆男人,为首的是个戴着大红抹额的俊朗少年,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些面善;紧跟着少年的,是曾把爷爷抓捕下狱的左良傅,还有用婚姻大事和名节清白羞辱她的陈南淮。
杜弱兰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低下头。
“没事。”
盈袖亲昵地揽住杜弱兰的胳膊,赶忙叫袁世清过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