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小夜微冷
时间:2020-09-09 08:41:10

  “行了,赶紧走吧,病人比天大,大奶奶可等不得。”
  说罢这话,杜大爷蹑手蹑脚地走在前头,带着女儿和袁世清去后院套车,往杏花村酒楼去了。
  ……
  *
  一个时辰后
  即便是初夏,可到了后半夜,凉气上涌,也让人不寒而栗。
  左良傅双臂环抱住,闭着眼,站在花厅门口,几乎没有动过一下。
  他知道,只要自己今儿坚持下来,袖儿就有活的希望,哪怕明日他被全洛阳耻笑,又有什么关系。
  一阵窸窣脚步声响起,只见杜二爷端着个漆盘,快步朝左良傅跑去。
  “大人,要不我给您搬张椅子来?哎,我爹他老糊涂了,您千万别与他一般见识。”
  杜二爷生怕得罪了左良傅,让下人将灯笼举高些,瞧见男人后背有道极深的刀伤,这会儿正流着血,而那些木荆上的刺此时又钻进他的肉里。
  杜二爷只感觉头皮发麻,也就是左良傅了,寻常男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早都撑不住了。
  “大人,草民颇懂些医术,要不帮您瞧瞧?”
  左良傅闭眼,面色严肃,一句话都不说。
  杜二爷得不到回应,根本不敢去给大人治伤,只好顺从地立在一边,陪着大人一起站着。
  忽然,从府外响起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跑到左良傅跟前,是大福子。
  大福子此时满面的欢喜,喘着粗气,给主子打了个千儿,凑上前去,低声道:“大人,那会儿杜大爷去酒楼给夫人瞧病,认出了是什么毒,已经拟好方子,哎呦呦,果然是伺候过陛下的国手,几针下去,夫人的血立马就止住了。”
  左良傅瞬间睁开眼,唇角浮起抹笑。
  “大人,咱们赶紧回酒楼吧。”
  大福子啐了口,骂道:“您都不知道,陈南淮跟个孙子似的,跑前跑后地给杜大爷端茶递水,又是作揖,又是道歉,他分明贼心不死,就是做给夫人看的。”
  说到这儿,大福子踮起脚尖,要帮左良傅去除背上的荆条,谁知被男人推开。
  “大人,您还背着这劳什子作甚,咱不用求那老头了。”
  “要求的。”
  左良傅笑了笑,背挺得更直了:“我必须确保袖儿解毒的过程万无一失,而且在后面养身子的时候也得有名医照顾,行了,你回咱们府里盯着吴锋,别叫这杂碎在这关键时候出来捣乱。对了,包一千两的诊金,再找个好看的盒子,把陛下赐我的那个翡翠白菜装起,给杜老爷子送来。”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花厅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左良傅抬眼瞧去,看见杜太医站在门口,这老头已经脱掉寿衣,穿着身绣了福字的玄色直裰。
  “哎呦,老爷子您终于出来了。”
  左良傅笑着小跑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到台阶下,给杜太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随后将背着的荆条取下来,举到头顶,笑道:“以前都是小子不懂事,冤枉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小子一般见识,待云州事了,小子必当给陛下请罪,还您老一个清白。”
  杜太医心里极畅快,可面上淡淡的,双手背后,下巴高高抬起,轻蔑地看着左良傅。
  方才他一个人呆了许久,觉着老二说的挺有道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况且弱兰那臭丫头都有了身孕,眼瞧着是要和左良傅做亲戚的,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晚他已经羞辱的够本了。
  “叫老夫瞧病,也不是不行。”
  杜太医端着架子:“只不过老夫这两条腿当初在狱里受了刑,总是不得劲。”
  “哪儿用得着您走路呢。”
  左良傅将荆条全都扯下,背对着杜太医蹲下,笑道:“小子背您去。”
  杜太医越发得意,捋了把胡子:“不会太为难吧。”
  “挟太山以超北海,我办不到。可为长者折肢,我必须能做到。”
  左良傅笑的谦卑。
  “那就有劳了。”
  杜太医手背后,笑着往下走,瞧见左良傅背上都是伤,眉头微皱,他想给这男人治,可又拉不下面子,斜眼瞪向一直擦冷汗的老二,喝道:“血糊糊的,我怎么趴上去?去,给他弄一下。”
  杜二爷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忙喊了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打着灯笼给左大人治伤。
  “大人,您忍着些。”
  杜二爷小心翼翼用夹子拔刺,见左良傅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始终微笑着,男人暗叹:果然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能屈能伸,老头子栽在他手上,不冤。不过话说回来,那位梅大奶奶都进阎王殿了,还能被左良傅生生给拉回来,是个有福气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46章 相女婿
  杏花村酒楼
  寅时的梆子声敲了三下, 在这寂寂深夜,显得有些乍耳。
  屋里的凤仙花开得正红,一团团, 一簇簇, 充满了生机。
  盈袖躺在床上,身子还是虚, 可明显感觉比之前好多了。她并未换衣裳, 还裹着左良傅的袍子,因为这样会比较安心些。
  还记得那会儿,她已经觉得不行了, 陈南淮哭丧着脸进来, 给了她一封和离书, 说了句对不起。
  她让左良傅带她离开, 好像刚走到门口, 忽然就没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发现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夫正在给她针灸。
  问了世清才知道, 陆令容给她下的毒, 是从竹灯遗留下的行医手札里找到的配方, 而三十余年前,竹灯在太医院当差, 跟杜老爷子学了不少本事,这方子,就是老爷子暗中给淑慧贵妃配的。
  陆令容性命垂危, 不可能交出解药。
  如今能救她的,只有杜太医了。
  听世清说,左良傅脱了衣裳, 去负荆请罪,哪知那杜老头子故意臊着他,任凭他好话说尽,都不搭理他,跪着求都不顶事,最后还是杜家大爷偷偷出手。
  这位杜家的大爷,从前是顶厉害的太医。
  瞧着面相和善,说话温温吞吞的,大抵过去御前伺候,一直低着头,给她诊脉后,笑着让她放宽心,说:没事的,能治好。那制.毒之人不懂药理,只是按方子配,譬如里头有一味地榆,是要切片炒制的,她直接磨成了粉,还有煮药的火候、用水都有讲究,那人并不知晓,原本顶玄妙的毒,让她制成了四不像,发挥不出最大的药效,所以夫人早早就有了反应,如今只消将清毒的药吃着,后面再调理番,相信很快能复原,不会影响生育。
  其余的话,这位杜大爷再没多说,低着头出去熬药去了。
  别说,这貌不惊人的胖男人还真有两下子,她的血止住了,人也清明了许多。
  盈袖轻叹了口气,这回因祸得福,算是和陈家彻底断干净了。
  忽然,沉重的垂地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进来个俊美非常的男人。
  是陈南淮。
  他并未换衣裳,人看着憔悴得很,眼底乌黑一片,手里端着碗药,还提着个包袱。
  “荷欢许久未睡,我让她歇着去了。”
  陈南淮低着头走过来,凄楚一笑,解开包袱,将里头一套崭新的亵裤、寝衣拿出,放到床边:
  “你穿着他的袍子,瞧病的时候到底不方便,你放心,这是杜姑娘方才在外头买的,没用陈家的银子。”
  盈袖没言语。
  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外头守着。
  给和离书是真心的,可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这个人气量狭小,而且心肠歹毒,得罪过他的人没一个好下场,从曹县时候的高亦雄、张涛之,到长宁侯家的四少,甚至如今的陆令容,非死即残。
  “多谢你了。”
  盈袖虚弱一笑:“我听世清说了,你守了我两日两夜,辛苦了。”
  陈南淮没想到盈袖还愿意和他说话,登时大喜,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忽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软软地瘫跪在地,趴在床边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动。
  “你哭什么呀。”
  盈袖心里一阵厌烦。
  “咱们孩子没了。”
  陈南淮痛苦得声音都变了:“这两天,我一直强撑着,如果你没了,我真的打算跟你一道去了。”
  盈袖眼里闪过抹轻蔑,你舍得那万贯家财么?
  她艰难抬手,轻拍了下陈南淮的肩膀:“我这不是没事么。你觉得,他对我好么?”
  陈南淮身子一顿,手撑着地,坐到床边,沉默了良久,才苦笑了声:“挺好的。”
  陈南淮眼皮生生跳了两下,背对着床上的美人,眼盯着地上的凤仙花,沉声道:“有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这世上除了爹爹,咱俩才是最亲近的人,以前是我太混账,可我对你是真心的。左良傅当初接近你,是为了对付爹爹,他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做的都是谋定山河的大事,他、他这回受尽了屈辱,大抵是做给爹爹看的,我是真怕你被他骗了。”
  “骗就骗吧,我这辈子,被人骗得还少?”
  盈袖淡淡一笑:“最多一条命,还能更差么”。
  “是我对不起你。”
  陈南淮低下头,眼睛又红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盈袖没言语,良久,轻声问了句:“那个和离书,我找不见了,你见了没?”
  “哦,我、那个……那会儿人多手杂,不知被哪个丫头收起来了,对了,是爹爹拿走了。”
  陈南淮脸上讪讪的,柔声解释:“和离不是一张纸就能完事的,等你身子好了后,咱们再商议,你现在好生休养,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果然,他不会轻易放手。
  盈袖冷笑了声,艰难地转身,闭上了眼。
  “你别生气啊。”
  陈南淮凑上前去,想再像以前那样环抱住她,终究没敢,最终在床边坐了许久,叹了口气:
  “那你先眯会儿,等药稍微凉些,我叫你。”
  ……
  *
  大堂
  酒楼的大堂原本是一派农家趣味,如今竟成了药庐。
  连着摆了好几个丈二高的药柜,珍稀的药材比比皆是,药材由陈府的大管家亲自看着,不让外人靠近。
  袁世清这会儿坐在长桌前,让厨子煮了碗阳春面,剥了几头蒜,大快朵颐。
  朝前瞧去,杜弱兰站在桌子那头,正在挑拣零陵香叶,她长得可真秀气呀,大眼睛,小个子,嘴唇红的像涂了胭脂,雪白的腕子上戴着只细细的金镯子。
  虽说当时是为了救表姐,她才说自己有了身孕,可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以后怕是难嫁了。
  没事,他可以娶!
  可他现在一穷二白,还是个戴罪之身,怎么娶呀。杜家再不济,也算是名门,怕是人家瞧不上他。
  尤其是她那爷爷,顽固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肯定会从中作梗的。
  忽然,袁世清感觉后脊背凉飕飕的,有种危险的气息袭来,他猛的扭头,背后除了弱兰的老爹,什么都没有,那胖男人此时正全神贯注地蹲在地上熬药呢。
  袁世清笑笑,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他咬了瓣蒜,吸溜了口面,正要和杜弱兰说几句话,那种恐怖的感觉又来了,脖子里阴嗖嗖的,仿佛有鬼在吹气。
  袁世清只感觉头皮发麻,慢慢地扭头,赫然发现杜大爷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哎呦。”
  袁世清捂着心口,身子往后闪了些。
  “伯父,您怎么走路没声,吓死我了。”
  “没事没事,我是看你吃的香,也想吃两口。”
  杜大爷嘿嘿地笑着,坐到了袁世清跟前,他给自己舀了碗面汤,喝了一小口,从怀里掏出张纸,递给女儿,笑道:
  “爹爹方才拟了张治伤的方子,你去抓药,亲自给左大人做个药膏。”
  杜弱兰应了声,拿着方子去配药了。
  “咳。”
  杜大爷清了清嗓子,手指摩挲着碗沿儿出神,等袁世清快把面吃完了,冷不丁问了句:“小袁啊,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袁世清一顿,差点被噎住,他强行将满口的面咽下去,用袖子抹掉嘴上的油,忙道:“我爹是读书人,因我表姐被奸人偷走了,他后半生一直在外找寻,就没再考,后来开了个书铺,给赶考的举子们选选程墨。”
  “哦,书香世家呀。”
  杜大爷点点头,暗道:家世还算清白,家主重情义,应该有个好家风。
  借着烛光,杜大爷偷偷瞅了眼袁世清:这孩子模样真是顶好的,又俊又高,就是不太爱干净,怎么就用袖子擦嘴呢。
  “那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杜大爷笑着问。
  袁世清立马坐直了身子,明白了,老丈人对他摸底呢,可要好好表现。
  “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爹爹就再没娶。我还有个大哥,去年中了进士,只有一个妻子,并无妾室通房什么的,左大人原本安排他进礼部,可我哥婉拒了,坚持要去地方历练,说这样才能更直接的为百姓做事。”
  “喔唷,达则兼济天下,你哥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哪。”
  杜大爷手抚着胡须,心里盘算了好几个弯。
  有左良傅背后运作,区区进士直接入礼部,真可谓一步登天,前途不可限量啊,难得袁大爷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可见家风好,那么这袁老二应该也……可以?
  “小袁啊,你也读书科考么?”
  袁世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见书就犯困,打小就爱舞刀弄棒。”
  “噢。”
  杜大爷了然般地点点头,心里有些不高兴,原来是个文盲。
  他没把不满表现在脸上,笑着问:“那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袁世清一愣,老家伙嫌弃他呢。
  “我头先在龙武营当差,后来……”
  袁世清没敢把自己打死人的事说出来,笑道:“后来和几个有背景的纨绔有点嫌隙,被逐了出去。左大人说我武艺高强,人又忠厚老实,对家人孝顺,对朋友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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