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成神情渐收,他低声道,“我明白了。”
虞楚看了他的表情,她收回目光。
“对了,上周给你的秘法你练了吗?让我看看你的进度。”
“啊,师父,这种打基础的事儿您还亲自盯啊,我让师兄帮忙看看就得了。我……”
李清成太能唠了,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虞楚的手轻轻一动,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折扇。
她啪地将扇子展开,笑盈盈地注视着李清成,似乎让他继续说。
李清成却感受到了危险,好像他再多说一句废话,虞楚就能拿这折扇扇他。
他咽了咽口水,露出笑容,然后乖乖地给虞楚展示他这一周的摸索成效。
果然,能当她徒弟的都是天才,李清成也是如此。
他虽然是完全在入门阶段,人看起来也懒懒散散的,可别说,人家这一个礼拜摸索出来的都是对的。
虞楚再给他正了正方向,这才放人离开。
李清成走了之后,她叹息一声。
她这些徒弟,除了沈怀安,大多心理都有点问题。
像是陆言卿当年心思特别脆弱,其实是因为年幼时乞丐生涯看到人间冷暖的后遗症。这孩子教得好了是细腻懂事,没人教恐怕就容易最后心理阴郁敏感。
萧翊则是和灵兽一起长大,融入不进人类圈子,白浩真人飞升让他觉得自己被抛弃,所以更加封闭自己,性子孤僻,不信任其他人,下手不知分寸。
而谷秋雨机灵聪慧,可她作为一个小女孩从小遇到被亲戚贩卖、被奴隶贩子打骂、被白羽楼的师父师姐欺压,最后则是差点被卖给男修或者被杀。如果是她自己找到出路,估计心灵也早就被扭曲,聪慧也变成了危险。
相比之下,父母健在、家庭富裕的沈怀安倒是最正常的一个孩子了,他的问题是因为人生太顺,天之骄子所带来的傲气,很可能最后变成不可一世的傲慢。
如今,这四个孩子是被虞楚一个一个扳正过来了,现在又来了李清成。
李清成和其他徒弟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来的时候已经十八岁,是个青年了,有自己对世界的一套想法思维,不似孩子那样好交心。
他人品没什么问题,就是可能李家这些年过的不太好,而李清成作为李丞相钦点的后生,必定会被家族所有人看重。这种重视对一个孩子而言就是实打实的压力和重担。
很明显李清成非常早熟和世故,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孩子长大形成的察言观色的谨慎劲儿。
这种世故可能是为了保护家人,保护自己不受欺负而形成的。但怎么说……这会让他想的很多,而且比萧翊更不容易信任他人。
就像刚刚,虞楚随意说一句话,李清成就警惕起来,觉得她在敲打他,这种思维太紧绷了。
他对这个世界有自己的看法,又这么大了,让他放下戒心太难了。
不过……虞楚倒是对此不是特别着急。
李清成太世故,在人间的经历让他陷得太深。可偏偏修仙要清心寡欲,而这玄古山脉上的她这几个徒弟,各个都是很真诚善良的人。
星辰宫的生活很简单,这种简单早晚会让李清成明白过来,最后卸掉自己给自己背上的那些枷锁。
李清成从后山相连的空中木桥来到主峰上时,便看到其他四人正或坐或站地待在广场上,他们轮流拿着一张弓往另一山头发射。
“你们在干嘛?”李清成走过来,他问。
“在玩。”谷秋雨说。
“玩什么?”李清成疑惑地问,“难不成你们休息的时候就玩武器?”
“对啊。”沈怀安抬起头,“要不然我们就去水里抓鱼。”
李清成看看他师兄师姐们这些单纯无辜的好学生表情,他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你看看你们哪里有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样子?”李清成道,“现在人间普通人在玩什么,你们不会都不知道了吧?”
“他们玩什么?”沈怀安问。
沈怀安这样一问,李清成顿时来了兴趣。
“你这就问对人了。我啊,别的不会,最会玩了。”李清成盘腿一坐,“我们可以打麻将、玩牌九,掷骰子。对了我还会牙牌和象棋,实在不行斗蛐蛐啊!”
他这样说,沈怀安和谷秋雨顿时都表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就连萧翊都睁大眼睛。
只有陆言卿双手环胸,他危险地说,“不行,不可玩物丧志。”
师弟师妹们表面顺从。
晚上,陆言卿盘腿在床榻上打坐,便感觉院外东南角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披上衣服走出院子,便看到有一个简易帐篷搭在路边,帐篷四角还压着谷秋雨自己部下的旗帜法阵,帐篷里传来隐隐烛火亮光。
谷秋雨是陆言卿看大的,她常用的手段陆言卿能不知道吗?
陆言卿伸手便破了阵法,帐篷里被封闭的声音顿时嘈杂地涌了出来。
“李清成,你作弊,你绝对作弊了!”沈怀安的声音生气的响起,“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用你那神棍的能力偷看牌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李清成说,“师兄,我都说了我这人从小运气好,您怎么不信呢。”
“那你……”沈怀安话未出口,便感到背后阴风阵阵。
他转过头,便对上了陆言卿的眼睛。
陆言卿低头俯视着沈怀安,他的眸子在月光下泛着危险的冷意。
“沈怀安。”陆言卿微笑道,“你就这么当师兄的?”
沈怀安喉咙滑动,咽了咽口水。
他放下牌拔腿就跑,结果陆言卿动作更快,他抓住沈怀安的衣领,就把人给拽走了。
沈怀安一路惨叫消失不见,剩下三个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要不然……各回各屋吧。”谷秋雨说。
“好主意!”李清成赞同道。
三人动作迅速地翻身站起。
谷秋雨回收法阵布局,萧翊解开帐篷,李清成收拾牌。三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完东西赶紧回屋睡觉。
第二天清晨,三人老老实实地站在院子里,面对着沈怀安和陆言卿。陆言卿面无表情,沈怀安龇牙咧嘴,似乎昨天晚上切磋的有点过头。
“我们必须要杜绝打牌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沈怀安眼皮底下一片乌青,他铿锵有力地说,“以后不准再让大师兄看到你们打牌,不然看见一次打我一次,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三人认真地回答。
——下次再打牌,千万不能让大师兄看见!
第73章
隔了几天, 陆言卿发现这些家伙们屡教不改。尤其是沈怀安,宁可隔日挨揍,也要和李清成推牌九。
二人刚开始还显得不太对付, 几日下来, 竟然从牌局中找到了友谊, 颇为惺惺相惜的感觉。
除了沈怀安, 陆言卿也不好拿其他人下手。
萧翊?萧翊是个好孩子,就是被拐带的。
谷秋雨?小谷虽然人有点鬼机灵有点淘气, 可是师妹,师妹怎么能揍呢。
那李清成?好吧,这牌局就是李清成组的,可谁让人家刚入门派,实在不好收拾。
怎么看这其中都是沈怀安问题最大。沈怀安是二师兄, 不跟着他管理师弟师妹, 还跟着一起胡闹,实在是过分。
可沈怀安太抗揍了, 今天打完说的好好的, 第二天还是蒙被子和人家玩儿。
陆言卿实在没办法了。为了让打牌之风不要席卷全门派, 让大家玩物丧志, 陆言卿将几个人都提溜去了后山,让师父评评理。
后山的院落里, 虞楚坐在塌上,听着陆言卿非常生气的讲述, 她抬起头,看向其他四个弟子。
四人老老实实站成一排低着头,每个人都差点把‘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写在脸上了。
陆言卿说完了经过, 便看向虞楚,似乎在期待她主持公道。
虞楚放下书,他看向陆言卿身后的四人。
“沈怀安,李清成……”她淡淡地开口。
被点名的二人都身体紧绷起来,紧张地看向虞楚,又飞快移开目光,似乎生怕虞楚骂他们。
虞楚停顿了一下,她问,“牌九好玩还是麻将好玩?”
一听到这话,李清成和沈怀安都松了口气。
“啊,哪个好玩就得看……”
李清成的话还没说完,陆言卿便看向虞楚。
“师尊?”他压低语气道。
虞楚清了清嗓子,她拍了下桌子,“胡闹,怎么能玩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呢?!”
她看向陆言卿。
“言卿,你辛苦了,先去忙吧。我私底下好好说一顿这些家伙们。”
“师尊费心。”陆言卿双手抱拳,退了出去。
他刚走到主峰,就潜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又飞快地往回跑。
陆言卿刚进到院子里,便从扮掩的门边听到了麻将的哗啦哗啦声响。
“哎,自从当了你们师父,我都十年没玩过了!”虞楚的声音传来,“快点快点,趁你们师兄不在……萧翊,你会不会玩儿,怎么竟给对方喂牌,你这……哈,我糊了!”
“师父英明,这手气纵横四海啊。”李清成夸赞道。
“你这马屁精,你跟我玩时那厉害劲儿呢?”沈怀安不满道。
谷秋雨嚷嚷着,“别吵了别吵了,快点,下一局让我来!”
站在院子里的陆言卿青筋凸起,他推开门走了进来,其他小的顿时都变了脸色。
“不不不好了,大师兄杀回来了!”李清成惊恐地说。
虞楚转过头,她看到面色阴沉的陆言卿,顿时露出笑容。
“过来,言卿,来,坐这儿。”
陆言卿能收拾其他师弟,可对上师父他能怎么办?只能沉着脸在旁边坐下。
其他徒弟都不敢吱声,大师兄和师父,哪个都惹不起,只能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
“来一局。”虞楚说,“会打麻将吗?”
“我不玩这种东西。”陆言卿干巴巴地说。
虞楚就看出来陆言卿这是生气了。
她有点感到好笑,让李清成和沈怀安洗牌。
陆言卿实在是不开心,他站起来,正欲找借口先走,好自己找个无人的角落默默生气一会。
结果,就听到虞楚说,“坐。”
没办法,陆言卿只好又坐下,看着沈怀安、李清成和虞楚分牌。
“你今天必须得把麻将学明白了,不学会不许走。”虞楚道,“来,抓牌。”
这下可好,全门派唯一一个清心寡欲的好学生也被拉下了水。
打了几局,沈怀安和李清成偷看着陆言卿板着脸,整个人都散发出不爽的气势,二人也不由得有些心虚。
虽然打牌这事儿很正常,但似乎修仙门派不碰世俗之物也是默认的规定。
他们玩时是很高兴,但是也知道陆言卿是为了他们好。
谁都没想到虞楚竟然能把陆言卿留下一起玩,看到陆言卿的脸色,最皮实的二人也都不由得都把脸埋下,本来挺好玩的麻将好像也变得没滋没味,成了一场煎熬的刑罚。
屋里十分安静,只有麻将的碰撞声响起,整个氛围都不似在进行一项有趣的民间活动。
几把过后,虞楚终于大发慈悲的开口。
“你们可以走了。”
沈怀安和李清成立刻站起来便往外跑,谷秋雨和萧翊一直在旁边,他们二人面前没有桌子的抵挡,溜得更快。
陆言卿也站了起来,便听到虞楚道,“陆言卿留下。”
青年便又坐了下来。
其他人在的时候,他还能像是大师兄,生气也有点威严。
如今只剩下他和虞楚,陆言卿的不开心顿时变成了孩子赌气一般的郁闷。
虞楚看了眼陆言卿,她笑道,“这么生气啊。”
“师尊。”陆言卿看向虞楚,他低声道,“您怎么也和他们一起胡闹?还是说,您觉得我管错了……”
“你没管错,他们贪玩,多管管是对的。”虞楚伸手收牌,“但是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
陆言卿也跟着帮忙收东西,他看着虞楚。
“过犹不及?”陆言卿说,“您觉得我管的太过头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极端的对错,适量便好。他们要是闲暇时玩一两把,那就让他们玩,还能增进感情。”虞楚说,“闲着没事玩武器,和玩牌之间的区别其实没那么大,武器玩过头了,不也会炸山头吗?”
陆言卿沉默了一会,而后道,“我明白了。”
“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玩。”虞楚说。
听到虞楚这么说,陆言卿一怔。
“可是……可我不想玩牌。”他低声说。
“那你闲暇时都做什么?”虞楚看向他。
陆言卿想了想,“看术法书,还有民间名著。”
“陆言卿,你别太绷着了。”虞楚叹气道,“虽然你是大师兄,但也要劳逸结合,过钢则易折,过犹不及啊。”
陆言卿的责任感实在太强了,这十年他一直都事事求最好,没有一日让自己闲下来的。
虞楚本来就觉得他太紧绷了,再好的弓绷的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好事。
再加上之前为了备战仙宗大比,徒弟们整整三年都没歇过,一直非常努力,都没给自己喘一口气的机会。
如今李清成来了,能带着这些过于勤奋的师兄们休息休息,是个好事。
陆言卿刚刚还因为不解而有些不开心,如今听明白了,是虞楚在关心他,声音也不由得柔软了一些。
“我明白了,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