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面的粗粝的触感自指尖传回。
爱丽丝心绪微动，手下的感觉又变了，油漆之类的东西包裹了砖石，变成稍稍柔和了一些的凹凸不平触感。
阳光泼洒在石砖上，摸起来是暖的。
爱丽丝维持不住这样的幻象，下一刻，她的手就从墙壁里穿过去了。
她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丑陋的房屋在她手上崩碎风化成流沙，最后消失的什么也不剩下。
“幻术这种东西，欺骗的不只是视野。”
克里斯说：“听觉，嗅觉，触觉甚至改变思想和认知，修改记忆。”
爱丽丝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改变思想和认知？修改记忆？
克里斯的说辞，让爱丽丝感觉到，他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的。
何况，他的语调那样意味深长，总让人觉得他在暗示什么事情。
但下一刻，克里斯就又掩饰住了那可怕的一面。
他低下头，银色的眼眸如同明镜，倒映绿茵和缥缈金雾，也倒映着相貌姣好的金发公主。
“虽然幻术用的丑了点。”他笑着道，“不过，比之前有形无实的东西好太多了。”
他松开手，修长的指尖蹭过少女柔软微卷的灿金发丝：“你真的更适合天才的野路子，小公主。”
爱丽丝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对克里斯已经不再有一开始的防备了，但太近的距离仍然让她感觉不适应。
“谢谢，您又帮了我一次。”
爱丽丝又补上了发自内心的夸赞：“您很厉害，也很擅长教人。”
克里斯收回手，坦然道：“我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相信我，任何一个真正了解幻术的人，都不会允许你这样糟蹋自己的才能。”
“当然，你认识的人里除了我之外，并没有这样的人。”
爱丽丝：“... ...”
爱丽丝想不出该怎么回应他看似谦虚，实则自夸的话语。
这时候，一只雪白的传信鸟飞过了天空，张开翅膀俯冲而来，站上了爱丽丝的肩膀。
“找我？”爱丽丝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传信鸟。
她打开传信鸟脚上的信筒，一道白色的光芒蹿出，在爱丽丝的手里变成了一封信。
她想：这个世界连一只鸟都会变魔术。
还是放到她的世界里，会让人拍案叫好的那种魔术。
不，等等
她现在好像也是个魔术师了。
克里斯的银眸里洋溢着笑容：“拆开看看？”
这不用他说。
爱丽丝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折了一折的信纸。
镶金边的纸页上盖着神宫议事厅的红章，漂亮的花体字在最上方写着“任务告知函”几个大字。
爱丽丝看完了信，扯了扯嘴角。
她来到神宫三个半月，就第一次接到了任务。
这是不合理的，毕竟神宫的所有学生，至少要入学一年以上才会接到任务。
不过还好，神宫倒也不是真的丧心病狂。
神宫没指望她一个新人出多少力，只是拜托她提供一些帮助而已。
吸血鬼在维尔拉王国内外频频活动，神宫会派出一支队伍前去处理吸血鬼。
而爱丽丝是维尔拉王国的公主，她会比较熟悉维尔拉王国的状况和地形，所以神宫才拜托她加入队伍进行辅助。
爱丽丝默默地看向眼中带笑的克里斯：“... ...”
她此时只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开光嘴？
克里斯之前说爱丽丝可能会被派去出外勤，对付吸血鬼。
这才没过几分钟，这句话就应验了。
克里斯笑得温和且无害，他“诚挚”地祝福道：“希望你第一次任务顺利，小公主。”
爱丽丝看了他一眼：“借您吉言。”
她没有说更多话，拿着信转过头，她要先去收拾行李，然后去信上约定之处报道。
神宫背后的金色草坪上，只剩下了身穿白衣的黑发青年。
他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慢悠悠地说道：“我是真的很擅长教人。”
“毕竟，我总是在教育这个世界的生灵，不要变成平平无奇且无趣的模样。”
第16章 神明的诅咒
神宫顶层的议事厅中，不朽之木的圆桌环绕巨大的图阵。
那淡蓝色的光芒织构出的阵法，正是神宫用以监测世界的神术——神之眼。
围绕圆桌而立的十二人，身上皆覆盖着莹白光芒，时不时有雪样的光点，轻盈地跳动在他们雪白的繁复衣袍上。
这些人发色不一，身形不同，唯二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穿着白衣，以及都戴着那纹刻金纹或银纹的白色面具。
这十二人，皆是大主教，是神宫当前的主事者。
他们大都隐藏起来，长年累月地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去探寻神术与本源，感受神明的力量。
其中常常出面的，只有那么两三人而已。
而今日，这十二人，竟然都出现在了议事厅里。
神之眼的图阵之中，显现出了引起他们注意的画面。
白雪皑皑的浩荡平原上，黑色的雾气自地底弥漫，那力量十分可怖，只是丝丝缕缕，就能够引起空间的动荡。
神之眼只能远远地看着，稍一靠近，图阵就有一种即将崩坏的震颤感。
“血族亲王全部苏醒，吸血鬼横行肆虐。不出意外，神宫会与吸血鬼全面开战——神宫也做好了准备。”
一名大主教稍稍抬头，苍老的眼睛望向甚至要的图阵：“但真正让我等为难的是，吸血鬼亲王的苏醒，恐怕不是个意外。”
“他们也许，是被这份黑暗的力量提前唤醒的。”
大主教们虽然都戴着面具，但不需要看表情，也能从他们的声音中听出严肃与凝重。
“倘若真是这样，我们所面临的敌人，就不仅仅是吸血鬼，而是这份力量的主人——有心在世界上掀起动乱的人。”
“幕后之人，比吸血鬼亲王要可怕数倍。”
神宫有心安排，爱丽丝第一次出任务，队友们都是认识的人。
雷夫曼主教负责带队，在尼瓦托尔城时并肩作战的年轻神术师们是队友，大家彼此之间都还算熟悉。
艾伦热络的打招呼：“嗨，爱丽丝殿下。”
这家伙就是那个被克里斯骗了甜甜圈，请爱丽丝喝过热可可的年轻小伙。
爱丽丝记得，这家伙在北境边塞的混乱之中，被长生种剜掉了腿上的一块肉。
“您看起来已经恢复了，艾伦先生。”
谈及此事，艾伦立刻变得激动了起来：“噢，您可一定要听一听我的经历，爱丽丝殿下。”
“当初我治疗不够及时，治疗师说，我的腿很难恢复到以前了”
被剜掉了一块肉，大量失血，筋腱损伤严重。
治疗师判断，艾伦的伤口就算能好起来，也会在行走时感到疼痛和不适，大概率会有点跛脚。
艾伦也认了命——他是神术师，一辈子都要和长生种打打杀杀，断条腿少个器官都是正常的。
但是，就在返回神宫的第一天晚上。
艾伦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笼罩在光芒中的人，对他的腿用了神术。
那个人说：“这是我给予你的一份回礼。”
艾伦再醒来时，先是感觉到腿上的痛感消失了。
他拆开绷带，发现自己的腿就像是没受过伤一样，皮肤完好无损，筋腱没有任何不适。
“这简直就是一场神迹！”
艾伦激动道：“可惜，我醒来之后，就完全忘记梦里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雷夫曼主教已经听自己的学生说过很多次了这件事了。
他没有任何不耐烦，一如往常地说道：“这一定是光明神冕下的祝福，艾伦。”
“的确是这样的，如果神不庇佑我，我一定就死在北境了。”
艾伦摸了摸头，话语中稍稍带着点疑惑：“但是，我总觉得，梦里那人让我感到有些熟悉”
爱丽丝没太在意艾伦的纠结。
她拍了拍艾伦的肩膀，说：“您康复了，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艾伦点头道：“也对。”
结束了再次见面的攀谈之后，大家排好了队伍，一边前往传送阵，一边介绍任务的内容。
“维尔拉王国零零碎碎地浮现出了吸血鬼伤人事件。”
雷夫曼主教说：“统计之后，可以确认，吸血鬼出现的范围是整个王国。”
爱丽丝问：“一整个王国，只派我们一支队伍？”
据她所知，维尔拉王国面积还挺大的，不是几十个神术师能够负责过来的。
“一支队伍足够了，孩子，现在神宫正缺人手。”
“虽然波及到了整个王国，但是做乱的吸血鬼们应该只有一到两批。”
雷夫曼主教和神术师队友们耐心地解释道：“吸血鬼的脚程非常快，这些家伙可能入夜之前还在王国西边，黎明时就已经到最东边了。”
爱丽丝：“... ...”
这算个啥，长跑冠军吗？
“这样的家伙，本来是很难追到的。”
“不过幸运的是，吸血鬼这类长生种非常看重血缘和家族关系，不会长久地离开族群。”
“他们一般在夜晚出去狩猎，天亮时再回去，和家族成员一起入睡。”
爱丽丝逐渐明白过来了，说道：“也就是说，这些家伙不是居无定所，他们有固定的栖息地？”
成群活动的生物大多数都有这个特点。
——拥有固定的巢穴，而不是四处为家。
雷夫曼主教点了点头，说道：“而且他们的领地意识很强，一般情况下，一个家族享有一片狩猎区域，不与其他家族共享。”
“所以，虽然范围波及了整个维尔拉王国，但按照吸血鬼的习性和脚程来判断，维尔拉王国只有一到两个吸血鬼家族。”
只有一到两个家族的话，一支神术师队伍足以去应对。
艾伦补充道：“我们打算挖出吸血鬼的巢穴。”
“但这样做的话，搜查面积要涉及到整个维尔拉王国，还是有点吃力的。”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看向了走在队伍之中的爱丽丝。
爱丽丝明白他们的意思：“所以你们要找一个了解维尔拉王国的人。”
这个人就是她，维尔拉王国的公主，原本的第一顺位王位继承人。
时隔数月，爱丽丝又一次踏入维尔拉王国。
那个篡夺王位的艾尔帕已经死了。
他的儿子女儿们，那些继承顺位紧排在他后面的孩子们，在登上王位的第十三个夜晚面临死亡。
这些孩子们的死亡方式，与艾尔帕亲王一模一样，都是猝死。
就像是诅咒一样，他的孩子们与他面临着相同的命运。
不知不觉间，这样的言论就在维尔拉王国传开了。
——艾尔帕篡夺王位的行为触怒了眷顾公主的神，招致了命运的报复和诅咒。
沿途听闻了消息的爱丽丝断定道：“奇怪的言论。”
神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去做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她哪来的这么大的脸？
“但是，一样的死亡方式，还都是十三天的话”
神术师们说：“也许真的是诅咒，就是不知道是谁施加了这样的诅咒。”
爱丽丝想了想，又问道：“现在的国王陛下是谁？”
艾伦回答道：“希亚·维尔拉，已故的艾尔帕陛下的最后一个孩子。”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现在整个维尔拉王国都在计算他还能活几天。”
爱丽丝：“... ...”
这一定是史上最惨的国王了，没有之一。
数日之后，马车到达了王城之外。
白色巍峨城墙之下，刚刚加冕没有多久的年轻国王身着礼服，头戴王冠，迎接神术师的到来。
少年手中握着国王的权杖，另一只手放在左胸，谦谨恭敬地微微低头。
隔得很远，爱丽丝就能看见少年那苍白的，难看至极的脸色。
看起来，这位少年国王，已经意识到自己活不久了。
希亚礼貌地问候了雷夫曼主教以及诸位神术师，并命令随他出来的侍从们，引领神术师们前往王宫。
所有人进入王宫，开了两场小会，各种事项吩咐下去之后，时间已经是夜晚了。
靠近后花园的长廊之下，爱丽丝坐在石阶上。
秋日的晚风携来一丝凉意，混杂着还未凋零的清淡花香。
爱丽丝抬起头，被辉煌灯火映着的天空呈现半棕半蓝的颜色，缀满汇成了银色长河的星辰。
青涩的少年嗓音在背后响起：“爱丽丝姐姐。”
身披红色斗篷的少年国王问道：“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坐在这里吹风，不冷吗？”
爱丽丝说：“还好吧，北境的风比这里冷太多了。”
希亚脸色变了变，他迈开步子，低着头走到爱丽丝身旁坐下了。
他似乎想说很多话，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直选择沉默。
在爱丽丝的耐心耗尽之前，少年国王终于开了口：“姐姐，我登基的那一天，做了一场梦。”
“在梦中，我看见了一个人——不过我醒来之后，就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他一直笑着，用很温柔的，好像在哄人入睡一样的语气告诉我，在第十三天的时候，我的心脏会因为诅咒而破碎。”
一直笑温柔，哄人入睡的语气说出可怕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