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闻言，抬起眼皮看了看贯穿他的胸膛的三根长钉。
殷红的血液从伤口之中渗出，沿着长钉流淌，最后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去。
他的脚下，已经积了一大滩暗红之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银芒的血液。
他低声说道：“没关系，不会流干的。”
罗文：“... ...”
克里斯眉眼之中都带着笑，只是那笑容虚弱，看起来苍白又痛苦。
他说道：“他们还要拿我威胁小公主，怎么可能会让我死在这里？”
罗文沉默了半晌，才继续问道：“就没有什么逃出去的办法吗？”
克里斯问道：“罗文阁下，你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的名字吗？”
也不等罗文回答，他就直接说出了答案。
“方舟地牢。”克里斯说：“地牢名为‘方舟’，很可笑吧？”
“方舟，这个词语来源于创世神留下的一件圣物。”
“灾难来临时，方舟可以保护乘坐于其中的人，不受袭击。”
克里斯说道：“从此，‘方舟’就成了安全之地的美誉。”
“如果牢笼名为方舟，那也意味着，这座牢笼是世上最坚固的牢笼。”
克里斯说：“这里应该很坚固吧”
“如果我的神力没被封印，也许还有逃出去的希望。”
罗文问：“那要怎么办？”
克里斯苍白地笑了下：“还能怎么办？”
“你没有能力挣脱枷锁，我也没有，我们俩无计可施，还能怎么办呢？”
“要么在这里等死，要么心怀希望地祈祷着，有人来救一救我们。”
克里斯笑着问：“不过，你我应该都不希望，有人来救我们吧？”
“我们都很清楚，这是黑暗一方，为小公主设下的陷阱。”
“我们都不会期待着，自己成为小公主的诱饵，诱使她踩进陷阱里，对吧？”
克里斯总结道：“所以，就不要怀有期待了，还是等死吧。”
这个结论相当消极。
消极到罗文完全说不出话来。
就在地牢里的氛围变得死一般沉寂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了。
“你自己不想活，还要拉上别人一起消极？”
罗文立刻警惕起来，但不管他怎么瞅，都看不见说话的人在哪里。
在他出声质问之前。
丝丝缕缕地淡紫色薄雾扩散开来，将他笼罩其中。
这似乎是一种神术，施术者刚刚是将他拢进了神术范围之内。
这时，罗文终于看见了来者。
身形高挑的金发少女站在地牢里，她比花朵更美丽的面孔上，带着一份薄怒。
这份怒意，针对的不是罗文，而是这地牢里关着的另一位——克里斯。
克里斯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
他看向爱丽丝的时候，眼睛里盈着温润柔和的光。
他虚弱又勉强地笑起来：“你来了？”
爱丽丝点了点头。
她视线触及克里斯如今的惨状，每过一秒，眼中的怒意就少一分。
等看到脚下积了一滩的血泊的时候，她的怒意又起来了，不过，这次是针对黑暗神和恶魔们的。
罗文忽然惊恐地出声：“公主殿下，您头上头上”
爱丽丝转头问道：“我头上怎么了？”
罗文：“您头上飘着一对眼珠子”
爱丽丝：“... ...”
克里斯：“... ...”
一直蹲在爱丽丝脑袋上的小黑猫忽然跳起来，直扑罗文的脸。
牠喵喵喵地叫着，一边叫，一边挠罗文的脸。
爱丽丝捂了下脸，说道：“我是溜进魔界的，我们得趁着黑暗神没发现，快点逃出去才行。”
沙漠宫殿的最高处，统辖黑暗的神明的栖息之地。
被黑雾包裹，遮掩了真容的神明，正安静地卧在舒适又奢华的神座上。
“冕下，您召集我们，是有什么吩咐吗？”
恶魔君主们半跪在地上，低着头颅，不敢直视高处的那团黑雾。
尚还存活的十一名恶魔君主，此时都被召集到了这个房间之内。
恶魔君主们感到不解。
如今魔界关着钓神眷者上钩的人质诱饵。
为了能够及时抓住可能会偷偷潜入魔界营救人质的神眷者，身为恶魔君主的他们都要经常巡视魔界才行。
可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黑暗神冕下突然把正在巡逻他们召集到了这里。
这到底是有多么急迫的事情？
或者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神眷者更为重要？
就在恶魔们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主管着黑暗的神明，忽然笑了一声。
随即，神明之音响起：“没有吩咐，就不能召集你们了吗？”
神的话语，犹如华丽而空灵的乐曲，回荡于灵魂之中。
那一瞬，恶魔们有种灵魂被刺穿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不知恐惧为何的恶魔们，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裹在黑雾之中的神明一手支着下巴，声音放得极轻：“小公主，给你放这么多水，应该够了吧？”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响声。
一颗夹杂火焰的流陨，撞破了宫殿，直袭神座上的黑色雾气。
黑雾扑出，毫不费力地挡下了流陨。
神明依旧立于座椅上，自残破的宫殿中抬头望去。
身着繁复白衣，手执金色权杖的人类，正立于魔界赤黑色的天空之中。
他雪白的衣摆翻飞，在这黑暗笼罩的天空中，成了格外刺眼的一道星芒。
神明缓缓地道出了对方的身份：“教皇塞西尔。”
大概是墙壁被打塌的缘故，跪立在地上的恶魔法瑟，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站起身，转头从半塌的墙壁向低处望去：“神眷者已经到了！她就在方舟地牢里！”
恶魔君主们纷纷起身。
法瑟用力一挥手，浮空宫殿尾巴上的一处建筑，屋顶轰然爆开。
薄烟与幻术的紫色雾气一同飘散，露出正握着法杖砸向镣铐的爱丽丝。
笼罩在雾气之中的黑暗神：“... ...”
怎么办？
他是想放小公主走的。
现在这算是什么超乎预料的意外状况？
第59章 我们之间，不需
“... ...”
爱丽丝举着法杖, 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被掀开的屋顶。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潜入敌营之旅会在此时碰壁，明明之前混进来的时候那么顺利。
克里斯催促道：“小公主, 快点。”
爱丽丝一杖敲下, 困住克里斯的镣铐直接断裂了。
她又反手一挥，将捆住了罗文的锁链也砸断了。
爱丽丝问：“怎么样，能走吗？”
屋顶已经掀开了, 她的身影已经暴露在恶魔们的眼中，逃跑也无济于事。
但是，如果由她来吸引住恶魔们的视线, 克里斯和罗文还是有机会避战的。
罗文看向一旁还挂在岩壁上的神裔，摇头道：“殿下, 我没什么问题, 但克里斯先生”
他逐渐沉默下来。
那半句没“恐怕不行”没说出口来。
但他知道, 爱丽丝能够理解到他的意思。
魔封石制作的封印, 仍然还停留在克里斯的手腕和脚腕上。
而将他钉在了岩壁上的长钉, 也不允许他行动。
爱丽丝咬了咬牙。
她当然知道当前的状况。
但是
爱丽丝说道：“克里斯, 你必须能行动。”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克里斯：“你没得选。”
罗文惊讶道：“殿下？！”
他想不出爱丽丝要做什么事情。
克里斯抬起手, 扶在贯穿他胸膛的长钉上。
他似乎是花了很大的力气, 才忍着痛苦喘匀了这口气。
他尽力维持着气息和语调的平稳：“太勉强人了吧, 小公主？”
爱丽丝点了点头, 说道：“对，就是在勉强你。”
她抬起手，握上了将克里斯钉在岩壁上的长钉上。
她说道：“克里斯，凭我的实力，能顺利偷溜进魔界, 就已经很勉强了。”
“如今被发现，被围攻，我想要从这里闯出去，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克里斯问：“所以”
爱丽丝说：“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
“从这里离开，你的力量是必须的。”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没有你，我会寸步难行。”
比起来请求，这更像是要求。
她在要求一个受到重伤的人站起来，为她做一些事情。
明明在说着为难别人的话语，却还显得自己很无助很可怜。
——无论是哪个受过教育，懂得礼仪的人，都知道这种做法是不正确的，是非常自私的。
看着这一幕的罗文，若非还顾忌着爱丽丝是他的主人，他大概要直接上去劝阻了。
爱丽丝握紧了长钉，说道：“大概会很痛的，抱歉，忍一下吧。”
说着，她就对着那根钉子，使上了自己的力气。
罗文惊道：“殿下！不能拔！”
克里斯现在的伤势是拜那三根长钉所赐。
但他如今还活着，大概也是因为那三根长钉堵在伤口里，没让血液彻底流光的缘故。
爱丽丝贸然拔出钉子的行为，很有可能会害死他。
爱丽丝的动作，比罗文的劝阻更快。
一根带血的长钉落下，而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三根钉子落在地上敲出金属响声的那一刻，克里斯的身体，也从岩壁上滑落下来。
克里斯半睁开眼睛，声音已经虚弱到极致了：“小公主，你是想谋杀我吗？”
“以前想过，而且不止一次。”
爱丽丝从衣兜里拿出了契约纸，纸中间还卷了一支笔。
她用法杖上的尖刺割开自己的手心，用笔尖蘸了蘸血，颤抖着在契约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契约完成的那一瞬间，一股磅礴的，与神力不同的力量，从爱丽丝的身体和灵魂中被剥离出来。
这些力量凝聚出了淡绿色的形体，被契约的风裹挟着，汇进了克里斯的身体之中。
在接下这股力量的瞬间，克里斯胸口的贯穿伤就止住了血。
而后，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
爱丽丝把契约纸举到克里斯面前：“现在我开始图谋你的一半寿命了。”
这是共享生命的契约。
缔结契约的双方之间，会共享彼此的生命力。
爱丽丝签下契约的瞬间，会得到神裔一半的生命力。
但是，她自身的生命力，也会被分出一半给克里斯。
人类的生命力，比起长生种来说，不过是卑微弱小，不值一提的东西。
但眼下的情况，也就是这弱小的生命力，在转移的瞬间强行治疗着克里斯的伤口，将他从死亡的悬崖边拉回。
克里斯看着契约纸，半晌，他才说了一句：“真不公平。”
他一半的寿命是永恒。
爱丽丝一半的寿命只有几十年。
这一纸契约，签的确实不公平。
但是，他似乎并不因为自己的寿命被分走一半这件事而感到不满。
克里斯摸了摸自己胸口处的伤，又用另一只手，放在爱丽丝脑袋上，用力地揉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上方将他们围困于此的恶魔们。
他说道：“小公主，你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这种情况下，要突围可有点麻烦。”
爱丽丝举起了法杖，说道：“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
“这样的话，你也不会觉得不公平了吧？”
克里斯：“... ...”
他转头看向金发少女，后者此时正一脸不爽，显然是为了他那句“不公平”耿耿于怀。
克里斯只觉得无奈又好笑。
他轻声喊道：“小公主。”
爱丽丝回答他时，语气稍微有些凶：“干嘛？”
克里斯说：“在那一纸契约之后，我们已经是不需要‘公平’的关系了。”
“不如说，我正在因为这份‘不公平’契约的签订，而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喜悦。”
爱丽丝：“... ...”
站在一旁的罗文从刚刚起就一头雾水。
他是谁？他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趴在罗文头顶的黑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虽然现在牠很想去扑克里斯，但是这种时候打扰人家显然很不道德。
爱丽丝踩了克里斯一脚：“这种事情以后再说。”
她竭力平复下涌上脸颊的热度。
说实话，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把告白讲得像签合同的家伙。
也许长生种就是和人类不一样吧？不管是表达喜欢的方式，还是告白的方式，都让人感觉到火大。
克里斯很配合。
他非常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正经事情上。
他说道：“我的神力被封印了，小公主。”
“没关系，我来打架，你在旁边指导就好。”
爱丽丝抬头看向高空：“教皇圣座已经在牵制黑暗神了，从剩下的恶魔的包围圈里逃脱这种事，我还是能拼一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