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阿赵送了甜品过来,回头就在灰楼里八卦。
“待在地下室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她气咻咻地咕哝,语气里带了些不自觉的心虚。
“咳。”阿杨清清嗓子,低声说,“少说两句,小心被听见。”
阿赵不甘不愿地闭了嘴。她不怕阿杨,大家都是女佣,谁比谁低一头了?但她怕伊丽莎白那个老女人,严苛地好像清朝皇宫里的老嬷嬷,规矩严得很。
林管家也很尊重她,他可管着自己的工资!
阿赵也不想触霉头。
但她这样的人,无事也要翻出三尺浪来,哪里坐得住,过了会儿,嘀咕道:“最近这个家里是越来越不对头了,哎,你说那边的人这么不客气,是不是……”
主人家吃过饭后,时间最是空闲,老刘、老李等人这会儿都聚在餐厅,闻言略有不安地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俩在凌家做得久,平日里总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所以,阿米吃醋,阿赵不忿,都当消遣的乐子看。
可现在说的事,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了。
以伊丽莎白为首的凌老先生的人马,和他们发生过数次摩擦。
比如做饭,营养师指手画脚,说这个容易丢失营养,那个不适合一起食用,把自诩了解主人家口味的老刘烦得够呛。
麦克医生人倒是不坏,可态度冷淡,轻易不和他们说话,只有阿米过去才得了好脸色。
护士凯瑟琳更是神秘,来了以后只知道有这个人,几乎没见过,一天到晚跟在凌老先生身边。
阿赵有次遇见她,夹枪带棒地说了两句不太好听的,就被她死死盯住。“她那个眼神哦,好像随时要把我吃了一样,吓死人了。”阿赵如是说。
总结,大家都闻到了不好的气息。
“一声招呼没打就回来了。”老李抽着烟,不乐观地说,“来者不善啊。”
老刘比他还要坐不住,园丁很少换人,厨师可是一个主人家一个胃口,换了个人当家,他立马就得失业。
他试探地说:“凡先生好像没回来,最近不知道去哪里了。”
“听说是去美国了。”阿米轻声道,“我亲眼看到他和冉小姐一起走的。”
阿赵习惯性嘲讽:“又一个,住进来的都攀了高枝。”
阿米咬住了嘴唇。
“少说两句,你也该管管你的嘴了。”阿杨喝止,“主人家心情不好,你要是触霉头,丢了饭碗看你怎么办。”
“哪有这么严重?”阿赵犹且嘴硬。
但这种事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隔了两日,金盏花庄园就出了大新闻。
事情是这样的。
2月6日,星期二。一大清早,麦克医生就被伊丽莎白叫了去,说凌老先生有些不舒服。
检查后,麦克医生给开了药,打上了点滴。
阿米说,她听见麦克医生回来后和人打电话,说什么“滥用药物”“有复发的征兆”,好像是凌老先生的病情出了问题。
中午,凌恒一个人从学校回来了,在凌老先生的房间里待了一个下午。
晚饭的时候,凌老先生看起来好多了,还和大家一起用了饭。
阿米和阿杨帮忙上菜,正上到热汤的时候,护士凯瑟琳走了过来,用法语和凌老先生说了几句话。
当时,凌老先生苍白微青的面孔就迅速被血气填满了,脖子上青筋乱跳,整个人仿佛充了气,好像随时会炸掉。
阿米惊呆了,端着热汤一动都不敢动。
凌老先生霍地站了起来,夺过她手里的汤盅,直接砸向了旁边的凌恒。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全然来不及阻止。
然而,凌恒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便轻巧地避过了汤盅。
陶瓷在地上摔成碎片,汤水撒了一地。
“爷爷手抖了吗?”他反应平淡,仿佛真的是失手脱落。
“你做的好事!”凌老先生气喘如牛,愈发愤怒,“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现在就死了?”
满场寂静。
凌恒抬起头来,笑了:“大过年的,您发什么火?”
“实验室的样本丢了。”凌老先生冷笑了声,“是你。我知道是你。”
“什么样本,什么时候丢的,实验室里都有监控。”凌恒冷静地驳斥,“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去过那里。”
凌老先生深吸了口气,怒极反笑:“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用得着你提醒我?爷爷教你个招,这种事,别看谁能做,就看谁想做。”
凌恒顿了下,震惊地问:“你觉得我想你死?”
凌老先生根本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这还需要回答吗?他不死,儿子、孙子怎么接班呢?都巴不得他早点死,趁早给他们腾位置。
他偏不死。
“我已经给小妍看好人家了。”出乎预料的,凌老先生说起了另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过两天,就让她订婚吧。”
凌妍都吓傻了:“订、订婚?”
她为什么要订婚?
关她什么事啊?!
“爸,小妍……”凌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丈夫拍了拍肩膀,反对的意见就堵在了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不过,她不说没关系,言真真可没人拦。
她用看似自言自语,其实谁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年头居然还有包办婚姻?!”
凌老先生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道:“再有下次,她也给我滚出这里。你是个聪明孩子,自己掂量清楚。”
凌恒不作声,心想,掂量什么掂量,又是这一招,拿母亲和姐姐威胁不够,还要再添上女朋友。
“您确定一定要这么做吗?”他看着自己的祖父,缓缓道,“一定要这样吗?”
凌老先生冷笑:“你说呢?”
凌恒沉默了,良久,才道:“好。”
祖孙俩对视了片刻,心里都很清楚,是时候做出那个决定了。
第80章 察觉
凌老先生和凌恒的冲突摆到了台面上, 整个庄园的气氛顿时为之紧绷。
恰好马上就要过年了,佣人们不想触霉头,纷纷找借口要假期。老刘不用说,年夜饭由专门的厨师团队准备, 不需要他, 趁机得了几天的假期。
老李没有亲人, 在凌家做了十几年了,无处可去,自然留下。
阿杨是单身母亲, 有个在国外读书的女儿, 外国不过年, 只能她过去一趟,和女儿吃顿团圆饭。
阿米有个父亲, 阿赵有儿子和离异的前夫,但关系都不好, 属于可以回去但也没必要的情况。
张笠和林管家则都明确表示不走。
而麦克医生察觉到情况不对, 早就机灵地躲了。他是家庭医生,不是凌氏的员工,本来就不需要长住,连请假都不用。
营养师也是外聘的,按照国定假日正常休假。
留下来的只有凯瑟琳和伊丽莎白。
本来, 佣人们放假是轮班, 可今年人手充足, 林管家干脆就把厨师老刘、女佣阿杨、麦克医生、营养师都给放走了。
伊丽莎白会厨艺, 阿米可以打下手,他和张笠也能帮做一些事,问题不大。至于阿赵, 她本来想走,但惦记上了年初一惯例的大红包,狠狠心,也留了下来。
这么一算,灰楼一共留了七个人:女佣阿米,女佣阿赵,园丁老李,管家伊丽莎白,护士凯瑟琳,林管家,司机张笠。
他们选择留下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会是一个让人无比“难忘”的新年。
2月11日,大年三十。
家政公司在除尘那天就来打扫了庄园,里里外外都弄得十分干净,佣人们又陆续做了一些布置,新年的气氛一下子凸显了出来。
按照往年的惯例,逢年过节,主人家高兴,不但会发红包,还会将家里用不着的东西送人,小到奢侈品衣裙鞋包,大到家电家具,什么都有。
但今年大家都不敢去奉承凌夫人,老老实实地待在灰楼里。
过年不兴干活,否则接下来一年都是劳碌命,最重要的年夜饭又承包了出去,大家都很空闲,便聚在一起聊天。
而员工们聚会,最佳节目肯定是吐槽老板。
柿子要挑软的捏,凌恒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很多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没什么敬畏,八卦起来没有心理压力。
可之前凌老先生搞了那么一出,今年的关注点就偏移到了凌老先生身上。
阿赵开始和凯瑟琳套近乎:“你平时那么忙,今天倒是空下来了?”
凯瑟琳在缝制手帕,似乎很喜欢做这些小手工:“是的,老先生的状态很好,我没什么事。”
其他人默契地对视了眼,老李笑说:“祖宗保佑,好好过个年。”
“祖宗?”凯瑟琳抬首,唇角蕴着莫测的微笑,“我不这么认为。”
张笠解释说:“这是我们这边的风俗习惯,相信祖先会祝福后人,和西方对上帝的信仰是不一样的。”
凯瑟琳却还是摇头:“不,这是神的恩赐。”
除了伊丽莎白,大家都笑了,这就是文化差异,谁也不能说服谁。
“看来你们不信。”凯瑟琳说,“虽然凌家走了歪路,但我必须说,他们确实侍奉在神的身边,神的荣光始终照耀着他们。”
林管家的表情微微变了变,打断了她的话:“韦伯女士,s国的宗教信仰十分宽松,无论哪一种都受到法律的保护。我想,我们不该过多谈论主人家的私事。”
凯瑟琳放下了手帕,蓝色的眼珠犹如玻璃球:“误入迷途的羔羊,需要正确的指引,渎神者罪不可恕,没有人可以冒犯祂的权威。”顿了一下,又道,“凌氏并非我的主人,我已经将自己献给了祂,永远服侍伟大的主人。”
阿赵&阿米&老李:“……”外国人就是这样。
伊丽莎白开口解围:“我们该去布置一下餐厅了。”
“我同您一起去。”张笠很有自觉。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又点名:“凯瑟琳,如果你不忙的话,能不能一起来?”
“当然,我很愿意。”凯瑟琳笑了。
年夜饭摆在凌家最阔气的餐厅里,长方形的西餐桌已经被收了起来,现在摆在那里的是一个古典的实木圆桌,能容纳十余人宽敞地坐下。
水晶灯一尘不染,墙壁上悬挂着中国结,装饰用的水果是柑橘,还有老式糕点叠成的糕点塔,尚未凉透,热气里飘溢糯米的香气。
伊丽莎白取出储物柜的钥匙,一件件往外拿餐具。
这些餐具都是古董,极其昂贵,非重要场合不会使用,而不同的宴席,需要搭配不同的餐具。平日里的西餐用银,今天的年夜饭就用瓷,样样件件,都有自己的讲究。
张笠帮忙摆放椅子和餐布,正忙碌着,忽而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张叔叔怎么在这里?”
他一回头,果然是言真真。
她穿了件黑色的花木兰联名连衣裙,上半身是衬衫,下半身是不规则的百褶裙,中间搭配了一条金属腰带,再加上黑色的过膝袜和皮鞋,看起来又甜又酷。
对了,还把头发编了个辫子,在脑袋的两边折出个三角形,很像猫的耳朵——虽然言真真本人认为,这是恶魔角,然并卵,这个发型就叫猫耳朵辫子。
“是真真啊。”张笠心头莫名一紧,总觉得本能地紧张起来,“你怎么来了?”
言真真踩着小皮鞋踱来,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她在餐厅里转悠了圈,笑眯眯地说:“正好路过,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言小姐是客人。”伊丽莎白不比林管家,过度维护凌家,客客气气地说,“我们来就可以了,凯瑟琳,帮我摆碟子好吗?”
“没问题。”凯瑟琳小心地捧了餐具过来,路过言真真身边时,不经意地落下了一个幽深的眼神。
言真真闻到淡淡的海腥味儿。
她眼珠一转,没走,反而开启套话模式:“为什么这里要摆橘子啊?”
“凌家祖上是广东人。”张笠说,“这是那边的传统,柑音同金。”
“哦,那没有年糕吗?”她继续扯。
张笠说:“有的,一会儿就会摆上来。”
言真真又说:“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年,这里放不放烟花鞭炮?”
她逮着张笠问,张笠不好不回答,只能和她闲扯。
伊丽莎白觉得她妨碍工作,干脆另外指派了个任务:“张,你去找一趟林,让他找个合适的酒壶过来,这里没有合适的。”
“好。”张笠转身就走。
言真真和她们都不熟,跟着走了。
离得远了,她才小声八卦:“张叔叔,我问你个事儿啊。”
“什么事?”伤筋动骨一百天,张笠出车祸后养了段时间,再回来,言真真就和凌恒好上了。他也是聪明人,林管家的话要听,少爷的面子也不能不管,所以只要没有别的指示,很乐意和她修补关系。
言真真压低声音:“凯瑟琳是不是和老先生有……那个关系?”
张笠吓了一跳,赶忙说:“别瞎说,凯瑟琳有丈夫。”因为过年探亲的问题,他刚好听了一耳朵:“她丈夫也在凌氏工作,是个很厉害的医生。”
“是谁?”言真真自然地问了出来。
张笠说道:“我不认识,不过凯瑟琳姓韦伯,应该是随夫姓的。”
言真真讶异无比:“韦伯?韦伯医生吗?”
“你认识?”张笠也不乏敏锐。
“凌恒说过,是挺厉害的。”言真真面不改色,“一个护士一个医生,他们还挺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