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祭祀结束,羽青鸾直接病倒了,高烧,烧到昏昏沉沉的,一直出汗。
裴曦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能感觉到她的忧虑和焦躁,却没法劝。
神凤山塌的锅扣在越公府的头上,可……大家都脱不了干系,包括远在南疆的他们。京城失守,有羽飞凤亲征南疆的缘故,也有南疆掏走京城力量的关系。亲随军本该拱卫京城和天子,却投了南疆。虽说是南疆打赢了他们,可就亲随军那打仗不怕死的铁憨憨劲,如果不是对着羽青鸾,他们不会降,不会弃京城来南疆。
羽青鸾病得难受,偶尔还做噩梦,但有裴曦在身边,每次醒来时都能看见他,做噩梦时也能感觉到他在,心里踏实、安心,渐渐的,也睡得安稳起来。
她躺了两天才退烧,人仍旧是软绵绵的没什么精神,躺在病床上,下达了继续出征的诏令。
南疆打完武侯联盟,东南方向的各公侯们便再没有能够对南疆形成抵抗力的。
羽青鸾之前拿下各城后的举措都是为了以后治理更容易些,如今东南方向大致上定了下来,余下的那些小封地没有她父母的陵墓重要。她派出两位大将军继续平定东南,自己则拖着病体准备搬师回巨木城,之后跟南疆兵分两路,围攻乔世侯封地,打通京城的道路。
她一直有派人驻守祖庙和天子陵,照看她父皇母后的陵墓,在容易塌陷的地方也做了加固。
可神凤山塌,山体整个开裂,并不是加固陵墓就能行的,一场暴雨,她的太长公主陵直接埋在了山体下。承泰天子陵的牲口殉葬坑都塌了出来。
冬天积雪极厚,到开春化雪时,陵墓又将经受一轮考验。
裴曦没同意羽青鸾带兵上路。
大军走得慢,先行。
他的护卫和羽青鸾的随从护卫都足够保护他俩的安全,完全可以脱离大军,等羽青鸾养伤病再走。
他拉着羽青鸾,一直等到羽青鸾全部养好身子,两人这才动身。
他看羽青鸾一直忧心父母的陵墓,跟她说,“你傻呀,陵墓都要塌了,先悄悄地把棺材挪出来另行安置。”
羽青鸾斜眼看着他。她没回去,子嗣后人不亲至,谁敢擅自动先人坟墓。且,迁陵需要选定日子,要请示过神灵问吉凶,还要举行七天的祭祀,才能开启陵墓,之后迁至新陵跟埋葬先人是一样的。
天子陵的规格,悄悄?
裴曦说:“事急从权,那些仪式以后再补,你再悄悄地把棺材抢救出来。你是要仪式还是打算以后挖煤,从煤坑里找……山塌下去,那么多陵墓,要是棺材摔散了,都不好认谁是谁。”
羽青鸾盯着裴曦思量半天,极为艰难地点头同意了。
这事,还不能让裴曦去办,得她自己安排人去,于是她把太祭招来,让他回去悄悄地把她父母、兄长们的棺材挪出来另行安置。
太祭当场跪了!
最开始时是不敢答应,待南疆王问他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保全她父母和兄长们的尸身时,他只能答应。
羽青鸾再三叮嘱他,一定要秘密行事。
太祭都无语了!正经的嫡出后代,本该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迁陵的人,搞得这么鬼鬼祟祟。
可没办法,路不通,乔世侯封地卡在那呢。其他人过去,乔世侯封地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就放过了,也管不过来,南疆王要是去迁天子陵路过,不要说乔世侯府,沿途各公侯府都坐不住。
这事传出去,天下都得动三动!
羽青鸾出来的时候,带了五万人,之后打没了两万多,又由孙茂、孙密招新军训练,如今扩充到十万人。产铁量有限,且还要供应民生发展,炼钢跟炼铜又不一样,铁制兵甲上不太跟得上,很多人装备的是铜甲和铜戟。
裴曦跟羽青鸾回到巨木城时,都深冬了。
回鸾城过年的事不必考虑,大冬天的,不时的下几场小雪,水浅的地方都结冰了,羽青鸾发兵往京城方向去。挡在进京路上的不止乔世侯府的封地,还有她的那些庶出姐姐弟弟们的。
她父皇的儿子死得多,庶女对天子大位没有威胁,除了正常病逝的,没那么多意外过世的。嫡庶有别,羽青鸾又是被承泰天子养在跟前,庶出公主们跟羽青鸾几乎没有交集。
对于羽青鸾来说,最多就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大凤朝经过这么多年战乱,庶出公主们的根基浅,便是有母族依靠,封地都让母族吞并了。封地离母族远的,早让周围的公侯们给打没了,连尸骨都已无处可寻。
羽青鸾到了她们的封地,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战乱流离。那些饱受战乱摧残的地方,庄稼地里满是枯黄的野草,城里的房子塌了,路旁到处都是白骨,还有新冻死在路旁的尸体。满目疮痍,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机。
她拿城后,便让太卜司带着人去收殓路边的尸骨,为他们祭祀超渡。
裴曦则忙着赈灾。
没旱没涝没蝗虫,人们过得却是要粮没粮,要穿没穿,每天都在饿死冻死人。他先开设赈灾的粥棚,搭了收容灾民的茅草屋,争取不再有饿死冻死的,之后再由羽青鸾派的官员进行安置,给他们划地、借粮食生产工具等。
羽青鸾想早点打到京城,面对这样的情形,也只能稳下来。
几乎都是空城,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赈灾,军粮都先挪用了部分出来,再从巨木和南疆调粮补充。
大军行进还算顺利,很快,她便到了老六瀚公的封地。
瀚公的外家拥立他为瀚王,没有天子诏书,连金印都是自己铸的。
羽青鸾从来没承认过他的王爵。
瀚王穷,但外家富。他的外家趁乱起势挣下偌大的家业,不甘心白白拱手让给羽青鸾,于是把瀚王拱出来,囤重兵以御南疆大军。
瀚王这么多年在外家的鼓吹下,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天子大位,见到羽青鸾的大军压境,亲自出城在阵前与羽青鸾见面,努力说服羽青鸾拥立他当天子,许她种种好处,顺便对羽青鸾之前的续国祚说辞进行了委婉的反驳。不管谁当天子,都依然是大凤朝,大凤朝的国祚并没有受到危胁。
羽青鸾听完他的话,对他没有任何语言,直接下令攻城。
瀚王骑着马、带着护从,还在两军阵前。
随着他嫡姐一声令下,先是黑云般的箭雨从头顶上飞过,紧跟着便是列成军阵的大军冲过来。他拔出佩剑想要抵挡,玄甲军压根儿没搭理他,从他的身边过去,直奔城墙。
他当即调转马头,想回去守城,待看到玄甲军的攻城车出来和大军的气势,又胆怯了。他几翻犹豫,扭头朝他嫡姐看去,正好与她望来的视线对上,莫名胆寒。他突然想起死在两军阵前的羽飞凤。
他如果调头回城,今天,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第269章
居狼立国, 划疆而治,不朝不贡,令很多公侯府都起了心思,瀚王的外家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从送嫡女入宫便开始谋划,在天下刚大乱时便以拥立羽翔瀚为名起兵扩张。
如今羽青鸾大军压境,他们毫无退路,以他们一家之力绝难抵挡, 唯一的活路便是联合只有几位庶皇子家及旁边的乔世侯府共抗南疆, 可其他几位庶皇子已经谋划要投降南疆。
羽翔瀚的外家便在这时将他推出去,意图让羽青鸾在兵临城下之时斩杀他于阵前,以断其他几位庶皇子投降的念想, 迫使他们联合起来对付南疆,再图谋以后。在形势对自己不利时,羽翔瀚身死,让他们显得失去拥立的庶皇子,对天子大位显得不再具有威胁,以作保全。羽翔瀚有儿子, 如果将来他们能够成势,再拥立羽翔瀚的儿子图谋其他,亦是一样。
然而, 千般算计,抵不过南疆兵势强盛。
他们有坚固的石头垒砌的石城抵御南疆的箭雨床弩, 却挡住那比城墙还高的攻城梯, 更挡不住轻易撞开城门的攻城车。
玄甲军攻城, 如探囊取物般轻松容易。
羽翔瀚没如他的外家所愿,在阵前被羽青鸾斩杀,但他的城被南疆王府攻破,他的府邸遭到玄甲军的查抄,妻眷家小、母亲都被玄甲军擒获。
在大凤朝战乱中掠夺其他封地获得巨利的累世公侯府,其强盛富庶在大凤朝是实打实地排在前列的。
他们跟武侯联盟不一样,武侯们各有各的封地,看似抱团,实则各自为营的散沙,一击即溃。故,羽青鸾打他们,打下一地,治理一地,以稳妥为主。
可打占据数十块封地的累世公侯府,一城一地的得失对他们可以说是不伤皮毛。
羽青鸾着急北上迁陵,又有裴曦随行为她处理后勤、稳固后方,她不必再像打武侯联盟时那样既管打仗又要治理城池,如今只需要带着大军攻城夺地即可。她连粮草、军械这种头等大事都不必操心过问,全由裴曦为她办得妥妥贴贴。
若是其他人,她必不敢这样,需做防范。
可她跟裴曦,夫妻一体,全无顾虑。
羽青鸾提着三尖两刃刀上阵,亲自带着玄甲军追着羽翔瀚的外家打,打得对方连气都喘不过来,没等他们跟其他庶皇子谈好联合,便已经把他们的封地全部拿下。
老六瀚王跟他外家,兵败如山倒。家被抄了,杀头的杀头,当苦奴的当苦奴,他和家眷都沦为苦奴,服苦役。据说干好了,能放归成良民。
……
羽青鸾趁势追击,一股作气,连同旁边老五羽翔翱的五块封地,一并拿下。
老五羽翔翱跟他的外家,虽然连成一气,但他很清楚,什么东西是自己的,什么东西是舅舅的,自己的东西如果交给舅舅,就未必再是自己的了,于是对外家想拥立自己的事早有堤防。他小舅舅去南疆要天子印玺这么大的事,对他连声知会都没有,这让他生出十二分的警惕。他外公和大舅舅拿小舅舅蠢、自作主张说事,但内里到底如何,他只是不愿深究罢了。
他对自己外家防备,外家给他的助力也有限。这些年,他扩张的封地都是凭父皇给的家底打下来的。
老五夹在自己的外家、老六的外家、乔世侯府之间,日子过得朝不保夕极为艰难,就怕哪天自己没了。
他刚就封时,羽飞凤眼看不成了,那时候确实动过成为继嫡子当天子的念头。随着年龄渐长,经历的事多,有些事情愈发地看明白了。他父皇属意的、扶持的天子大位继承人不是羽飞凤,不是哪位庶皇子,而是他们的嫡姐羽青鸾。他们,从最开始,便没法同嫡姐争。
羽青鸾知道老五跟他外家的态度,把老五跟他的外家区别对待,她接受了老五的投城,拒绝了老五外家的投城,发兵继续猛打。
她收了老五的封地、所占的城池,将他麾下的战奴释放为良民,给户籍、划地,让他们卸甲归田,迁去那些饱受战火摧残打成空城的地方开垦种地。她给老五留了二百个府卫名额、一个县令的官职,他的府邸、宅院、除土地以外的其他产业,如作坊、商队等,全部给他留下了。
老五所领的披甲人,愿意继续追随老五的,可以去他府上当府卫。有本事、审核过关的,愿意考玄甲军或武部的,可以正常谋前程。其余的,作退役处理。
他们的退役待遇跟玄甲军、羽翎军没得比,几乎领不到什么钱粮,但……南疆现在最多的就是无人耕种的庄稼地,给每个人分地都绰绰有余。退役的披甲人在身份上并不是良民,而是退役兵丁或退役武官,能享受到一定的优待,比起以前没法谋到差使的披甲人强得多。
老五穷,跟他打仗战死伤残的披甲人都未必能有这待遇。
很多世代披甲人不会种地,也不打算种地,但土地一直金贵,以前都在大贵族手里,想买都没地方买,又有旁边六庶皇子的披甲人被抓去当苦奴种地架桥修路作对比,那些没考上玄甲军和武部的披甲人痛快地卸甲归田了。
原本一些抱着当不了披甲人就上山当流匪心思的披甲人,见到玄甲军清剿流匪提回来的人头、割回来的耳朵,再了解到玄甲军的战功制,什么心思都歇了,老老实实地接受安排。
老五依然住在他原来的府里。他嫡姐连封地都没给他迁,只叮嘱他有空多学学新东西,要是当不好县令会撤他的职。他新上任,对南疆政务不熟悉,有条例、有律法可循,也有很多从南疆派过来的官员从旁指点,还算适应。
至于他的外公家,他做不了外家的主,也劝不了外家,亦明白嫡姐打他外家的原因,所以选择两不相帮。
……
老八的外家有点不安,怕被羽青鸾像铲老五、老六家一样,把他家铲了。
羽青鸾来信让他们出兵打乔世侯府,指定他们攻哪几座城。
老八的外家,心头顿时稳了。他们如果按照羽青鸾的吩咐,打下乔世侯府那几城,待遇约摸能比照虔公府。爵位换成实权官职,公侯、其嫡长子授县令或一地的武部司司掌,除了土地,别的产业都能保住,土地也能留下一部分,需要重新办手续登记。
有前两家庶皇子外家的前车之鉴在,他们更愿意当下一个虔公府,当即全力攻打乔世侯府。
老八羽翔翎的实力是几位庶皇子中最强的,但他早在之前便到巨木向羽青鸾投城,跟他的外家又有抵御居狼的功劳,且他的外家并没有去做把控庶皇子行谋朝篡位的事。
冲这两点,羽青鸾都得留些情面。
至于老八有没有争天子大位的心思,并不重要。她的几个庶出弟弟,早在当年她还在京城、父皇有废羽飞凤的意思流露出来时,便都起了心思。有机会争,那自然是要争的,人之常情。
她看的是他们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将来有没有能力做什么。
老八的权势,当削的得削,当留的也得留。
天下这么大,仅凭她和羽九玄,累死都治理不过来,不可能全靠外姓人和军队拱卫,天家子嗣封公镇守一方,不是全无道理。权势这东西,有人空出来,便有人顶上去,不是甲,便是乙。老八是她父皇的儿子,有能力、立得起来,是个拧得清的,总好过别人。承泰天子那么多孩子,不能都死都废了,总得稳稳当当地立住两个。
乔世侯府卡在她进京的要道上,乔世侯夫人素有骁勇善战之名,也善拢络人心。
羽九玄火烧乔世侯大军的尸体,烧得人心尽溃,她能在丈夫兵败病逝后稳住乱局、派重兵于险关驻防,是个有能为的。
乔世侯府出自越公府,越公府的头上顶着神凤山塌的大锅,羽青鸾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投降,只能打。
拉上老八共同对付乔世侯府,比老八跟乔世侯联合起来打她强。
羽青鸾和老八分两路夹击乔世侯府。
冬天,天寒地冬,大雪茫茫,大家都在过冬,并不适合攻城,可羽青鸾发疯般攻城夺地,不休息。
老八不理解,很多人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