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裴三郎的瞌睡彻底被吓没了。他爬回到床榻上, 满脸生无可恋地看着捧着衣服饰物洗脸盆鱼贯而入的宫侍们,最后装成一条咸鱼任由他们摆弄,更衣、梳头、洗脸,直到沾有细盐粉的牙刷伸到嘴里, 他才自己动手刷了牙, 待把自己收拾利落整齐,在心里告诉自己, “天子能让我在天凤殿睡觉, 是不是对我这个准女婿还算满意?”是满意的吧!
不管了!反正没有把他拉出去挨刑受训就是好消息!
他满血复活,跑去吃完饭,扭头看向窗外, 才发现已经是下午。这不是他能睡,是他之前太累了。
他收拾好仪态, 去到议事殿中, 若无其事地叩首、行礼。
天子指指旁边的空位,说:“坐。”
这次是在右手的第一个位置,三公都排到了他的下手, 至于左侧的第一个位置, 正好是狗萝莉。他抬起头就跟狗萝莉看过来的视线对上,那眼睛可真好看, 明亮有神。
狗萝莉与他的视线对上便立即避开,别过脸去, 露出一个非常好看的侧颜和长长的卷卷翘翘的充满灵动感的睫毛, 那眼睛你沾着清晨的露珠, 泛着光。
十三岁多的狗萝莉已经到了少女初长成的年龄,充满生机勃勃的活力。
她的皮肤不算白,蜜色肌肤,与精巧立体的五官和很具线条美感的脸型轮廓特别相衬,给人一种常年运动很健康的感觉。
她与天子从长相上并没有相似的地方,但这会儿两父女在一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亲生的。
两人的气质神情都出奇地像,特别是狗萝莉身上那沉稳霸气的气质,让她半点都不像中小学生,从头到脚只写着一句话:我出生在你们这些凡人奋斗一辈子都仍需仰望的高度,伏首叩拜吧,你们这些凡人。
狗萝莉的家世、颜值、气质得天独厚得让人妒忌到发狂。
裴三郎努力地收拾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努力地维持自己玉树临风的形象。
他家的基因也不差,老爹一米八,老妈超过一米七。他虽然还没抽条,有点婴儿肥,但眉毛是英气的剑眉,高鼻梁,最重要的是他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的。他虽然没见过年轻的女郎,但来到他家的夫人们挺多的,没有一个比他白,至于那些糙老爷们,那就没有白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翩翩美少年说的就是他。
蓦地,天子用力地咳了一嗓子。
裴三郎回过神来,就见天子正用一种虎视眈眈的眼神看着他,表情阴恻恻的有点瘆人。他下意识地缩成团,抱拳拱手,一副俯首贴身的乖顺模样。
殿中的众位公侯大臣努力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不是撸腰带就是理袖子,要不然就是看向矮桌上了的竹板。
羽青鸾面无表情地坐在那,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掩在袖子下的手握拳,松开,又握拳,“让亲随军把裴曦出去打顿板子”和“他现在有点用,暂时放过他”两个念头在脑海中交战,最后以毋需理会而结束。
天子问裴三郎,“天鸾剑和十二把门郎剑锻造得如何了?”
裴三郎回禀道:“已经锻造成形,不日即可铸成。”
天子问:“天赐神炭,再造三百把剑,需多久时日?”
裴三郎发现天子的神情很不善,一副他要是有半点没答好就要削他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回道:“如果仍然以锻剑之法锻打,每把剑需时三月。有天赐神炭,便可将天神石炼化成……铁水,再以铸铜器的方法铸成剑胚,再反复折叠锻打。”
天子、长公主、三公都敏捷地捕捉到一个字——铁。
几人都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裴三郎,谁都没有提一个铁字。
天子说:“三百把剑,朕要在公侯们进京时见到。”
裴三郎恭敬地应下。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几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究是没敢问天子要采煤权。
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不仅没逃过在场这些老狐狸的眼睛,连坐在他对面的那只小狐狸的眼睛都没逃过。
天子打发走殿中的其他人,只留下长公主,才问裴三郎,“你刚才想说什么?”
羽青鸾发现,裴怂怂又哆嗦上了,显然跟以前一样,知道些什么不凡的东西,想谋划点什么,又心有顾虑,忍不住害怕。有贼心,说他胆小,偏偏敢干,造出不少新物什藏在庄园里。她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欺君之罪,诛。”叫你刚才盯着无礼!
裴三郎吓了一跳,心说:卧槽,这狗萝莉,几个意思?
他朝羽青鸾望去,就见狗萝莉的表情说有多正经就有多正经,但眼睛里杀气腾腾,存心下绊子。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煤矿,煤矿啊!通常来说,煤矿不仅产煤,还有大量的伴生物,例如沥青、石油等等。还有天燃气和瓦斯,早年挖煤没有那么先进的监测仪器,挖到天燃气和瓦斯,经常会造成惨重的矿难事故,他上辈子上小学的时候看过拍的讲矿难和采煤的电视电影,那比塌矿还要可怕。
矿工的工资很高,但……高危。可有煤矿可以做很多事。
不过,问天子要采煤权,比开采煤矿遇到的各种危险都要危险。煤什么的,算了吧,弄点铸剑的就成了。
于是,他深深地沉默了。
天子看了眼自家女儿:你把人吓着了。
长公主:“……”他胆子小,关我什么事。
天子现在基本上已经摸透裴三郎的那点心思,不外乎就是知道煤矿里有什么东西,看上了,又怕招他忌惮惹来杀身之祸。他说道:“煤矿里产出来的东西,你我二八分成,如何?”说完就看到裴三郎的眼睛亮了,紧跟着裴三郎又诚惶诚恐地俯地跪下。
裴三郎是真给吓到了,以头叩地,一动也不动敢。他心想:“这是对我起杀心了吧?”历史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呀。下一刻该翻脸了吧?
一步错,步步错,早知道就不进城报讯了。可如果他不来,地震塌成这样,京城将会死伤惨重,天子家会完蛋,他家也会跟着完蛋。他得罪了那么多公侯,没了天子保护,会死得相当凄惨。
天子对裴曦说,“太内司下设神炭司,你担任司掌。朕准你留二成,但你要让神炭担得起天赐神物之名,要让天凤山祖庙塌陷与它相比都不值一提。”
裴三郎脑子是懵的,他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遵命。”顿了下,又说:“天赐神物,人力取之,总是不易。”
天子问:“何意?”
裴三郎说:“危险重重。”瓦斯泄露、塌矿,那都不是闹着玩的。上辈子那么发达的生产力,那也是说塌矿就塌矿。这个世界,连木头架子都难搭,就算是煤矿已经被地震震成了露天开采,也难免会有危险。
他说道:“琥珀只是其中的伴生物之一,还会有别的,有无色无味的毒气,地下还会渗水。”
他对采矿的了解仅限于看过的几集电视剧,至今记得的就只剩下几个镜头。一个是瓦斯泄露,报警器响,工人们仓皇逃命,还有就是塌矿了,矿工被埋在下面了……再就是讲煤矿下杀人骗保案的片子,以及化学课上,化学老师顺嘴提了两句。他知道沥青,那还是因为菜市场杀鸡鸭鹅去那很难拔的毛根都是用沥青,猪脚去毛,也是用那个。早年还有沥青石子路,夏天太晒曝晒,沥青被晒化渗到表面,走在上面,又粘又滑。
煤矿很富,开采煤矿真的很危险。
天子问:“开采之利有多大?”他的目光锐利如电,神情严肃,说:“朕要听实话。”
裴三郎想了想,说出句:“利在千秋。”
天子点点头,说:“那便放手去办。”他当即让人去把刻诏义公召来,拟诏,在太内司下设神炭司,任裴曦为司掌,神炭司的事情不必通过太内司,由裴曦直接向他汇禀。至于裴曦这个司掌要干些什么事,他一概没提。
神炭司没有披甲人护卫,神凤山和天神谷仍由亲随军看管。
裴三郎领诏。
他在傍晚时揣着份诏书出宫,到宫门口领了保护他的亲随军,回镇国夫人府。
家里的房子震塌了,还在修葺,他爹在府里,他娘赴宴去了。
他把诏书递给他爹,得到一句:“好好当差。”以及“我儿不凡”的夸赞,没了。老镇武侯春风八面,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
裴三郎微微一笑,您有天神儿子,您不愁,您的天神儿子是喜忧交加。
哎呀,有矿了,露天矿,还怕开采不出来吗!
裴三郎把诏书往怀里一揣,回屋,准备继续补觉。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补个鬼的觉哦。他装金子的箱子都堆在院子里的,一起堆着的还有他屋子里的其他东西,包括家具、兽皮、布料等财物,战奴守眼也不眨地守着。
至于房子……呵呵,墙塌了,房梁掉下来了,瓦把地板都埋了。
第107章
管家急急赶来, 告诉裴三郎,现在京里到处都缺工匠,请不到人修葺房屋。镇国夫人府的房舍全塌了,而府里的工匠现在还在抢修客堂和镇国夫妇住的屋子。昨天镇国夫妇还是在冬暖夏凉住的。
秋收都过了一大半了, 再过两个月天气就该转凉变冷了。京城里塌了这么多的房子, 主人们的屋子都盖不过来,哪顾得上奴隶, 怕是又要冻死很多奴了。
裴三郎睡不成觉, 只好绕去客堂,便见府里的工匠还在用骨制的工具刨木头。之前的房梁落在地上,中间开裂, 已经不能再用了。那房梁也不是什么太粗的梁,直径只有十几厘米, 多年的老木头了, 上布满麻虫眼,很多地方都朽了。那房梁也不是榫卯结构,就那么直接搭上去, 然后打了几个长长的铜钉, 年代久远,铜都锈蚀坏了。
这还是公府的规格呢, 所以才有铜钉。
至于倒塌的墙,工匠正在指挥奴隶干活, 把墙重新捣碎往里添秸秆, 夯墙用的大木头桩子都抬来了, 看起来像是要重新夯土墙。
土墙虽然保暖隔热,除了冬天暖和,夏天凉快,但除此以外,造起来极期耗费人力工时,不结实,也不扛震。
今夏天有冰降暑,冬天有壁炉取暖,他有砖有瓦有青膏泥有工匠,就不想让父母还住土房。
他建冬暖夏凉,为了节约成本,砖、瓦、青膏泥都是自己产的。
其他公侯贵族府上为了美观漂亮追赶时髦,也都陆续从他那里买砖买青膏泥,找工匠造青墙院墙。修建长公主府,需要的大量材料,匠作司也都是从他的庄子里采购。
出于满足市场需求,他在城外的砖厂、瓦厂、青膏泥厂的规模,比起上辈子的中大型工厂也不差了。这种推广性强,又不怕放的东西,他是大量生产囤积,就等着等秋冬公侯进京时再大卖一波,没想到这时候能派上用场了。
长公主府的施工进程,目前还在打地基和准备各种材料阶段,得到明年才砌墙,离盖瓦还得有两年工期。不过,砖、瓦等都是已经备齐了的,现在用得急,可以先挪用。
他当即写了份绢布手书给管家,让他拿着绢布去他在城外的庄子调石材、砖、瓦、木材的工匠。
现成的材料运来,盖起来也快。
他上辈子的世界,高楼里房间隔断都是单块砖砌起来就成了,但盖房子的外墙不能那样砌,不然不扛震也不扛砸,一个大锤子几锤子就凿开了。
盖外墙的砖,至少两匹砖的厚度,需要错开砌成田字形,这样有一个交错咬合在,没有榫卯结构那么扛震,但砖结实,砖与砖之间有青膏泥粘上,还可以做为缓冲减震,只要条石地基打牢了,防震效果还是很好的。这点从冬暖夏凉只被震落房顶边缘的瓦没有墙塌墙就能看出好坏来。
天凰宫塌了,也是要着急抢修的,等重新夯墙建起来,那么大的一座宫殿,以现在的落后生产力,盖起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毕竟是丈母娘和小舅子住的屋子,又是君臣关系,他不能自家父母有了,把未婚妻家兼君主家里给忘了。
裴三郎当即打马去霍司掌家里,果不其然地扑了个空,他又赶往皇宫的前殿一侧太内司衙门,到匠作司的班房,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灰头土脸满身脏污的霍司掌来了。
都是老交情了,也没那么多客套。霍司掌按照等级制度行完礼,小心翼翼地问:“曦公怎么来了?”就怕这时候裴曦这时候找他借人,但又再想,裴曦手下的工匠能力都多,即使镇国夫人府塌了,他自己也应付得来。
裴三郎凑近霍司掌,悄声说:“天凰宫得盖到明年这时候才能重建好吧?”
提起这,霍司掌就想哭。
塌哪里不好,塌天凰宫,那可是皇后和嫡皇子住的地方。就算是协后的宫殿塌了,再挪一座宫就是。协后不想挪,长公主都能让她乖乖地挪。
可谁敢让皇后挪宫,不要说自己脖子上的人头,全家的人头都保不住。
青鸾长公主的天鸾宫没塌,派工匠把那些震歪的瓦铺回去,再把一些不太结实的地方加固,便可以住人了。青鸾长公主把皇后和嫡皇子挪过去,当即从内库调拨三千两金子,让他抓紧重建皇后的天凰宫。长公主雷厉风行,在涉及到皇后和嫡皇子的事情上,向来半步不让,谁敢跟她逆着干,只会让亲随军当场打死拖走。
裴三郎对霍司掌说:“建长公主府要用的砖瓦我已经全部备好了,匠作司最快也得明年底才用得上。我那石材厂也还有些库存和备料。”
霍司掌对裴三郎连连作揖,“多谢曦公,多谢曦公。请务必替我留着这些砖瓦石料。”他送走裴曦之后,便去找顶头上司望公,申请把夯土房改建成砖房。
裴三郎从太内司出来,往冬暖夏凉去。
冬暖夏凉的房子地基打得牢固,挖深沟铺条石,有一定的减震作用,而房屋的主体是榫卯结构,那是中国古代几千年的智慧结晶,即使是到现代社会的建筑和日常生活中,也经常使用到它。那抗震效果,在京城里算是首屈一指的。因此,没塌,那里有睡觉的地方。
他昨天忙着赶路,没顾得上看京中的情况,这会儿坐在马车上发现被震得那叫一个真的惨。那些公侯府的院墙都被震塌不少。
通常来说,砖墙只在没打地基或者是地基没打牢,使得墙与地面没有很好地接合,才会出现整面墙倒下的情况。现在城中用得起青砖墙的都是京中的贵族,都是霍司掌接的工程、安排的工匠,那一位是造皇宫的,从来造东西都只讲结实精美耐用,不计成本的。
他造出来的东西,贵是真的贵,好是真的好,结实是真的结实。
于是,那些青砖墙,最多就是出现点裂纹,大部份还保持得很完好,没塌没倒没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