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谨道:“多谢皇上夸赞,只是尚且不知如何,希望太后跟皇上能够喜欢。”
“你是太后看中的人,自然不错,”皇帝点头,话锋一转:“朕倒是听说你那个干儿子叶青蝉,在珍禽园里也做的风生水起,太后跟皇后等都赞不绝口的,朕也想亲自去看看有什么不同,只是一直的不得空闲,今日本是要去的,为何又听说他不在宫内?”
许谨道:“回皇上,叶掌案是出宫办差去了。”
“他不是昨儿出宫的吗,”皇帝漫不经心地问道:“宫内的规矩,若不是特例,内侍出宫不是当日出当日回的?”
许谨道:“是,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等她回来,必定严加询问。”
皇帝笑了笑,说道:“许谨,你是人如其名,谨谨慎慎,只是你没给你的干儿子起个好名字,这蝉嘛,‘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如今他爬的不高,声儿却着实不小,现在这样的不识体统犯了宫规,也是意料之中。”
许谨重又跪地:“皇上恕罪。”
皇帝脸上还带着两三分淡如秋风的笑:“恕什么罪,个人所犯的错自然是个人承担,今日朕传你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一声,朕既然知道了有这种秽乱宫闱之人,自然是容不得他,你也别想去护着他了。”
许谨听皇帝的用词,心狠狠一颤,问道:“请恕奴婢大胆,小叶所犯之错,似乎称不上……”
不等他说完,皇帝哼了声,道:“称不上?他三番两次在庆王府过夜,你许掌案不是有名的耳聪目明吗,先前难道没听说?还是在朕跟前故作不知?”
许谨道:“回皇上,奴婢当然知道,但、但这虽然不合规矩,但奴婢觉着也不是什么、什么不可饶恕的死罪。”
皇帝眼睛一眯,冷冷不语。
他身边的两位公公对视一眼,都觉着许谨有些不知好歹,皇帝传他来,不连累他已经是开恩了,他居然还替小叶求情。
何公公便忙走前两步,道:“许掌案,可别不识抬举,皇上是因为你在太后跟前得力,所以才网开一面。你不谢恩又多说什么?”
他看在昔日许谨曾尽力的份上,其实是好意,想让许谨别把他自个儿搅进去。
严公公也道:“就是说嘛,那个叶青蝉做的事儿,还用皇上告诉你吗?早就传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了,他自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本没人理会,只是庆王殿下是什么身份,岂是他能沾带一星半点儿的?如今连累殿下的声誉都因他坏了,就凭着这点儿,他已经是死罪难逃了!”
许谨却仿佛不懂他们的用意,仍道:“谣言止于智者,而且庆王殿下并不是众人口中所说的那种人……皇上,您难道觉着殿下是那种轻狂之辈吗?”
皇帝皱眉。
皇帝此刻的心意,跟裕妃当初不知小叶身份、误以为她跟庆王苟且的心是一样的。
庆王的清誉不容毁损,既然小叶是个由头,那只要把这个由头掐灭了就算了。
皇帝其实不太在意庆王跟小叶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但庆王因为小叶而举止失常却是事实,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让皇帝动杀心了。
所以就算许谨说的再有道理,对皇帝而言也是无用,因为他早就打定主意了。
得亏小叶这会儿不在宫内,倘若在,早就给皇帝派人杀了。
皇帝的目光闪烁,见许谨竟不知惧怕,便笑了笑:“好个许掌案,你为了这个人,竟是忘乎所以了。也好,既然你这样固执,朕索性再叫你明白明白。”
皇帝说完后便道:“带进来。”
话音刚落,有内侍便带了老乔,王大春,程嘉三人从外走了进来。
三人跪在许谨身旁,面面相觑,脸色惶恐。
许谨见皇帝把他们三个带来了,心头微震,低下头去。
何公公跟严公公不明所以,对视一眼,都不知缘故。
皇帝冷笑道:“去问他们,知不知道为何会到这里。”
何公公忙又走前几步,道:“乔易,王大春……你们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乔公公磕了个头:“奴婢实在愚钝,竟不知道。”
王大春也唯唯应承。
何公公回头看了一眼皇帝,小声道:“有什么你们赶紧说,尤其是关于小叶掌案的,千万别自作聪明地瞒着不说,毕竟小命儿要紧。”
这会儿老乔自然也看见许谨也在旁边,本来他们给带来的时候,老乔还跟王大春暗暗猜测是为了昨晚上小叶又留在王府的事,但是看这阵仗,却又不太像。
“这、这……”乔公公咽了口唾沫,忽然想到那一件事,便猛地看向旁边的王大春。
原来乔公公想起了昨晚上他喝多了跟王大春透露的那番话,顿时脸色如雪。
——王大春本来就已经出卖过小叶一次,假如这次他又见势不妙干了这事儿呢?
王公公见老乔盯着自己,顿时明白他心里想什么,忙向着他一皱眉,稍微摇了摇头,却主动说道:“回皇上,奴婢大胆,是不是因为我们叶掌案昨晚上并未回宫的事儿?”
何公公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瞧见皇帝冷然的脸色,就知道不是。
可惜他也不知为了什么,也是一头雾水。
老乔见王公公这么说,心稍微安了半寸,知道他这次没有出卖他们。
就在这会儿,皇帝道:“后宫的事情朕向来不管,如今看来,皇后对你们实在是太宽了,竟弄出这些欺上瞒下,无法无天的奴婢来。”
这“欺上瞒下,无法无天”四个字,罪名太大,非同一般。
老乔吓得抬头,正对上皇帝那锋芒隐现的眼神,跟庆王有几分相似,于是又赶紧惶恐地低下头去。
皇帝道:“你们这几个,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皇帝话音刚落,有个内侍从偏殿缓步走了出来,跪在地上:“奴婢参见皇上。”
老乔王大春本是莫名的,谁知一看此人,脸色各自惊疑。
原来这人竟是之前珍禽园掌管鹿兔苑饲料的执事太监,因为以次充好的缘故,给小叶骂了一顿降了职位,后来他就给调走了。
这会儿出现,显然是有要报复的意思。
皇帝冷道:“别的都不用说了,你只把昨晚上这三个人聚在一起说的话,告诉他们一遍。”
犹如五雷轰顶,老乔跟王大春浑身战栗。
这执事太监便道:“回皇上,昨晚上雨下的太大,乔公公王公公凑在一块儿喝酒,喝的半醉透露了一个大秘密,正给奴婢昔日珍禽园的下属听见,今儿早上悄悄地来跟奴婢说了。”
程嘉在旁低着头,鼻尖上也挂了汗珠,却也是抿着唇动也不动。
此刻她想起来,昨晚上是她去送的菜,只是菜肴多,所以叫了两个小太监帮忙。
现在想来,当时老乔醉酒的时候,她好像看到过其中一人在门口闪过,只是当时她心里也乱糟糟地,所以没有在意。
皇帝听到这里,便扫过地上的许谨,以及老乔三人:“还不说吗?狗奴才,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了?”
老乔面如死灰,知道这秘密已经无法掩盖了,但是现在再把小叶招了,那也太没骨气了。
他忍不住又看向王大春,按照王公公以前的习性,这会儿该赶紧出口招供博取生机才是,但是王大春却只是闭了闭双眼,虽然额角上也挂着汗滴,却竟没有开口。
老乔咽了口唾沫,又看向程嘉:“嘉嘉……”
他这把年纪了,也活够了,虽然是个老太监,宫内苦且无聊了大半辈子,可最后这点时光,却过的有滋有味,色彩生辉,一年顶之前十年的不止。
王大春既然不开口,想必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也由得他去。
只有程嘉……
本来程嘉不该给牵连在内的,都是他昨晚上多说了一句,这才瞒不住了。
程嘉还这么年轻,实在不该就跟着他们一起就这么埋骨泉下。
老乔本是想提醒程嘉,叫她赶紧招认求皇上赦免,谁知程嘉抬头,跟老乔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睛里满是泪,但却一点的惊慌都没有。
昨晚上知道小叶是女孩儿,程嘉几乎晕了,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房的,浑浑噩噩睡了一夜,次日早上还没醒,就又给麟德殿派的人叫起来。
跟着乔公公王公公一块儿前来之时,路上乔王两人虽商议过对策等,她却一点也没听见。
此时此刻纵然生死一线,程嘉却仍是没觉着害怕,她满心都在想着小叶:小叶居然跟自己一样都是女儿身,怎么会?
虽然小叶明确地跟她表露过拒绝,但她心里仍是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偏偏这种难受无法形容。
所以现在对程嘉而言,若皇帝真要赐死他们,倒也像是一件好事,反正是一了百了。
老乔给程嘉的眼神震慑,一时无言。
而旁边的许谨此刻也隐约知道了,因为那次他想让小叶出宫,泄露了天机,让老乔猜出了小叶的身份,昨儿晚上他虽然不在珍禽园,却也能猜到,兴许是老乔酒后失言,却偏给人听见了。
如今皇上显然也已经知道此事。
假如刚才皇帝传他来,他一声不吭的,想必皇帝也不会再揭露出来,只是悄悄地赐死了小叶了事,却不会降罪于他。
此举对皇帝而言的确是开恩了,虽然究其原因,应该是皇帝念在太后的面上,不想让太后失去许谨这个得意奉承之人罢了。
许谨深深呼吸,终于俯身,嘴唇抖了抖道:“皇上息怒,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跟他们并无关系。至于小叶,也是奴婢自作主张,犯下大逆之罪,奴婢愿意领受一切罪责,只是恳求皇上不要牵连小叶,她毕竟、是个无知孩童,不能自主,全由奴婢摆布。”
皇帝淡淡道:“许谨,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如今,你以为朕会由得你继续胡为吗?”
说了这句,皇帝又扫了老乔跟王大春程嘉三人:“别说是叶青蝉,就算是这三人,知情不报,本已经是同罪,到了御前且又拒不招认,如此反逆,留着何用?”
老乔额头满是冷汗,哆嗦着苦笑了笑。
王大春也流着汗,喃喃道:“这次可真是给你连累死了。”
大概是苦中作乐,此刻老乔心里竟想:果然这王大春是出息了,他竟没有说给小叶连累死了,只怨念自己。
就在皇帝想要叫人把他们拉出去的时候,外头终于报说庆王殿下到了。
祥公公送了庆王到了丹墀之前,跪地跟皇帝行礼。
皇帝只看着旁边的儿子:“庆王怎么这么早来了。”
虽然有这么多相关的人跪在地上,庆王依旧面不改色,欠身低头道:“回父皇,原是母妃命人传儿臣进宫。”
“哦。”皇帝应了声:“那你不去丰艳宫,怎么到了这儿?”
庆王道:“儿臣听闻父皇传了许掌案等人,恐怕兹事体大,故而前来。”
皇帝笑了:“庆王,你这会儿知道兹事体大了?你倒是跟朕说说看,是怎么个‘大’法儿。”
庆王道:“凡天下之事,有什么能瞒得过父皇双眼的,儿臣当然不敢隐瞒,但是这件事还有内情,所以儿臣恳求父皇切勿动怒,容儿臣禀明再做处置。”
皇帝皱了皱眉:“内情?”
庆王回头看了看老乔三人,道:“求父皇先让无关之人暂且避退。等儿臣禀告了详细之后,父皇若还不肯饶恕他们,儿臣也不敢再说半个字。”
皇帝的眉头更加皱紧了几分,思忖片刻,终于看了何公公一眼。
何公公忙上前:“先带出去!”
在内侍说庆王驾到的时候,老乔仿佛觉着眼前总算有了一点点亮光,可还不敢确信,毕竟正命悬一线着,此刻正要起身,双腿已经软麻了,差点儿跌倒,还是王公公在旁及时扶住了。
三人从殿内缓步退出,出了门口,忽然间看见门边站着的小叶,老乔跟王大春几乎都失声叫出来。
小叶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庆王先前进殿时候曾叮嘱过她,让她站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也不许动,她只能听命。
虽知道老乔等也在里头,却又无可奈何,此刻相见,忙过去拉住老乔的手:“公公……”
只是何公公哪里给他们叙旧的机会,只赶紧叫人先带了他们三个走开,先关在偏殿内等候发落。
而在麟德殿内殿之中,皇帝身边只留了两个心腹内侍,祥公公也退后了数步。
皇帝理了理思绪,说道:“有什么话,你说罢,如果只是单纯地要保住那人的性命,就不必开口了,还有这些乱臣贼子,朕一概容不得。”最后一句,却看着地上的许谨。
庆王道:“父皇,许掌案不是乱臣贼子,他是有功之人。”
“你说什么?”皇帝匪夷所思,几乎哑然失笑,“庆王,你想好了再说。”
庆王却看向地上的许谨,道:“许掌案,这件事,是你向父皇说明呢,还是我说。”
跟老乔等不同的是,许谨虽也面临死局,但他自始至终都坚信,事情一定会有转机,至少小叶不会有事。
因为今日的局面他虽隐隐预知,但对某个人而言,根本就是在对方意料之中的。
或者,根本就是那人一手促成的。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庆王。
第113章
庆王做事从来滴水不漏,缜密利落。他不可能不知道留小叶在王府会引发什么波澜,只要庆王愿意,自然能避开一切嫌疑,但他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走到如今这地步,庆王一定是算计到了。
兴许……这个人一直在等现在的局面出现。
此时此刻,皇帝眼中透着疑虑,看看庆王又看向许谨。
许谨长吁了口气,终于垂首道:“在王爷跟前,岂有奴婢多嘴的机会。”
这一句话,却是一语双关。
庆王自然听得出来,脸上却依旧声色不动。
他向着皇帝道:“父皇恕罪,这件事,跟当年景阳宫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