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豹依旧的动也没有动。
这一天注定是慌乱而忙碌的,老乔跟小叶都有些伤,但却没工夫休息,一是召集园子里的小太监们,训话的训话,调度的调度,没有一刻空闲。
若有只横亘于天际的眼,此刻俯视整个皇宫的话,最忙碌的自然是珍禽园了,小太监们跟得了命令的蜜蜂,嗡嗡地四处奔走,清扫的清扫,整理圈舍的又去整理,给飞禽走兽点卯,圈舍重新的一一排查,简直闹得人仰马翻。
终于一切妥当,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门口又有小太监来报,庆王府送猫的人到了。
小叶扶了扶帽子,赶紧带了老乔跟王公公亲自去迎接。
那是两个檀香木笼子,足有三四尺长宽,大概是怕惊到了里头的猫儿,外头罩着薄薄的明黄纱子。
小叶一看这个架势,未免想到那天庆王乘坐夏轿而来的神仙之姿,看样子殿下不止是自个儿如此,更是惠及动物啊。
庆王府的内侍跟宫中随行的内侍陪伴交接了,那护送的祥公公笑道:“王爷因相信叶掌案的能力,知道掌案可以照看好这两只暹罗奇猫,才特禀奏过皇上叫送来珍禽园的,希望叶掌案能够尽心克己,不负皇恩。”
小叶行礼道:“是!奴婢绝不敢辜负皇上跟王爷的信任。”
祥公公又道:“王爷也常听说你把这园子整理的很好,你只管安心养好了猫儿,若得了闲,王爷亲自来看一看也未可知。”
小叶心里嘀咕:“可知可知,我可知的是那位王爷已经鬼鬼祟祟的来过了。”
面上却受宠若惊地笑道:“那真是巴不得呢,请公公回复王爷,奴婢尽心竭力,不敢有任何怠慢,只是奴婢若有做的欠缺或者无意中得罪的地方,也请王爷佛心大度,饶恕了奴婢。”
旁边不知内情的听见了,只觉着小叶这真是“未雨绸缪”,又有“谄媚过度”的嫌疑,这还没跟王爷照面呢就说起得罪了。
殊不知小叶是话里有话,自然指的是当时敲庆王五千两的那一趟。
“好说。”祥公公笑道:“只是叶掌案伶俐过人,自是无碍的。”
只略说几句,便行告辞了。
总算是送走了这些大太监们,这里几个人已经按捺不住了:“快,让我们看看这暹罗国奇猫的真容。”
小叶也很好奇,平静了一下心绪,叫人把猫抬到通风良好的明厅内,这才撤去了外头的纱罩。
等看到里头两只奇猫长相的时候,小叶,老乔,王太监,以及几个执事太监无不目瞪口呆,大家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擦眼的擦眼,靠近的靠近。
半天,老乔吃惊之余由衷地感叹道:“这猫……长的是真丑啊。”
“丑归丑,还脏,”王公公道:“他们怎么也不知道给这猫洗个澡?脸上哪里弄的这么脏?也不好生给喂喂?这瘦的一长条儿了!”
小叶琢磨道:“这颜色倒像是故意抹的墨汁、或者是锅底灰?弄的倒是挺均匀的……难不成王爷是故意为难咱们?让咱们给猫洗干净?”
毕竟都是头一次看这种猫,大家围着笼子上蹿下跳左顾右盼地打量了半天,小叶叫道:“等等,这不像是涂上去的东西,倒像是天生的。”她伸出手去,想要捋下一撮毛研究一下。
谁知那暹罗猫伸出爪子向她打来,嘴里叽叽咕咕了一句,声调怪异的很。
小叶眼睛一睁,那只打人的猫扭头,对另一只又叽咕了句什么,依旧是那种带一点软的声调,小叶抓了抓腮,竟仍是听不懂。
正在发愣,忽然窗户上响起了剧烈的大笑声:“这猫怎么像是才从锅底灰里爬出来的,又像是吃不饱,瞧这大耳朵,瞧这三角脸!这得亏是在白天,要是在晚上,俺还以为是哪里钻出两只大耗子呢!”
另一个认真说道:“三弟,我看这两只外国猫在外国恐怕是挖煤的,又或者是烧锅炉子的,所以才吃不饱,脸也给熏成这样。”
原来是张贵妃那只临清狮子猫雪球,另一只却是早上给老乔他们解过围的狸猫大花儿。
雪球笑的太厉害,整只猫将要从窗台上滑落下来,又急忙伸出爪子抓紧。
就在此刻,笼子里的暹罗猫弓身而起,盯着窗台上的两只,竟用怪异的语调骂道:“你是烧锅炉的,你是挖煤的!我们是暹罗最高贵美貌、血统最纯正的贵族!”
雪球本来快爬上去了,闻言吃惊地扭头看向暹罗猫,爪子一松,整只猫就“敦儿”地掉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暹罗贵族猫:这两只土包子竟然敢嘲笑我们!
雪球:你暹罗算什么?俺还是山东著名贵族呢!
狸花儿:那……我只好是中华著名贵族了~~
第26章
那只暹罗猫说的话它们虽然能听懂,但是“烧锅炉”“挖煤”两个词,格外的怪声怪调,显然是临时学的,加上暹罗猫本身的绵软声调儿,像是又创造了一种新奇搞笑的语言。
雪球的眼睛瞪得异乎寻常的大,连狸猫大花儿也吃惊地看着那只暹罗猫。
让它们吃惊的当然不是暹罗猫反唇相讥的那些话,而是……
“哈哈哈!”雪球在滑跌到地上经历过短暂的愕然后,就着倒地的姿势毫无形象地打了个滚儿,两只爪子摁着肚子笑说:“俺娘嗳,快听听他说话的腔调,活像是个二刈子,笑死人了!”
那暹罗猫虽然会几句“外语”,可像是后面这个“二椅子”的本地俗词儿,它实在是不懂什么意思,可虽不懂,却也知道不是好话。
正弓起腰想要大闹起来,忽然间旁边那只暹罗猫开口道:“弟弟,不要冲动。”
这倒是个偏柔和的声音,然后那只暹罗猫慢慢地蹲坐起来,姿势优雅,长长的脖颈扬起,头也高昂着,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居高临下俯视一般,透着高傲的气质。
这猫说的却是暹罗猫语:“我们是贵族,不要跟这些贱民一般见识,会失掉我们的身份的。”
“是,姐姐。”先前那只暴躁的暹罗猫也跟着站直了,竟很是乖巧的低头答应了。
雪球还没反应过来,大花儿从窗台上一跃而下,弓身盯着那只优雅的暹罗猫:“你在说什么?”显然狸花猫也猜出了对方没说好话。
但回应它的,是那暹罗猫不屑一顾的睥睨眼神。
几只猫互相对峙的时候,旁边的几个人当然不知他们在“唇枪舌战”,除了小叶。
可看到雪球掉下来,狸花猫又作出攻击的样子,这些人就算不懂猫语,也知道一场大战在即。
老乔赶紧上来拦着狸花儿:“嘘嘘,不要闹,这是外邦进贡的猫,可不能打架。”
王太监则赶着要来抱雪球:“这不是张贵妃娘娘宫内的雪球儿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王公公爱屋及乌,自然也很想跟雪球亲近一番拉紧关系,但雪球是很挑剔的,哪里肯要他抱,赶紧溜到一边儿去。
大花儿则还边退边盯着那暹罗猫,不依不饶地说:“你这挖煤的等着!看我怎么教训你!”
雪球总算停了笑,它抓抓脸说:“二哥别生气,你看它们两个面黑肌瘦丑不拉叽的样儿,就这还血统最纯正的暹罗贵族呢,呸呸,我还是血统最纯正的临清贵族呢。”说到最后,又有要捧腹大笑之意。
大花儿仍是狠狠地盯了那暹罗猫一眼,又跟雪球道:“热闹看完了,咱们走吧,大哥那边儿还等着咱们回复呢,幸亏大哥没来,不然也要给笑死了。”
大柚子自然是消息灵通的,只是它养尊处优太久,短暂的活动还成,奈何咸福宫距离珍禽园实在太远,于是叫它们两个先来打探。
雪球临走回头对小叶说道:“今天多亏了俺二哥帮了你们一把,可别忘了,它最爱吃风干鱼片,改天你准备一些。”
大花儿回头:“别说了,快走!”
小叶正在疑惑什么风干鱼片,老乔道:“怪得很,这些猫以前不大到这园子里来,怎么这两天来的这么勤快。”
王公公说:“幸而它们来的勤快,不然早上也没办法儿那么顺利地瞒天过海啊。”
小叶还不知道狸花猫出面的事儿,所以听了雪球的话并不明白,又听见王公公这么说,赶紧询问。
老乔把早上的事情略说了一遍,最后道:“虽然咱们说是猫,他们也不是好糊弄的,赶巧这只狸花儿跑了出来,那些人才信了。所以我说掌案你吉人自天相,连猫也恰好跑出来相助。”
小叶一笑,她当然知道这未必是什么“恰好”,只怕狸花儿很知道它在做什么。
只是这两只暹罗猫看着……很难搞的样子,果然棘手,怪不得礼部跟庆王府都不留,要发配到这里来。
但庆王那边祸福难料,如今庆王叫人把这个东西弄过来,也不知意图如何,但不管怎么样,一定得伺候妥当,毕竟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闹点不虞,庆王要拿捏下来就更不容分说了。
现如今只有一句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总算是安置了暹罗猫,吩咐小太监们仔细照看,回到翠茵庭,夜已经深了。
笙儿远远地看到灯光,以及屋檐下一个身影手中摇着蒲扇在张望,便笑道:“掌案你瞧,是嘉嘉姐姐在等咱们。”
小叶本一身疲惫,见了程嘉的身影,忙快走了几步,那边程嘉瞧见他们,笑的说道:“再不回来,我就叫人去找。”
她准备了晚饭,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热菜都凉了。
正要去热一热,小叶拦住:“这天儿本就热,吃些凉的正好。”
小叶累极了,本来饭也不愿意吃,但程嘉辛苦做了,总不能辜负,只能赶紧洗了手脸,胡乱地吃了起来。
程嘉打发了笙儿去收拾,自个儿在旁给她扇扇子,道:“瞧你这一天天忙的,不是这件,就是那件儿,竟没有安安稳稳休息一整天的时候。”
小叶喝了一口笋片肉汤,只觉着鲜美甘甜,心都舒服了几分,便笑道:“干爹以前说‘在其位,谋其政’,我虽明白意思,却想的简单了,也是来了珍禽园才知道,这句话实在是艰难复杂的很。”
“嗯?”程嘉歪头看她。
小叶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捏着个葱油卷儿,思忖着说道:“姐姐,我打个比方,这园子里大大小小的毛崽子们,如果看成是人的话,这里就是个管人的地方,我再说句大不韪的,就像是京兆尹管理整个京城,其他的官儿各司其职,各管其司……甚至咱们的皇上管理整个天下,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每天形形色色,能想到的、没想到的事儿总是缺不了的,甚至有时候内忧,有时候外患,你说难不难?你说繁忙不繁忙呢?但既然你是在这个位子上,你就得尽心尽力的操持,不管是京兆尹也好,咱们皇上也好……往底下说,就是我了。”
小叶说了这一番话,把程嘉听得愣住了,扇子都忘了扇风,只管看着她出神。
“不过,”小叶忙又笑说:“这话是我自个儿无聊寻思的,没大道理都是些浅见,未免可笑,我也只跟你私下里说,你听着笑笑就罢了,千万别漏出去,不然我脑袋不够砍的。”
她把动物比做人,把自己比做官儿跟皇帝,自然是大逆不道的话。
程嘉幽幽地叹道:“你错了,我不是笑你。”
“啊?”
“我是觉着你说的对,可我又想多了,小叶子,”程嘉的眼圈忽然有点泛红,“我只是想,假如全天下的官儿都跟你是一个样的想法儿,为百姓们鞠躬尽瘁尽心竭力的,那哪里还有什么冤案,什么不公呢,自然是天下大同。”
小叶也没料到她想的这么远,略怔了会儿,才笑叹道:“可惜啊,人心各异,我这想法你虽觉着好,可在别人心里看来,兴许觉着是蠢笨不堪的想法呢。”
程嘉忙回过神来:“好了,是我不对引你说话,你快吃饭吧,饿了一整天了。”
小叶又紧吃了几口,忽然想到一件事,便说:“姐姐,早上你怎么跟闻大哥一起去了呢?”
程嘉就说了偶然遇见的事:“闻侍卫倒是热心,他怕我出事,就陪着我去找你了。”
小叶赶紧道:“闻大哥的确是个又热心,又光明磊落的男子,最难得的是他出身还好,像是他这样出身官宦世家却没有变成纨绔子弟的已经很难得了。”
程嘉本以为她闲话,听到这里才觉出几分不对。
小叶见她没反应,便又故意的补上一句:“他又长的相貌堂堂的,我要是女孩,早就喜欢上他了。”
程嘉闻言却笑了,道:“幸好你不是女孩,不然的话,我们这些人都不活了。”
小叶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正要问,就听到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
却是笙儿着急忙慌地又来了:“掌案,大事不妙了,刚刚看管那两只暹罗猫的小福子来说,那两只猫晚上就没吃过食儿,有一只不知怎么还直抽抽,叫起来跟小孩子哭似的,叫您快点过去看看。”
小叶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拿了帽子出门,程嘉急得道:“你还没吃完呢!”
“我吃饱了!”小叶焦急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说:“姐姐别只等我,你自己吃些东西,累了就休息,别只管等我!”丢下这句才匆匆地跟着小福子去了。
这晚上,小叶几乎没合眼,都在围着那两只暹罗猫打转了,次日天不亮就催着小太监快些领牌出宫,去找一个暹罗本地看护猫的人过来。
又过了两个时辰,才总算是找了个暹罗人来,看看这猫的情形,说道:“大概是初来贵地的原因,吉吉跟泰泰吃的东西有些少,但幸好不是真的病了。除了有一点,这种猫是我们暹罗最名贵的纯种猫,以前都是养在皇宫里,民间见不到的,这种猫不能单独养,一定要主人陪着,不然就会孤独的死掉。”
小叶怔怔听着,这个人说的虽是官话,但是声调也仍带着暹罗的明显特点,有一点软绵绵的,尾音缭绕,倒是跟昨儿那两只暹罗猫说话的语调极其类似。
那暹罗人继续道:“你们可以特制一种遛猫的皮带,这样就不怕它们乱跑了,它们是很喜欢亲近主人的,主人跟它们越亲,就越康健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