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恒微怔,一时没回过神,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像另一个人?像谁?她急促地咳嗽,他忽然想起来朝颜也总是这样咳嗽,容恒一时瞪大眼,难以置信:“朝颜?”
眼泪滑落,这么多日来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顾颜再也忍不住,冲进他怀里抱住他,“世子爷,你问我和七王爷的关系,我若是顾颜你不信,我是宋朝颜你还能不信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朝颜对你心思如何,日月可鉴!”
容恒被迫搂着她,还没从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中回神,他原以为顾颜最多是和七王爷有牵扯,他们是太后赐婚,若顾颜婚前就中意七王爷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他万万想不到,顾颜竟然是宋朝颜?她怎么变了容貌?还以顾颜的身份嫁了进来?她是宋朝夕的妹妹,他是父亲的儿子,如今这成什么样子了!
容恒只觉得无比荒谬,他眉头越蹙越紧,“真是荒唐!你怎么不提前找我商量,就擅作主张?你们姐妹俩怎么能嫁给……”
“怎么就不能?”顾颜的倔劲儿也上来了,她咬唇,眼里透着隐忍和委屈,“世子爷,朝颜这么做,说白了还不是喜欢你?你没法谋划,我没办法,只能找神医替我整骨,你知道整骨有多疼吗?你知道我又多舍不得以前那张脸吗?现在那张脸只有宋朝夕有!我每次看到她就恨得不行,要不是她我怎么可能受这么多委屈?再说你忘了朝颜的病吗?若我再不想办法取到心头血,我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指望,难道世子爷要眼睁睁看着朝颜就这样去了?”
容恒回神,一时怔忡地看向她的脸,他还意外她为什么变了脸,原来竟是整骨,听闻整骨推骨需要把骨头来回推动,变了骨头的人,鼻梁轮廓,五官分布都变了,容貌自然会大不一样,只是这等奇事他只听人提起过,不曾想竟然真有人会整骨。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是他辜负了她。
他还没有办法把这张脸跟记忆中宋朝颜的脸重叠,但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开始思忖她的话,他当然不忍心看着她死,可宋朝夕万万不可能同意给她心头血。他责怪自己当初莽撞,昏头一样找来这劳什子神医,让宋朝颜一直惦记这事,才惹出后续这么多的麻烦,如果不是他,一切都会不一样。
顾颜心里冷笑,“她不帮我就看着我死,到时候我就算真的死了,她苛待儿媳害死儿媳的消息也会传遍大街小巷,我就不信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容恒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可她嫁都嫁进来了,再说那些都晚了。他一直觉得他的婚事不圆满,觉得宋朝颜才是自己的心上人,可如今,得知顾颜是宋朝颜,容恒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欣喜,心头那丝烦躁一点也没有褪去,反而绕得更深了。
一定是近日太累了,他和宋朝颜本就是一对,如今又成亲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对她好,只要他拼命对她好,旁的心思就会被压下去,他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烦恼了。容恒似下了决定一般,把顾颜拉入幔帐中。
顾颜搂着他的腰,第一次以宋朝颜的身份和他这样亲近,他们本就是一对,私定终身,虽然兜兜转转,可还是回到了起点。
这一夜容恒格外热情,次日琳琅伺候顾颜梳洗时发现她脸颊微红,是从未有过的好气色。
琳琅打趣道:“咱们世子爷对世子夫人越来越好了。”
另一个丫鬟松绿也笑说:“世子夫人哪里都出挑,世子爷会喜欢夫人一点都不奇怪,要知道咱们世子爷房中一向干净,家中没有姨娘通房,夫人在世子爷这可是头一份呢,世子爷不宠着才怪呢。”
顾颜垂着头,嘴唇微微抿起,心里多少有几分得意,无论容璟和宋朝夕有多好,她都坚信他们的感情绝不会比她和容恒好,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知根知底,这才称得上是天作之合,不像宋朝夕,到底是不圆满。
她难免有些得意,便笑着说丫鬟:“这种话在我这说说便罢了,在外面可别随意说。”
“我说的是实话,世子爷和夫人站在一起本来就很般配。”
顾颜笑笑,忽而想到什么:“廖氏走了么?”
琳琅给她插上朱钗,压低声音说:“昨晚没走,歇在府里了。说是想原国公夫人了,想留在府里睹物思人,昨夜世子爷给她安排了厢房。早不想万不想,这时候想,还不是为了求国公爷给她办事吗?她昨晚跟程妈妈说了一晚上话,也不知道聊些什么。”
顾颜蹙眉,她很不喜欢这个廖氏,不过是国公府的穷亲戚,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不过廖氏对宋朝夕不满,这是她喜闻乐见的,如果不用自己出手就能对付宋朝夕,她何乐而不为?再加上程妈妈也不是个省心的人物,这俩人凑在一起,指不定要搞出什么事来,顾颜莫名期待着。
她手还有些疼,松绿无意中碰到了,顾颜疼得皱眉,松绿吓得差点跪下了。
屋中骤然安静下来,顾颜还指望这两个丫鬟,便没发火,但一想到宋朝夕让她抄一个月经书烧给程氏,她又不痛快,最后气得把珠钗一扔,转身去了书房。
宋朝夕次日起床时腰还有点酸,丫鬟们捧着梳洗的脸盆、玫瑰香胰子、毛巾、茶水进来伺候她更衣用茶。她揉着腰觉得容璟肯定是故意的,他偶尔没回来歇着,准要找机会补回来,次数还一次不少,不过被他这样一闹,她昨日想跟他胡搅蛮缠都忘了。
青竹端了燕窝粥来,宋朝夕吃了几口莫名想起昨日饮酒,开始时俩人各喝各的,后来就有些迷乱,他喂她她喂他的,也不知道是喝酒还是别的,到后来她舌头都有些疼,只记得自己无力地坐在他膝盖上,整个人窝在他怀里。
他后来好像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但她迷迷糊糊的也没听进去。
宋朝夕简单吃了饭便去前院给老夫人请安,从老夫人院中出来,便远远看到容媛和廖氏站在一起,廖氏不知说了什么,容媛噘着嘴有些不高兴。
见了宋朝夕她眼睛一亮,飞奔过来,抓住宋朝夕的手撒娇:“婶婶,毅勇侯夫人说我胖。”
容媛最讨厌这个毅勇侯夫人了,虽说是容恒的亲戚,跟她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廖氏每次来都要挑剔她,不是说她绣工不好就是说她没有女子的样子,今日更是挑剔她长得胖。
廖氏闻言忍不住蹙眉,她就是随口说说,再说她说的也是实话,本朝女子以清瘦为美,容媛却比一般女子要肉一些,脸颊更是有股婴儿肥,谁家男子喜欢这个类型的?
宋朝夕蹙眉,她也很讨厌这样的亲戚,其实容媛并不算特别胖,只是有点肉感,照宋朝夕看,这样也很可爱,等过几年容媛年岁大了褪去婴儿肥,必然也有几分绝色。再说容媛是胖是瘦,跟廖氏有什么关系?
宋朝夕淡淡地挑眉:“阿媛,以后再有人说你胖,你就告诉他——吃你家盐还是吃你家米了!”
容媛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是啊,她又没吃廖氏家的盐和米,廖氏有什么资格说她?还每次来见到她都要说,说完就话锋一转:“我女儿可瘦了,京中世家子弟都喜欢我女儿那款,你这样的不行。”
容媛很烦他,根本不愿意搭理,可到底是长辈,要是太孤傲又会被人说,万一不敬长辈的名声传出去,她便很难嫁人了。
但婶婶可以怼廖氏,因为婶婶成亲了,以婶婶的身份她纵然张狂点又如何?反正有二叔撑腰!
容媛便站在宋朝夕身边,满面不喜地瞪着廖氏。
廖氏被人当面落了面子,脸色发红,她想留在府里住一两日,若容璟不答应她便去求老夫人,老夫人应该对故去的儿媳有几分感情吧?怎么也该帮衬着毅勇侯府这个娘家!
宋朝夕却懒得理她,她拉着容媛去果林里摘枣子,丫鬟拿了长长的竹竿过来,枣子成熟后没什么人摘,掉了一地都是,容媛早就觊觎二叔这的果树林了,只是后院守卫森林,就是容媛想来一趟亦是不容易,从前她有一次误入过,几个暗卫忽然跳出来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差点把她吓哭了。
真羡慕二婶婶,不仅可以随时摘果子,甚至还把湖边改造成一片花田,如今湖边繁花茂盛,春夏秋冬各有盛开的花,一年四季都不会停歇,饶是树木枯黄的秋日,亦有野花盛开。
青竹和冬儿两人各拿着筐子,一有枣子掉落就眼巴巴等着,宋朝夕笑着拿起竹竿,一连落了不少枣子下来,容媛看得激动,笑着拿了根竹竿,“婶婶,你太瘦了,照你这样太阳下山筐子都摘不满。”
宋朝夕要笑不笑地捏了把她的小脸,“行行行,我家阿媛来,我不弄了还不行吗?阿媛记得多摘些枣子,我晚饭就吃这个了。”
容媛脸被她捏的酥酥的,忍不住嘟嘴:“二婶婶你又不是男人,总是勾人家!”
宋朝夕委屈极了,抿着红唇,眸光流动,“我怎么就勾引你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找找自己原因!”
“你总对人家那样笑!”
“哪样?你看到怎样的东西取决于你有一双怎样的眼睛,阿媛你说说,你的眼睛为什么总看到这些呢?”
容媛说不过她,委屈地摸了摸脸,不过枣子的吸引力很大,她很快扛起竹竿自动忽略了宋朝夕那勾人的笑,树干被敲得一阵晃动,枣子不停往下落,容媛看得高兴,笑着嚷嚷:“二婶婶你看!还是我摘的最多!”
她说完,却没得到回应,圆润的小脸上笑意未散,一转头就看到容璟和一个黑衣男人走过来。
容媛呆愣在那,许久没回过神。
扑通,掉落的枣子砸到她额头,容媛疼得直咧咧,不由捂着额头,委屈极了。
宋朝夕笑着行礼:“相大人万福!”
第44章
“国公夫人。”相权一身黑衣,脸涂得很白,身上有很浓的香粉味,他没有容璟高,身形清瘦,看起来清俊儒雅。声音也没有掐着嗓子快要断气的感觉,跟宋朝夕印象中的宦官截然不同。
其实第一次见到相权时,宋朝夕便有此疑问,圣上身边最知名的宦官,权势通天,却十分低调,给人的感觉也淡淡的。要知道当今圣上即位后裁撤了数千名太监,删减了后宫部门,即便如此,也很难改变宦官当权的现状,先皇在世时有宦官结党营私,陷害忠良,甚至起了谋逆之心,可相权在朝中的口碑似乎很不错,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宦官,倒更像是个文人。
宋朝夕有些意外:“不知相公公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相权笑了笑,“皇上有圣旨来了,是关于夫人的,不过今日我不当值,只是来找国公爷叙叙旧。”
宋朝夕疑惑地看向容璟,容璟表情如常,只道:“你去前厅接旨便晓得了。”
宋朝夕这时就觉得湖心小筑不方便了,从前她巴不得一个人住在这,可这片湖实在太大,她在路口种花,去田里看人种地修剪果树,来来回回没有轿子简直寸步难行,偶尔遇到事情,小厮跑来通报,她再匆匆赶去,来来回回至少半个时辰。
实在折腾人。
四人便并肩往前院走,宋朝夕和容璟走在前头,相权和容媛走在后头,宋朝夕回头看了眼一袭黑色黑袍,金线滚边的男人,压低声音问:“相大人怎么跟一般太监不一样?”
一般太监下巴都很干净,不像正常男人会冒胡渣,可如果宋朝夕没看错的话,相权下巴也有淡淡的痕迹,这是其他太监身上没有的。
“相权十五才进宫,自然跟其他人不一般。”
宋朝夕从中听到了秘密的味道,先皇在世时,本朝出过一个很有名的权宦,一时间不少人将孩子阉割送入宫当太监,可十五已经是可以成亲的年岁了,或许也懂了女人的滋味,却在这时阉割入宫,恐怕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容璟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又道:“相大人是罪臣之子,按照本朝规定,他必须入宫做了太监。”
罪臣?称得上罪臣的至少说明相权祖上是个不小的官,宋朝夕对京中官员的姓名并不熟悉,并不记得有姓相的官员,但一个品级不低的官员教养后代,必然尽心尽力,相权看着不像庸碌之辈,若有些天资,被家中着重培养,想必也有参加秋闱入朝为官的想法,偏偏在这时因家人获罪被阉割入宫,所遭受的痛苦可想而知了。
自小挨了一刀至少当时不知道痛苦,可相权这个年岁入宫,背负的东西未免过于沉重。
宋朝夕一路沉默,行至前院,她忍不住问容璟,“这次圣旨到底是为的什么?”
容璟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这你得问皇上。”
宋朝夕忍不住掐他一下,可他胳膊结实,根本掐不动,“国公爷,哪有你这样的?也太小气了,提前告诉我又能如何?”
容璟似笑非笑,不动如山。
容媛低着头,偷偷看向自己的绣鞋,二婶婶和二叔走在前面,留她和相权走在后面,她知道相权是太监,倒不用把他当成外男来设防,可问题是她站在相权身旁莫名紧张,这个相权虽然不像二叔那般气势威严,却性子冷淡,无形中给人一种难言的压力。
容媛攥着手,忽而听到相权问:“听闻你擅长作诗?”
他眼睛狭长,黑眸像深潭一般平静,都说静水深流,容媛面对性子沉静的人总有几分不自在,不过她堂堂国公府的大房嫡女,也不能上不了台面,再说她作诗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想了想,便点头微笑:“会做一些,但是比不上二叔那般有气势。”
容璟写过许多征战沙场,咏诵边境风景壮观的诗,其诗作气势磅礴,为世人追捧,容媛作诗风格比较俏皮,多写女儿家闺阁的乐趣,偶尔抒发一下自己的不满,虽然在女子之间小有名气,可拿到台面上来说的话,比起容璟,比起新科状元,比起工部侍郎,都要差许多,本朝文人都会吟诗作对的当下,她哪里敢自夸?
相权手垂在两侧,淡声说:“容大小姐颇有才名,实在不必谦虚。其实我看过你一首写捶丸的诗作,就连皇上都大为赞赏。”
容媛一愣,脸蹭的一下红了,她写捶丸的那首诗是怎么传出去的?那是今年初春,京中举办马上捶丸比赛,她因为来小月子只能坐着却不能上马跟他们比试,一时有些眼热,便写了一首诗,借抱怨春光不等人来发牢骚,可相权和皇上竟然读过她闲来无趣写的事?她一直觉得自己写得差极了。
相权沉吟片刻:“文无第一,大小姐不必自谦。”
容媛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路上脑子都是懵的,这种自己随便写的东西被人拿出来讲的感觉,实在太羞耻了,她脚趾头都羞成一团了。
宋朝夕到前院时才发现老太太、高氏、顾颜、容恒都在一旁站着,阖府凡是说得上名号的人都来了,一个穿着蓝色太监服的公公拿着圣旨坐在圈椅上,见了容璟,他立刻跳起来,恭敬地弯腰笑道:“国公爷,您所求之事皇上允了,皇上特地命我来宣旨,呦,相大人也在啊,看来咱家是来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