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恒一怔,微微蹙眉:“儿子不懂母亲的意思。”
宋朝夕很喜欢他低人一辈的样子,可她反感容恒和宋朝颜联合起来阴她,看容恒对顾颜这般维护,想必已经知道了顾颜的身份,她原以为容恒已经明白是非,谁知还是这般是非不分。
“就是衙门断案也要听一听各方的证词,怎的世子爷只听程妈妈的话就认定是我责罚的顾颜?”
顾颜在屏风后冷汗都要下来了,偏偏她不能出头指控,她是儿媳妇,若她过于僭越,很容易引火烧身,按理说她的计划万无一失,可如今宋朝夕一开口她就觉得有些不妙。
这个人太淡然了,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总让人觉得她还有后招。
顾颜紧张地攥紧帕子,容恒想了想说:“母亲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宋朝夕嗤笑一声,都顾不得装贤惠了,只道:“世子爷这副语气真当自己审案子呢?当我是罪人,让世子爷提审?”
容恒被她说的有些恼,他不过是顺着她的话问几句,就被她讽刺一番,她怎么这么会说?什么都说不过她,可朝颜伤的这么严重,这是明摆着的事。
宋朝夕见事情闹得差不多了,才坐在圈椅上,不咸不淡道:“事发时,我站在世子夫人的前头,花瓶在我的右手边,那么我问世子爷,我怎么推才能让世子夫人头朝我摔倒呢?”
容恒被问的一愣,以宋朝夕的形容她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若是推人,人总要朝相反的方向倒,面对自己才是,可顾颜竟然是头朝着宋朝夕倒下去的?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见他不回答,宋朝夕又笑了:“我早上来给母亲请安,若我真想推她,又何苦选在母亲这里?难不成世子爷以为我是故意让母亲看到我推了世子夫人?且世子爷下意识认为这事是我做的,总要有理由的吧?还是说世子爷认为世间的婆媳都是这样,我这个继母刁难儿媳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容恒就是这样想的,宋朝夕是继母,前些日子顾颜给程氏上香,宋朝夕不痛快也是正常的,且宋朝夕一直不喜欢他,若迁怒顾颜也不是没可能,可他哪敢真这样说?老夫人还在这呢,世间的婆媳都这样?这不是暗示老夫人也是这种人?偏偏老夫人一向喜欢宋朝夕。
他这才想起来,宋朝夕好像跟其他人关系都不错,只是跟宋朝颜差了一些。
容恒一时语塞,当下,沉沉的脚步声传来,一袭玄色长袍的容璟站在扇旁的阴影里。
“发生什么事了?”
他语气极淡,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下人们各个不敢说话,溪月瞧了老夫人一眼,得到老夫人的首肯,一五一十把事情讲过讲了出来,宋朝夕听着倒没什么反应,反而端起一旁的温茶,吹了吹上头的茶沫儿,抿了一口。
容璟跨步进来,问了老夫人的好,才目光沉沉地扫向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容恒身上。
“你也认为是你母亲推的?理由呢?”
容恒埋着头,冷汗涔涔,奇怪的是刚才他昏头似的觉得一定是宋朝夕搞的,可父亲这般问,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宋朝夕就算想对付顾颜,也没必要选在老夫人这样,顾颜每日都要给宋朝夕请安,若是选择湖心小筑,都是宋朝夕自己人,对她更有利。可程妈妈说了,方才屋里只有顾颜和宋朝夕,可不是宋朝夕还会有谁?屋里就两个人,难不成……
他眉心一跳一跳的,忽而有了某种猜测,随即这荒谬的推测被他否定,纵然朝颜对宋朝夕有些怨气,可她是那般良善的女子,断不可能做出这种腌臜事,她不是那种人。
“儿子只是询问母亲几句,不曾断定是母亲所为。”
容璟淡淡地扫了一眼,视线又落在程妈妈身上,声音冷冽:“你看到夫人推的?”
程妈妈在老夫人面前还敢说几句,如今见了容璟,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国公爷可不是容易被内宅女子糊弄的,国公爷若是不高兴,说不得随手就把她们打发了。
程妈妈跪在地上吞吞吐吐道:“老奴看到国公夫人抓住世子夫人腰间的璎珞,后来又松了手……”
容璟猛地摔了杯子,瓷器脆裂的声音划破屋内安静,茶水洒了一桌子。
所有下人都垂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宋朝夕也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脸色阴沉,难看极了,别说是下人,就是她看着都有几分怵,他其实看着难亲近,实则不常发怒,这是宋朝夕记忆中唯一一次,他这一怒让程妈妈不停磕头,嘴里念叨着“老奴该死”。
容璟声音有点沉:“也就是没有任何人见到了?一点根据没有的事,便一堆人围着她,成何体统!她堂堂国公夫人是你们能随便质问的?”
这话说完,就连容恒都跪在了地上,他姿态极低,“是儿子不孝,对母亲不敬了,父亲要罚就罚儿子吧!”
容璟眸中闪过失望,容恒沉稳不足,优柔有余,这点内宅的事都处理不好,此前顾颜和七王爷纠缠不清,容恒雷声大雨点小,最后竟轻轻放下了,一点惩罚没有,这样下去难免会助长内宅的歪风邪气,顾颜是世子夫人,亦是未来的国公夫人,这样的两人如何能撑起国公府?
他忽而道:“梁十一!”
梁十一从屋檐上飞下来,跪在容璟面前,“国公爷!”
“今日你守着夫人,我问你,方才是夫人推的世子夫人?”
梁十一瞥了眼宋朝夕,沉声道:“夫人没有推世子夫人,不仅如此,我还看到夫人拉了世子夫人一把,只是夫人身子柔弱,拉不动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一挣扎就摔了下去,这才伤到手!”
众人一惊,也就是说非但不是宋朝夕所为,她还救了顾颜?
容恒也是头皮一紧,他这个做儿子的竟然冤枉了母亲,这说出去可是大错了!还未来得及认错,便听容璟又道:“是不是你母亲推的还需得着你在这问东问西?去问问你的妻子,事实如何一问便知。”
容恒刚站起来,便见到里面的顾颜走出来,她今日穿一件藕荷色的褙子,一脸无辜,“大家怎么了?”
容恒蹙眉:“阿颜,你是怎么受的伤?”
顾颜在容璟的注视下差点笑不出来,只能低着头,“妾身……妾身自己不小心摔碎了花瓶,是母亲拉了妾身一把。”
容恒猛地看向程妈妈,程妈妈头都大了,她万万没想到她为了顾颜考虑,顾颜也没否认,出了事却反咬一口。明明二人都是登台的戏子,如今顾颜却率先下台,把所有罪责推倒她身上。
程妈妈咬咬牙,狠狠打自己巴掌,“是老奴眼瘸了,老奴看到夫人拉着世子夫人,以为是夫人推的,不曾想夫人是好心拉了世子夫人一把,是老奴僭越了。”
容璟面色不变,只淡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国公府规矩一向严明,程妈妈身为下人,竟然敢挑拨主子生事,自行去领了罚,若再有下次,便直接叫人牙子发卖了。”
程妈妈吓得不轻,她知道国公府的规矩有多吓人,那是按照军法制定的,她这样的少不得要打四十大板,执行的人还都是容璟的部下,这些板子打下去,她肯定没了半条命,可若不去就会被逐出国公府,国公府有待下人,离开这她还能去哪?只能咬咬牙受着了。
容恒走到宋朝夕面前,给她行了礼,“母亲,一切都是儿子的错,顾颜是无辜的,她只是因为太疼了没来得及把事情说出口,一切都是误会。”
宋朝夕心中忍不住嗤笑一声,误会是吧?你说误会就误会了?她自嘲地笑笑:“我知道我只是世子爷的继母,世子爷不信任我也应该的。”
容恒汗又下来了,他瞥了眼容璟,最终咬咬牙:“母亲,您若是这么说就是不原谅儿子了,儿子糊涂,甘愿跟程妈妈一起受罚,就请母亲千万别往心里去,在儿子心里,您和我生母是一样的,母亲切勿气坏了身子。”
宋朝夕一听说他要受罚,当即来了精神,又谦虚了几句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世子爷千万别伤了自己啊,还说什么小事一桩,自己根本没往心里去,又说这事过去就算了,何必真的领罚呢?
别人不知道,反正她说完,容璟的脸色更沉了,容恒只能去领了罚。
顾颜满脸担心,最终被琳琅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一走,这场闹剧总算结束了,宋朝夕笑着给老夫人赔不是:“母亲,是儿媳妇不会做人婆婆,没把事情处理好,若儿媳对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多一些关心,下人们也不至于对我有所误解。”
老夫人拉起她的手,叹息一声,她在内宅多年,哪里看不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之所以不搭话,是想看看顾颜和宋朝夕各自会如何处理,她没想到顾颜是这样的脾性,更没想到宋朝夕竟然能端得住,没因为被人指责就乱了针脚,不由对宋朝夕更是刮目相看了。
“你受委屈了,溪月,把我的妆奁拿出来,”等溪月回来,老夫人笑着取出一袋子南珠,这些个南珠和寻常的不一样,泛着粉色的珠光,她笑道,“这些南珠极为难得,你拿去叫人镶在头饰上,你长得好,戴了定然很好看。”
宋朝夕谦虚两下,可老夫人非要给,她无奈只能收下这袋价值不菲的南珠了。
高氏站在外头瞧着这一切,也忍不住摇了摇头,丫鬟想容怕她觉得老夫人不公平,便低声问:“您说国公夫人到底推没推?”
高氏要笑不笑:“推没推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男人怎么说,国公爷才是一家之主,内宅和宫里的争斗说到底为的是自己的儿子,顾颜这样的手段,我是瞧不上的,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世面,她若安安分分,什么事不用做,她儿子便是未来的世子爷,可她非想不开,我倒要看看她最终能争出个什么来。”
高氏说完才进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便也给了她一袋南珠。
轿子摇摇晃晃地朝湖心小筑去了,容璟沉着脸,他不说话时冷峻又威严,轿子里的空气都要窒息了。他替她求了诰命,处处维护,在人前给足她面子,宋朝夕不是毫无触动,她忍不住挪到他身边,抠了抠他的掌心,倚在他身上卖乖道:“谢谢国公爷的维护,国公爷今日维护朝夕时,真真魅力十足,尤为高大!”
第47章
“你倒是会说笑,”容璟牵起她的手,仔细查看一番。她的手指细长,指甲却有些圆润,还涂了蔻丹,红红的,是与她长相不相符合的可爱。确定她手上并未受伤,他才问,“今日到底是为何?”
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宋朝夕是不愿闹到他面前的,到底是女子间的事,背地里闹一闹便罢了,闹到男人面前总有些丢女子的脸。可这现成的给容恒和宋朝颜穿小鞋的机会,傻子才会错过,那些人不是总觉得她会吹枕边风吗?她就是吹了又如何?
宋朝夕便叹息一声,苦涩一笑:“世子夫人忽然撞碎花瓶伤了手,程妈妈正好进来,冲进来便指责我,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误导旁人,言外之意我是继母,是继婆婆,苛责了世子夫人。世子爷与程妈妈亲近,又见世子夫人伤成那样,自然觉得世子夫人被人欺负了,便把矛头对准我,我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国公爷就来了。虽然被人误会了,但我也明白,我说到底是继母,世子爷对我有防备也是正常的,国公爷其实不必动怒。不如您免了世子爷的责罚?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上纲上线呢?”
容璟神情莫测,眸子却有点沉,声音倒听不出情绪来,“他听人说了几句便认定是你做的,是非都不会分辨,凭什么撑起国公府?这点责罚已经是放过,若不是想给他留些颜面,少不得要去了半条命。”
宋朝夕巴不得容恒吃点苦头,容璟这话正合她意,不过程妈妈和容恒已经受到责罚,顾颜这个始作俑者却聪明地逃掉了,虽然手伤到了,那点伤不足却以让宋朝夕消气,她总得想法子给顾颜点颜色瞧瞧。
他今日一身玄色长袍,竟然没有穿官服,其实宋朝夕很喜欢他穿官服的样子,那样的服饰不是谁想穿就能穿的,有种别样的威严,气势沉沉的,一看便是上位者。
她靠近一些才问:“国公爷为我做伪证了吧?梁十一什么时候跟着我的?他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容璟眼中闪过笑意,她倒是不傻,梁十一今日确实没有跟着她,然则既然他这般说了,梁十一也不会蠢到不懂他的意思,便顺势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堵旁人的嘴。他是一家之主,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顾颜是不是被人推的不要紧,哪怕一件事最后没有定论,若他想下结论,谁还敢质疑不成?
“倒不算伪证。”
“那你确定我没有伤她?说不定就是我做的呢?内宅女子间的弯弯绕绕你们男人不懂,你们朝堂上的事大部分都是正面计较,我们女子之间若是争斗手段总要隐秘一些。”
朝堂上的事也是都暗地里进行的,但这些话,容璟不会告诉她。
他审讯过许多犯人,带兵打仗时亦抓过不少敌方细作,谁有罪没罪一目了然,即便没有这些经验,他亦信她,若她想要整一个人,定然不会这般小打小闹,在老夫人房里推自己的儿媳,谁都不会这般蠢。可其实进门那一刻,他心中并没有想那些,只是生出护短的情绪,她被人欺负了,他是不允的,便出手护着了,如此而已。
他左手把玩着串珠,在腿上敲了几下,“我自然是信你的。”
宋朝夕勾了勾唇,笑笑:“国公爷这伪证做得好,如今你在朝夕心里更高大了。”
容璟只是笑了笑,又道:“程妈妈老眼昏花,对主子不敬,若你不喜欢,直接打发了也行。”
宋朝夕内心嗤笑,她就这样发卖了程妈妈岂不是便宜她了?程妈妈看不惯她做这个国公府的女主子,她偏要坐得稳稳的,叫程妈妈看着,恨得牙痒痒却奈何不得。再说一个奴才而已,发卖了倒是简单,可这笔账她还没算清呢,仗着在世子那有几分威望,还敢和顾颜一样污蔑她,谁给的胆子!宋朝夕可是记得她的,哪能这么轻易放她走?
回去后,宋朝夕让青竹把自己的嫁妆礼单拿出来,她刚看了几眼,梁十一就进来了,给了她一把钥匙和一本清单,宋朝夕翻了翻,才发现这都是国公爷的东西,他那果然有好多好东西,许多听都没听过的稀罕玩意儿,他就这样扔在库房里落灰,和她想象的一样有钱。
这男人有权又有钱,还真是让她爱的紧。
她以为自己的陪嫁算多了,谁知他营生也不少,宋朝夕去看过了,库房中宝器珍玩,琳琅满目。
“国公爷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