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细水长流——卉苗菁彩
时间:2020-09-11 08:34:01

  李满囤躲闪道:“我就是想先问问。”
  “大哥,你想问啥?”李满园不以为意道:“你要是想问红枣要不要裹脚?”
  “那你看我家金凤已经裹了。红枣是我亲侄女,为她好,我自然是要劝你给她裹的。”
  “城里讲究人家的姑娘都裹。”
  “你要是想问金凤裹脚后咋这么瘦呢?我也告诉你实话,是疼的!而且不但孩子疼,大人也疼,心疼!”李满园拍着自己胸口说:“大哥,我不瞒你说,金凤哭得我夜里都睡不着觉。”
  “我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我就跑我媳妇娘家哥哥那里住了三天。”
  李满囤……
  李满园话里糟点实在太多,但李满囤却只留意到金凤哭得厉害这一点。
  “这裹脚真有这么疼?”李满囤觉得有些难以想象:“我看金凤家来时倒是还好,并没哭啊!”
  “好啥啊?”李满园一听就不乐意了。他觉得李满囤小看了他家金凤为裹脚所吃的苦。
  李满园当下说道:“大哥,你想啊,我们平时扁担倒了砸脚趾头上还疼呢,这裹脚可是要把这脚指头掰断后折到脚掌下面去……”
  为了加强语言效果,李满园还伸出两只手来给李满囤演示。
  李满园以左手伸平代表脚掌,右手压住左手除了拇指外的其他四指往下压,嘴里还配合发出“咔嚓”的一声,然后把左手四指屈到了手掌下,接着说道:“喏,就是这样,这脚骨断了,然后裹起来走路!”
  李满囤为李满园的那声“咔嚓”咔嚓得差点心悸——李满园告诉李满囤的裹脚跟李满囤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
  按李满囤的设想这裹脚就是拿布把脚给裹紧了,让脚照着一定的形状长——这就和庄子里余有钱为了让树苗往直里长给树苗绑木桩子定形一样。
  李满囤没想到真实的裹脚竟然是掰断闺女们的脚骨,一时间接受不能——这人脚又不是桃树枝,看不顺眼了就可以拿锯子锯。
  李满囤不敢相信地问道:“满园,你说你家金凤的脚骨,现在竟是断的?”
  “可不就是嘛!”李满园觉得他可算把金凤遭受的痛苦和李满囤给说明白了,感叹道:“大哥,你现在知道,金凤裹脚到底有多疼了吧!”
  李满囤是真不敢想红枣被掰断脚骨的情景,他狠咽了两口唾沫方能接着问道:“这脚骨头断了,人还能走?”
  “所以金凤疼得直哭,不肯走啊!但不走不行,不走,两条腿就可能废了!”
  “废了?”李满囤虽然没听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后果很可怕。
  “就是和瘫子一样再不能走路了!”
  “啊!”李满囤吓傻了……
  “现在金凤再疼也得走啊!她不是不肯走吗?那就让人架着她走!如果架着还不肯走,就要拿擀面棒敲她那个脚背逼她走!”
  李满园似裹脚的是他一样越说越委屈:“大哥,你说金凤是我亲生的,我见她受这么大的罪,我心里能好受吗?我在家还能呆得住吗?”
  李满园这段时间也是压抑坏了,今儿难得有机会和人倾说,竟是不管不顾地全都说了!
  李满囤连家常活计都舍不得让红枣做,如何能舍得让人掰断她的脚骨,然后还要拿棍子逼她走路?
  就是《大诰》里的官儿审案子时给犯人动刑也多是有数的板子,没有上手就上夹棍夹断骨头的道理。
  这女孩子裹脚竟似比罪犯受刑还狠?心念至此,李满囤赶紧摇头道:“那个满园,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可谓落荒而逃地,李满囤逃出了李满园的新宅。
 
 
第129章 妇人之仁(四月十一)
  走出一段路后, 李满囤吓懵的脑袋为田野里的小风吹了一刻, 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
  等等,李满囤想, 李满园说话做事一向也不靠谱。这裹脚的事,关系重大,我可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我还是问问他裹脚的媒婆地址, 自己去城里打听比较稳妥。
  折转身,李满囤又往回走。
  在李满园的宅门前站定,李满囤抬手正要敲门,便听到宅内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叫声尖细凄厉,似根尖针似的一下扎进李满囤的耳朵眼, 扎得他额角青筋乱跳。
  李满囤下意识地就停了手,结果却看到门自己开了, 李满园青白着一张脸打里面露了出来。
  看到李满囤, 李满园也是一愣。他张口问道:“大哥,你咋还在这儿?”
  话音未落, 宅内又传来“啊——”的一声惨呼。这声比刚刚那声还要尖利高绝, 叫得李满囤和李满园兄弟两个身子差不多同时颤了一颤。
  “大哥,”李满园脸色不大好地说道:“有事咱出去说吧。”
  “金凤洗脚换裹脚布,又得叫唤好一会儿!”
  关上大门,兄弟两个似被狗撵了一样跑去了前面李满囤的宅子。厨房里坐下喘了好一刻,李满囤方才问道:“刚是金凤洗脚?这洗脚也疼?”
  “咋不疼?”李满园抱头叹道:“这脚原就伤着,现洗脚就和伤口换药似的,比平常还疼。”
  干农活被伤到是常事。李满囤自然也有过手被镰刀割破后拿草木灰和布糊裹住的止血经历。故而他知道伤口才刚愈合然后又再次迸裂开的疼痛。
  “嘶——”李满囤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问道:“金凤这脚啥时候能长好啊?”
  李满园抱头叹道:“据说要三年。”
  “三年?”李满囤惊呆了:“这么久?”
  “是啊,”李满园:“要不城里咋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呢?”
  “大哥,你想咱们的水缸多大?那可比金凤还高一个头呢!这一水缸的眼泪可不就得哭三年?”
  李满囤……
  李金凤也是李满囤看着长大的孩子。李满囤对她虽不及红枣,但一想到她要受这么久的罪,心里也是可怜。
  沉默良久,李满囤终于问道:“满园,这金凤能不能不裹了啊?这裹脚实在太遭罪了。咱庄户人家现在家里日子好过,吃穿都有,金凤也不定非得嫁给城里人家。”
  “唉——”李满园长叹一口气道:“大哥,你不知道,这脚裹了,就得一直裹下去。”
  “不然,这断了的脚掌骨长不回原样不说,别人还会议论金凤德行不好,不能吃苦,那金凤可就真的完了!”
  李满囤……
  再一阵的沉默过后,李满囤喃喃道:“满园,今儿我听你这么一说,咋觉得这裹脚就是条上去了就下不来的贼船呢?”
  “难道金凤就要这样一条道走到黑吗?”
  《大诰》里有讲强盗落草时都要杀人做投名状跟匪首表决心,故而李满囤觉得这裹脚也是个强盗窝,而金凤折断了脚掌骨就是个投名状。
  听李满囤这么一说,李满园也觉得非常形象,当下泄气道:“大哥,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但现在金凤也没旁的路了,就只能忍过这三年了!”
  “唉——”李满囤也是没辙了。《大诰》里说了强盗只要杀了人,即便是被匪首逼迫的,也都是死罪,没有例外——普通人想要好好活的唯一法子就是不交投名状,不上贼船,不做强盗。
  眼见金凤已经淌进了火炕,李满囤心说他家红枣可不能步她后尘。城里人家再好,也不值当他家红枣疼哭三年!
  李满囤家来的时候,红枣正在院子里看蒙牛和飞熊喝羊奶。
  自李满囤在青苇村听猎人讲狗要吃肉性子才猛后,蒙牛和飞熊一天两顿的白粥就替换成了肉骨汤泡饭。
  如此不过几天,蒙牛和飞熊的毛色就生长得越发地油亮了。现不说王氏和红枣了,就是李满囤家常见到这两团都禁不住要撸两把。
  偏两个毛滚滚还都特亲人,只要瞧到屋里有人,就会颠颠地滚爬过来,然后仰着头在腿边蹲着,一副我准备好了给你撸的小模样。
  李满囤虽是个男人,但也扛不住这两团湿漉漉的小眼神,于是某一天他就把他夹了准备自己吃的一块肉丢给了两只,然后就招得这两只更亲人了——见天地守着厨房和堂屋讨肉吃。
  听到脚步声,红枣回头看见李满囤来家立刻笑道:“爹,你回来啦?刚娘煮了奶茶,我去给你端一碗来。”
  经过几天的试验,王氏终于试验出了红枣觉得最好吃的茉香奶茶。
  丢下话,红枣就往堂屋跑。
  蒙牛和飞熊原本埋头舔羊奶,即便听到李满囤进来也只是摇了两下尾巴。但现听得红枣脚步往堂屋去了,两只立刻就丢下羊奶,哼哼呜呜地跟着红枣往堂屋里滚。
  红枣听到动静,只能转回身来把两只往回赶。
  红枣前世云养狗时看博主们都说狗狗喂养要定时定点定量。
  红枣尊重科学,她也想科学养狗。但现实却给了红枣当头一棒——自从她爹随手丢了块肉给狗后,她家现在吃啥都避不开两条狗去。
  现红枣还能坚持定时定点定量投喂的也就一个羊奶了。红枣不想连这个唯一也化作天边的浮云,于是,她便就只能回头赶狗了。
  蒙牛和飞熊眼见红枣跑过来,一点也不躲闪。它们以为红枣是跟它们玩呢,立刻嗅着鼻子兴奋地奔了过去,然后绕着红枣的裤腿打圈圈。
  红枣被缠得跳脚。“回去!快回去喝奶!不喝完不许跑!”红枣用脚轻轻地踢抬两只的肥肚子,把两只往羊奶钵头那边赶。
  看着红枣追赶着狗的轻快步伐,李满囤心说:去他奶奶的裹脚!脚大咋了,脚大才能跑能跳!人的脚生来就是走路用的。这为了图好看就平白无故地把脚掰断后拿布缠绕,可不是常说的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吗?
  李满囤决定了,他家红枣就这样,不裹脚!
  李满囤走上前去抱起最重的蒙牛,把它脑袋按到羊奶钵头里命令道:“吃!”
  然后李满囤又和红枣道:“红枣,你也先别进屋了!”
  “你一进屋这两个一准跟过去。咱先等它们吃完了再进屋也不迟。”
  直等到两只舔完了奶,李满囤又去井边的水桶里撩了点水洗了把手,方才进了堂屋。
  堂屋里王氏已经把奶茶盛搁在饭桌上了。李满囤端起碗一气喝光。
  放下碗,李满囤低头瞧见红枣刚在日头下跑得粉扑扑的脸颊,不禁想起李金凤那张瘦得只剩菠菜叶子大的小脸,很叹了一口长气。
  “家里的,”李满囤问王氏道:“这奶茶还有吗?”
  “有,”王氏答应着拿起碗:“等着,我再去盛。”
  “不是我喝。我是想着给金凤送些去。刚我听满园说金凤好些天都吃不下饭了!”
  “金凤咋了?病了?”王氏闻言立刻关心问道。
  三房搬回来好几天,王氏都还没打过照面。
  “唉,李满囤叹气:“这事儿说来话长。满园在城里不知信了谁的话,给金凤裹了脚……”
  李满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直把王氏听得目瞪口呆。就是红枣也都听愣怔住了——红枣是真没想到没心没肺的李满园还能知道心疼人。
  “爹,”红枣抢先问道:“你说三叔他后悔了?”
  “我瞧是。”李满囤点头道:“只是事已至此,金凤没了回头路,你三叔才只能闭着眼睛往前淌了。”
  “怎么会没有回头路呢?”红枣急道:“这把脚解开不就行了吗?”
  前世解放后连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都放了裹脚布,红枣觉得李金凤这才裹了几天,咋就不能回头了呢?
  “唉,你不懂!”李满囤道:“这姑娘家生平最要紧的是名声。这金凤先前不裹脚也就罢了,横竖我们庄户人家姑娘都不裹脚,没人会拿这个说事。”
  “但金凤现既有了这裹脚的名声,便就只能接着裹,等脚裹成了。而且只裹成还不行,还得裹好,然后真的嫁到好人家去,不然,你三叔一家都得被人给笑死。”
  李满囤婚后多年无子,早知人言的厉害,故而即便李满园自己都还懵懂着呢,他却是旁观得清楚明白。
  刚以为李金凤能得解放的红枣默了。
  前世女子缠足陋习的摒弃是社会经济发展和思想文化解放运动相辅相成的结果,所以,红枣想:这世女人想得解放也得社会经济先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然后再来场新文化运动?
  这难度,可有点高。
  前世的那个萌芽可是萌芽了五六百年,然后新文化运动又运动了三四十年。
  所以,这破除女子裹脚的风俗真的就只能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不能吧?”王氏揣度半天还是难以置信:“钱家妹子家常连鸡都不敢杀,她如何能对金凤下这个手?”
  家常杀鸡宰鱼从不含糊地王氏昨儿不过听说红枣受凉,当即就觉得心慌。将心比心,王氏觉得钱氏干不来给金凤裹脚这事儿。
  李满囤一听也觉得奇怪,跟着说道:“是啊!三弟妹看着也不是狠心人。反倒是满园平常最爱看杀猪了,村里不管谁家杀猪他都要去瞧热闹。”
  “但满园确是受不了金凤哭,我看着他从家里跑了出来!”
  “就是啊!”王氏接道:“三弟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钱家妹子那么文雅的一个人如何能做得了?”
  红枣仔细回想了一下李满园家的人口,统共就六口人。其中李贵富上学,李桂圆吃奶,等李满园再跑出了门,这家里可不就剩下钱氏、郑氏和李金凤了吗?
  所以他三叔家能给李金凤洗脚换裹脚布的就只有钱氏和郑氏了。
  郑氏一个下人,且看着就是个老实头,所以即便是她动的手,主意也定是钱氏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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