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小爷爷,”李贵银一边擦汗一边喘着气道:“刚我问过余禄了,就现在庄子门口还围了看热闹的好多人!”
闻言李高地把烟枪往后腰上一插说道:“哥,既是真的,那还等啥?咱们现就过去瞧瞧!”
李春山放下烟枪站起身道:“别急,咱们先告诉族长去!”
李丰收家里请了长工,故而除了农忙,平常他家里人并不做农活。
李春山同李高地进门的时候,李丰收正在院子里看儿子李贵林教导孙子李兴和提笔写字。
“族长,”李高地甫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今儿谢家请媒婆跟满囤提亲去了!”
一听这话李贵林你就知道三个长辈有事商量。他拍拍儿子兴和的脑袋,示意他端了水碗进屋去写字。他自己则让出原先坐着的小竹椅给李春山,然后又拉过儿子的椅子摆到李高地面前。
“真的?”李丰收猛地从烟枪上抬起头来:“小叔哥,刚满囤来了?”
李高地……
看到李高地脸上的尴尬,李丰收自觉失言脸上也是讪讪。
李贵林瞧在眼里便问一脑门汗的跟在最后的李贵银道:“贵银,这消息可是你打听来的?”
闻言李贵银便如此这般地给李丰收父子说了一通。
听明白后,李丰收也说:“小叔哥,这事儿,咱们还是先等着。”
“还等?”李高地急得鼻尖都冒汗了,禁不住抱怨道:“这都等几天了?”
经过过去几天李贵林的私下劝说,李丰收虽然还想着红枣这桩婚事事成之后与氏族的好处,但也不敢逼急了红枣以免再造出一个李桃花来——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这女人急了可是比兔子厉害多了!
“小叔哥,”李丰收劝道:“既然都已经等这些天了,又何妨再多等几天?”
“横竖红枣的好事儿真要定了,满囤一准地要来找咱们帮忙!”
“唉!”李高地叹息地坐到了先前李贵林搬的竹椅上:“我这不是担心满囤年纪轻,不知轻重,搞砸了这桩好事吗?”
因推了六个西瓜,李满囤一脚先奔了族长家来送西瓜,不想一推门看到他爹、他二伯竟然都在。
“爹、二伯、族长,”李满囤干脆地把车推进院里后说道:“没想你们都在,既然如此,那我便就在这儿给你们报个喜信。”
“今儿早晌谢家大爷为他儿子请了媒婆来跟红枣提亲,我应了,然后便定了六月二十六放小定,到时还请你们都过去认认红枣的女婿!”
“连小定的日子都定好了?”听到确信李高地高兴地连连点头道:“一定去!一定去!”
一想到将和谢大爷成为儿女亲家,谢家的长房嫡孙将跟着孙女红枣叫自己一声爷爷,李高地就激动地不能自已——他这辈子没白活!
“满囤啊,”激动之下李高地一脸老怀畅慰地看着李满囤道:“你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你不知道前两天我听贵林家来说你咬死红枣不裹脚,拒了谢家的婚事——唉,你都不知道我这心里急的啊,真是吃不好,睡不下!不过现在好了,你应了谢家的亲事这满天的云彩便就散了!”
闻言李贵林不觉心叹一口气——俗话说“五个手指头伸出来都有长短”。族里这许多女孩儿并不是人人都有红枣的才干,能得谢大爷看重嫁进谢家的。
但一个人的才干是无法张扬的内秀,远不似小脚这样的外观一目了然容易效仿。故而红枣的好事一经传出,族人眼热红枣的高嫁,少不得又要旧事重提跟风裹脚——这当如何是好?
“爹,”李满囤奇怪问道:“是谁告诉您红枣要裹脚的?”
“嗯?”
李满囤话音未落,不说李高地、李丰收、李春山了,就是一直低头不语的李贵林都抬起了头看向李满囤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裹脚多遭罪啊!”李满囤儿理所当然地说道:“先我为红枣这么小就要给人做媳妇都心里难过,不舍得,如何能答应给她裹脚?”
“这也是谢大奶奶说了‘她家娶妻娶德,不在乎媳妇脚大脚小’的话,我觉得她通情达理,人不错,方才应了这门婚事。”
“不然,我可不会把红枣给她做儿媳妇!”
李满囤说的是真话,他确是觉得谢大奶奶这人出手大方,有话好商议,看起来不似会克扣儿媳妇衣食用度的婆婆方才答允婚事的——俗话说“易求豪门婿,难得好翁姑”,这结亲结到好婆婆的机遇可比嫁进高门难多了!
“啥?”
李高地却是完全听呆了——既然这城里最富贵的谢家大房娶儿媳妇都不咬死小脚,李高地心想:那过去几天他可都是白操心?
回忆起“城里人说亲相看要先看脚”这话原是满园说的,李高地禁不住跌足恨道:“满园误事!误事啊!”
“说起来这满园年岁也不小了,咋现今还是见风就是雨。先也不知他打哪儿听说了裹脚,就慌不迭地给金凤裹了,把个孩子给哭得没了个人形不说,还一天到晚的说城里人都讲究裹脚,搞得咱们都信了他的话。”
“幸亏满囤心慈,舍不得红枣受苦然后和谢家说了这事,不然咱们怕是到现在还是跟蒙在鼓里一样以为城里人娶媳妇就只看脚呢!”
“唉,满园,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闻言李丰收也禁不住点头道:“是啊,这俗话都说‘娶妻娶德’,可没有说‘娶妻娶脚’的。这裹脚的事儿,满园确是做得慌张了。”
“不过小叔哥,你也别太着急,这事儿咱们现在明白得还不晚。咱族里的女孩儿眼下就只金凤一个过了脚。虽说还有几个跟风想裹的,但只要红枣这边小定一下,到时消息传出,咱族里一准的再没人给孩子裹脚。”
“就是金凤,现也不怕,她是红枣的妹子,只要红枣真嫁进了谢家,她将来也不愁嫁!”
听李丰收一番劝解,李高地方才罢了。
至此李春山方点头道:“满囤这回确是做了件大好事。咱庄户人家的女孩儿家常打草下地的干活,这裹了脚后啥都不能干。谁家娶媳妇,肯娶这样的?”
“弟,你看你有三个孙女,我说句公道话啊,三个孩子中原就数红枣勤快能干,结果现在她的婚事也是最好最顺。”
“可见这教养孩子,不管男女,都是要教勤快!”
闻言李高地不觉频频点头,心说:满园确是不大勤快,游手好闲的才整出这裹脚的事儿来;玉凤也是,她若是能跟红枣一般勤快,又哪至于今年都过去一半了,亲事还一点影都没有?
院里最高兴的还得数李贵林。他自听说红枣不裹脚和几个长辈的话后,立便觉得胸口一松,整个人都轻快了——谢家是城里最富贵的人家,李贵林想:他家娶红枣不讲究裹脚的效果立竿见影,往后他就再不用担心族人东施效颦给孩子裹脚了!
去掉心头最大的石头。李贵林回想一番李满园刚刚的话,不觉关心问道:“六月二十六?满囤叔,那离今儿可没几天了,今儿都六月十八了!”
“满囤叔,你家里忙得过来吗?可要人去帮忙?”
李满囤想了想笑道:“眼下还成,但等迎娶,说不得要请你和贵银帮忙去挑嫁妆。”
听到嫁妆,李贵林脸上的笑就凝固了——先前只想着不成事,压根就没考虑过嫁妆这桩大事。
满囤叔已是他们李氏一族最富贵的人家,李贵林心中急转:但他的家底比起谢家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何况满囤叔还有儿子,他也没有把家底全部折给红枣做嫁妆的道理。
一想到红枣的嫁妆配不上谢家的门第,李贵林便禁不住再次叹气:虽然不用裹脚,但红枣进门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啊!
嫁妆是一个女孩儿在婆家的底气。这嫁妆多,底气就足,说话就响;嫁妆少,婆婆不喜、妯娌欺负都是寻常。
“满囤叔,”李贵林犹豫问道:“红枣出门的嫁妆,您是怎么打算的?”
“放心吧,贵林!”李满囤笑道:“我都已经跟谢家商量好了。谢家小定时下多少聘礼,我一样不留,全给红枣做嫁妆带回去,然后我再按咱们族里嫁女儿的习俗给红枣办一份嫁妆也就行了!”
听李满囤如此说,李贵林想想也就罢了——他知道他满囤叔能做到这样已是尽力!
先李高地只想着他和谢家结亲后人前如何得长脸有面子,压根就没想到聘礼嫁妆这回事,现听李满囤如此说便立刻问道:“满囤,这聘礼现在都谈妥了吗?”
“谈妥了!”李满囤轻松笑道:“谢大奶奶仁义,知道我和王家的都不通她们城里办嫁妆的习俗,便应承了在聘礼中办嫁妆的一应事物,只让我办我能办的家什之类。”
“我想着谢家是要面子的人家,且谢大爷和谢大奶奶膝下至今只谢尚一个儿子。我信他们不会在聘礼和嫁妆上亏了红枣。故而我也乐得省事,只办木器家什就好!”
李满囤虽然好面子爱嘚瑟,但在谢家正式下聘礼之前也不会把聘礼的具体数目告诉人——谢李两家门第差距太大,李满囤暗想:一万两千两的聘金在族人看来天大,但在谢家却是眨眨眼的小事。他若现在就把这消息漏出来,族人少不得要议论——这些议论的话,若是传到谢家人耳朵里,可是叫他们先看低了自己,进而再看低了红枣?
院里几个男人一听也觉得言之有理——先前为李满园道听途说来的裹脚一事,他们已闹了几天的笑话,他们可不想再插手这红枣办嫁妆的事,何况他们也从没办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李高地犹自不放心问道:“满囤,你就这么确定谢大奶奶能办好嫁妆,不会亏了红枣?”
李满囤虽不愿在聘礼上多说,但想想觉得一点不说也不好,便就说道:“爹,咱们议亲向来只有小定、大定、迎娶三样礼。但谢家娶媳妇却是正正经经的三媒六聘,三书六礼,一共要走六次礼。”
“那谢大奶奶是个讲究人。她并不因为我不懂就亏了红枣,说少走一样礼——今儿一早谢家就来人给我下什么纳名礼和问名礼,送了我许多的酒、糖、布匹不算,还送了我二十个一两的金元宝和二十个十两的银元宝。”
“爹,咱族里、村里这么多女孩子嫁人可有谁得过折合四百吊钱的聘礼?”
“何况这才只是开始。再过五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二,谢家还得再来给我下一次纳吉礼,然后方才在六月二十六正式放小定。”
“爹,这纳吉礼我虽不知道谢家会送啥,但小定要过大礼,到时谢少爷要来下聘书送聘礼。想来这备的聘礼必不会比我今儿收的礼少。”
“如此,这便就有六百两的聘礼。爹,俗话说‘礼出大家’。这谢家办事这么讲究,爹,我又有啥好担心的呢?”
至此,李高地方才没了言语。
“爹、二伯、族长,”李满囤笑道:“今儿谢家送来的礼里有西瓜。我想着这西瓜咱们家常没有,是个稀罕物,故此刚来时就带了几个来给你们尝尝!”
说着话,李满囤从筐里拿出两个连藤瓜递给李贵林道:“贵林,这两个瓜给你。”
李贵林看到两个瓜瓜藤连在一处禁不住笑道:“这是寓意‘瓜瓞绵绵’吧?这谢家送礼就是讲究,想必今儿送你的酒坛子是不是也跟上次一样雕了各色的吉利话!”
闻言李满囤禁不住笑道:“可不就是如此!”
李贵林会做人。拿到西瓜后,他立刻拿井上洗了洗,然后便切了一个过来。
院里除了李满囤外,其他人包括李贵林在内都是第一次吃西瓜,当下便都吃得赞不绝口,进而对这门婚事更看好了。
吃完西瓜,李满囤自回了庄子,李高地也抱着两个西瓜回了家。
自从听了李玉凤的讲述之后,于氏便一直心神不宁地守着院门等消息。
如果事成,于氏想:那么继子李满囤一准地要来家报信,如此她哪里都不必去,她只要在家等消息就好。
看到李高地抱着从没见过的两个绿花圆球进门,于氏立刻敏感问道:“当家的,你手里拿的是啥?”
“西瓜!”李高地喜滋滋地说道:“刚满囤送来的。今儿谢家不是请媒婆跟他提亲吗?送的什么什么名礼里面就有这个西瓜,他想着我,故而就送了两个来给我尝尝!”
“满囤来了?人呢?”于氏往李高地身后看看,并没有看到李满囤跟进来。
“走了!”李高地不在意地说道:“红枣正说亲,王家的又在坐月子,他家里事儿多,我就没留他让他回去了!”
“这么说红枣的亲事定了?”于氏试探问道。
“定了!”走进堂屋,李高地把两个瓜放到香案上,然后方坐到椅子上心满意足的说道:“六月二十六放小定,让咱们都去认新女婿呢!”
“这么快?”
“这那算快?早在六月十二,谢家就请媒婆来了,只不过今天才定了日子而已。而且六月二十六,离现在还有八天,比先前贵雨定亲还多了一天。”
于氏……
“咱们家娶媳妇哪里能跟谢家比?”于氏笑道:“我听满园说过这城里人家娶媳妇可讲究了……”
“快别提满园了!”李高地挥手阻了于氏的话嫌弃说道:“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胡咧咧,他的话听不得!”
于氏咂摸回李高地话里的意思,方才问道:“当家的,满园这是干啥了?招你这么生气!”
“哼,”李高地没好气地回道:“还不是先前他胡扯那些裹脚的事儿。”
“说什么城里富贵人家只要小脚,可这城里谁还富贵得过谢家啊?现谢家大奶奶说了她家‘娶妻娶德’,不在意媳妇脚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