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花看谢尚言笑晏晏中出口成章——那诗张嘴就来,心下佩服,转眼再看两个儿子——大儿子陈宝一脸懵懂、小儿子咕噜噜转着眼睛跟只猴似的只想耍小聪明,不觉心中感慨:明明是一般大的孩子,但这读没读过书的教养就是不一样啊!
虽然听不懂“颜如玉、千钟粟”,但对于“有黄金屋”四个字,陈玉还是听得懂的——只不知道这个“书中自”是个什么地界,陈玉心说:那里竟有黄金做的屋子。
不过,陈玉转念一想:这是人家挣钱的营生,他即便问,对方一准都不会说。如此,他倒是不要问的好!
心念转过,陈玉又道:“尚儿,你家有钱虽好,但天天起五更睡半夜的亏了身体可不合算。我红枣妹妹不是贪财的人,你很不必点灯熬油的天天苦到半夜才睡!”
闻言谢尚不高兴了,当即说道:“玉哥儿,先前倒也罢了。但现红枣既跟我定了亲,那你便不能再叫她名字了。你得依礼称呼她表妹!”
李桃花听全喜娘说过城里的规矩,当下也帮腔道:“是啊,陈玉,还有陈宝,往后你们得记着啊,人前人后都要改叫表妹!”
陈玉……
陈宝……
显荣跟在谢尚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心说:看来他得给他爹提醒一声——把府里家常吃的红枣换个说法,不然,尚哥儿得多不高兴啊!
陈龙虽然一直在前面和李满囤说话,听李满囤说今儿都来了哪些人,但心思却分了一半在身后的儿子和谢尚身上。
无他,谢尚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他着实担心儿子言辞无状冲撞了对方。
现听到谢尚因为陈玉叫了红枣的名字批驳,而媳妇桃花又如此说,不觉心中嘀咕:城里还有这个规矩?
陈龙一家进了堂屋,少不得又是一番应酬。如此待到黄历上标注的吉时,李满囤方在堂屋上香祷天,然后又去月子房揭了帘子——房里闷了整一个月的王氏抱着儿子出现在了人前。
因没有进城做绸缎袍子,王氏为了今儿的仪式特地戴了谢大奶奶送她的那套莲花桂子足金头面。
头面收在卧房,还是王氏使余曾氏通过红枣才悄悄拿到的。
一套九件的头面是李桃花早起帮着王氏梳头戴上的。
因红枣今儿也戴了足金的蝶恋花头面,故而李桃花对于王氏暗搓搓想要在头面上压过自己的小心思一无所觉,或者即便意识到了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多心——足金头面的莲花桂子图案寓意“连生贵子”,王氏今儿戴,原是再合适不过了!
据说女人的一生有三次改变体质的机会:第一次青春发育期;第二次围产期,即坐月子;第三次更年期。
王氏这个月子做的好——不操心、不吃力、吃得好、睡得好,故而当下露在金头面下的脸庞圆润丰腴,即便脸皮子还算不上特别白皙,但一个人却也有了这世人推崇的“富态”!
而她抱在怀里的李贵中也因为王氏月子里吃得好、奶水足,养得白白胖胖,圆头圆脑——脸盘子看着较大他一个月的李兴文还大!
李满囤一见就欢喜坏了。他小心翼翼地从王氏怀里抱接过儿子,温柔笑道:“儿子哎,爹可算是又见到你了!”
王氏则站在月子房门口张望了一回,直看到站在东厢房前廊柱子边一身金光的红枣方才放下心来,然后和李满囤笑道:“当家的,咱们进堂屋见长辈去吧!”
看到贵中,李高地也是喜欢的——还是那句话,贵中是给他摔盆的人。
“好,好,咱贵中生的好!这脸盘子大的,一看就是个富贵相!”说着话,李高地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一只挂着小铃铛的银镯子来。
镯子是昨儿李高地和李满仓进城买的。一对半两的小镯子,价值七百文,正合适今儿走礼一人给一个。
李高地拿在襁褓左右各摇了两摇——叮叮当当的声响立吸引了李贵中的注意,他两个黑眼珠盯上了眼前的晃动地银色闪光,脸蛋下意识地跟着镯子从左转到了右。
“我这孙子聪明,”李高地得意道:“这么小就知道找银子!”
李满囤……
“这个镯子满囤你先替贵中收着,等他大些,再给他戴!”
把银镯放到襁褓上,李高地自觉找回了颜面——今儿他出手的可是银子!银子!银子……
李满囤把贵中又抱给他二伯李春山看,至此王氏才走上前来见李高地。
“爹,您这一向可好?”王氏给李高地福了一福。
看到王氏给自己行礼,李高地直眨了好几下眼睛,方才认了出来,然后便禁不住感叹王氏福分好——一个山里姑娘,就因为嫁了他儿子满囤,现在也是通身富太太的气派了。
李春山见到贵中也高兴,他给了一条拴着铜链子的大铜锁。
接着是李丰收,他给了一个足有一两的银项圈。
再接着就是陈龙,他给了一个半两的大银锁。
然后就是王氏的大哥王石头了。
作为亲舅舅,王石头搬出他扛来的那个巨大的摇窝以及里面装着的衣被等物。
“这些都是给贵中的。”说着话,王石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两颗又尖又长的兽牙来。
“这是狼牙!”王石头憨厚说道:“我今春打死的最大一匹狼的狼牙。这狼牙避邪,往后给贵中戴身上,什么邪祟都不敢近!”
坐在主桌的谢尚原本无聊之极,但这一刻看到狼牙,眼睛瞬间就亮了,然后又听王石头说这狼牙是他猎的,谢尚再看王石头的眼神明显就不一样了——哇,打死过狼的男人!
至今只射杀过兔子的谢尚深深地艳羡了!
第202章 小鸡吃米(七月初八)
眼见李满囤走向谢尚,显荣和振理两个小厮赶紧地捧了两只栗色的描金雕花匣子站到了谢尚身后。
李满囤把儿子李贵中抱到谢尚脸面前的时候,谢尚学着旁人的样子装模作样的看了看贵中,然后便被李贵中的胖脸吸引了注意——红枣这弟弟的脸,谢尚心说:怎么能胖得跟三个球并排排在一起似的?就是不知道这手指戳弹上去会怎样?会跟球一样会反弹回来吗?
啊——,好想弹一弹他的胖脸啊!
恋恋不舍地把目光自李贵中脸上移开,谢尚拿过显荣手里的匣子打开递给李满囤道:“伯父,这是我爹娘让我捎给贵中弟弟的!”
李满囤瞧匣子里装着孩童项圈、手镯、脚环等五个大小不一的金环和一个精致的富贵平安锁,不觉笑道:“倒是又让你爹娘破费了!”
俗话说“礼轻情义重”,李满囤想:而谢大爷每回都是重礼,可见谢大爷对他的情谊真的是极好的。
对于谢子安这回送贵中足金首饰,屋里人其他人看一回也就罢了——毕竟都是见识过谢大爷下万两聘金场面的人了,现自不会因为一匣子金器而大惊小怪。
第二个匣子打开是几件蚕丝软缎婴儿衣服。
众人看了自是更不会惊叹了——丝绸衣裳再贵还能贵过足金?
不过王氏瞧着倒很喜欢——她正想学做丝绸衣裳呢,现从贵中的小衣裳开始练手倒是有参照了。
现在的李满囤一点也不想看见他兄弟李满仓——一见他就禁不住想起他闺女李玉凤抢红枣婚书的事,气难平。
幸而今儿李满仓没在主桌,李满囤抱着儿子一边往李满仓所在的次桌过去一边自我安慰道:如此他只要过去随便点个头倒也罢了!
正巧李满仓也自觉没脸见李满囤,故而他在李满囤到他这桌时只是跟在二房的李满坛身后打了个招呼便就赶紧把小银镯给了王氏。
王氏根本就不想收二房的东西,但看到男人已经转脸在和三房的李满园说话,也不好节外生枝,只得忍耐收了。
近来李满园卖枸杞得了钱,故而今儿便听他媳妇钱氏说的放长线钓大鱼的话送了个足有半两的“年年有余”银锁。
一桌的李贵雨冷眼看着他三叔李满园唱作俱佳地拿足银锁逗弄李贵中,不觉感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爹天天风雨无阻地帮忙接送三房的贵富上下学,而他三叔至今也没给他们这房人一钱银子的礼。
李贵林送了一个摇起来“咚咚”响的拨浪鼓,李贵银则送了一个众人都没见过的稀罕玩具——一个木头圆盘上面立了木头做的一只母鸡和四只小鸡。五只鸡的鸡脖子都是活动的,然后鸡头上都系了线。五根线穿过圆盘中心的小洞系到一处。如此一扯线,对应的小鸡或者母鸡的鸡嘴就会敲到圆盘上发出“笃笃”地啄食声。
李贵银这个玩具一拿出来,李贵中还没咋样,李满园、李贵雨、陈宝、陈玉的眼睛就先直了——即便李满囤瞧见李贵银的演示也都撑不住笑了,心说:这么稀罕的玩意,贵银都是从哪里寻摸来的?这可真是太有心了!
李贵银虽然年轻,但自他媳妇林氏给他生了儿子李兴文后,家常也没少琢磨要如何把日子过好——他也想有钱能培养儿子进城读书!
李贵银是次子,分家得的地有限,故而李贵银能想到的来钱方式也就是跟他满囤叔和满仓叔一样做生意。
本来跟李满仓一样卖菜是最简单的。但因眼下还住在老宅,一大家子人一锅吃饭的缘故,这生意李贵银却是不能做。于是李贵银便只能另辟蹊径。
夏忙过后李贵银没事就进城寻摸有啥生意好做。如此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教他寻到了庙会上卖玩具这个商机——似这样一个“小鸡吃米”玩具,庙会上能卖二十文。
李贵银会点木工,做这个并不难。故而他今日便送了他近来做得最好的一个给李贵中。
李贵银看众人玩得开心,心里高兴,便忍不住摸着脑袋傻笑,心说:看来他这个玩意做得不错,马上中元节庙会怕是能卖上不少钱——往后几天他得加紧多做一些才是。
一时堂屋里众人都一一见过,李满囤把贵中交给了王氏,自己则把刚众人送的东西都收到王石头送的大摇窝里,然后把摇窝搬到了月子房里——虽说已出了月子,但李满囤打算参照先前李贵林媳妇江氏生李兴和时的例子给王氏做双月子!
王氏抱着儿子进了东厢房,红枣一见立刻迎了上来。
“娘,”红枣好奇地看着王氏怀里脸蛋都长横过来的弟弟,强忍着戳一指试一回手感的想法,高兴笑道:“弟弟长好看了啊!”
看来这世孩子普遍不好看还是营养没跟上的缘故,红枣心说:比如她娘现吃得好,她弟的模样比前世孩子也就不差啥了!
王氏笑道:“是吧?我天天瞧着倒是感觉不出!”
王氏对于氏的恨原就不比李桃花浅,而李玉凤抢红枣婚书这件事更是加深了王氏的怨恨——她这个继婆婆,王氏愤怒地想:抢夺了原本属于她男人和儿子的祖产不算,现竟还生养了个贱种出来抢夺她闺女红枣的婚书——简直是太没天理!
若不是这回听了余曾氏转述的李桃花对李满囤的劝说,王氏知道得顾忌红枣出门前后的兆头——王氏这回是真打算拿李玉凤去填塘。
既然李玉凤敢狠心来要她家红枣的命,王氏光棍地想:她不仁我不义,我又有啥不敢要她的命?
但现在既然已经决定忍下这口气,王氏便就不好在人前处处针对于氏——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不然胡打一气,造成“打蛇随棍上”的局面,比如李桃花先前那样,可就不好了。
不过王氏也不愿再做低服小把于氏当婆婆恭敬,故而当下她只把于氏和陆氏相提并论。
“娘,族长嫂子,”王氏抱着儿子走到于氏、陆氏跟前带道:“我们贵中来了!”
对于继子李满囤和王氏的儿子李贵中,于氏瞧他就跟拦路虎似的,真的是没法喜欢。
但碍于人言,当下于氏还是和陆氏一起并头瞧看了两眼,勉强夸赞了一句“是个好孩子!”。
说着话于氏打开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布包拿出里面的一套小孩儿的衣服抖了抖展示给众人瞧看:“王家的,这是我给贵中做的一套衣服,你看着给孩子换洗吧!”
衣裳是去岁于氏给钱氏还在肚里孩子做的——今儿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王氏口头谢了于氏一句,就转看陆氏给做的衣裳去了。
红枣见她娘抱着她弟腾不出手,便自发地跟在她娘身后接了于氏送的衣裳。
因为玉凤的事,郭氏现一点也不敢在人前出头。她混在二房的妯娌里把东西直接递给了红枣。王氏看到也只当没看到一样自顾和孙氏、钱氏说话——二房的郭氏也不是什么好人,王氏心说:好人能教养出李玉凤这样的女儿?
所以她有自知之明最好了,不然她还真不一定能够忍住。
对于钱氏,王氏虽说心中也是不喜,但因放眼整个氏族,王氏就没一个亲近族人,故而对于眼下钱氏的主动奉承,王氏就没冷脸——毕竟是儿子的好日子,王氏想:她若真的一个不理,也是不好看!
如此不一会儿,红枣便抱了一堆衣裳——差不多每个妇人都送了自己的针线。
所以,红枣看着手里大大小小的衣裳禁不住暗搓搓地想:她娘先前只肯准备几套小衣裳,其实是早知道有人给送吧?
堂屋里谢尚主动问王石头:“王伯父,你们山里狼多吗?”
王石头家住深山,从未听说过雉水谢家的名号。
今儿王石头在堂屋看到李家人恭维谢尚,也只以为是一般人家恭维女婿的习俗而已。
王石头可看不懂谢尚身上细枝末节的精细穿戴——在他眼里,谢尚身上黛蓝暗绣竹纹锦缎袍子与李满囤身上的霁青软缎袍子差的也就是一个颜色而已。
当然,堂屋里其他人,包括李满囤在内也都以为绸缎都是一样的就是了。
王石头作为准舅舅自是不会怠慢谢尚这个外甥女婿。
“先前多!”王石头实诚道:“但去冬今春被我们几族人联手打杀过后就少了——嗯,往后三五年内都是稀稀的了!”
三五年,谢尚默默地把这个时间点记在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