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多,明霞院正院堂屋统共就摆了四把椅子,其中谢子安和云氏居中而坐,坐了主位。
谢老太爷也在。他慈眉善目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看着站了满屋的子孙呵呵笑道:“这一转眼尚儿也娶亲了!”
“这俗话说‘成家立业’。尚儿既成了家,子安啊,这家里的家务你就当让尚儿跟他媳妇给管起来才好!”
屋里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这老太爷啥意思?
让十一岁的谢尚同他那个才七岁的乡下小媳妇管家务?
一想到当年谢子安成亲后接管家务时的各种鸡飞狗跳,不少人的脸色当即变得极其难看。
好容易安静几年,不少人心说:又要折腾?而且这谢子安正当壮年,他把家务给了尚哥儿,自己又干啥?
心思灵巧的,比如谢子平,他想到刚刚的秋试,不觉沉吟:谢子安这是铁了心要走科举了吗?
谢子安科举有成,却是有益家族富贵,但如此一来,这谢子安一房人的势岂不是更大了?
谢家聪明人不少。许多人听了谢老太爷这句话,再看到踩着族新红毡走进来的半大谢尚和虽然蒙着盖头看不到形容但身量比谢尚更矮小的红枣,脸色当即变得复杂——他们这些叔爷,往后得在这两个毛孩子手里讨生活?
谢子安知道他爷现在说这话的用意,但一点没放在心上——他这些叔爷若是真有心气,早十五年,他才当家的时候,就当发奋了!
看到谢尚和红枣一对新人在堂屋红毡上站定,吹打的班头过门一转,开始吹打《喜拜堂》。
多才多艺的谢福充当主赞,他弟谢又春副赞,两人一唱一和地开始赞礼。
燃烛,上香都是谢尚的事,红枣牢记全喜娘的嘱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的拜垫一动不动。
直听到赞礼喊“跪”,红枣方才提着裙子慢慢跪下——为了今天这个跪姿过去一个月红枣练了无数遍。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红枣前世练过舞蹈,虽然跳得不怎么样——被舞蹈老师直言“就是个素质教育”,但也深刻知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
对于两世才这么一回的婚礼,红枣自是尽心尽力——这是她在人前的第一次亮相,也是她这世人生履历的第一笔重彩。
职场滚过,红枣明白人一辈子挣的其实就是一份人前履历。
云氏坐在上座,看到红枣在无人搀扶之下上身端正的款款跪下,放下的裙摆松松的摊铺在拜垫上一点也没有拉扯行动,不觉点头:别的不说,这新媳妇的仪态确是好的,登得上台面。
吕氏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看着,心中纳罕:这孩子举止大方,行动看着跟前儿来的两个姑娘可不大一样啊!
三叩首后,便是传统的三拜。
站起身,听到谢福喊“一拜天地”,红枣双脚并拢,心念一句“向后转”,便按照前世军训教官的慢动作分解,缓慢地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身。
翻了《女四书》,红枣总结出这世女人行为典范的精髓便就是“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嗯,装逼说法就是“事缓则圆;语迟则贵;行稳则远”。
看到新媳妇的裙摆慢旋起一个优雅的圆弧,人端正的转身分毫不差地面对堂屋大门,想看新媳妇笑话的人都失望了,然后其中又尤以谢家十三爷谢知微的太太甄氏为最——过去两年她因为拜堂时的转身的方向不对、动作太快没少受嘲笑。
甄氏本以为经了今天,族人将会因为有新的谈资而淡忘了自己,再没想到红枣年岁虽小,但行事从容,并不出岔。
一想到往后族人提起红枣拜堂,说不定得还要拿她来做类比,甄氏便觉得心塞。
第234章 一条抛物线(八月二十六)
转身的时候,谢尚有点担心,担心红枣蒙着盖头分不清方向闹笑话,比如两年前的十三奶奶。
但这事也不好提醒,他只能先顾着自己不出错。
转过身,谢尚垂眼观心,眼角扫到红枣前襟霞帔一角,知道她已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非议地转过了身,不觉心舒一口气——这关平安过了。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二拜高堂。”
“跪,叩首……”
“夫妻对拜。”
肃穆中,谢尚转身和红枣对面而立,终于看清了红枣提裙徐跪的动作,然后便即就放了心——红枣明显受过相关教导。
他就知道他爹不会坑他!
谢福和谢又春礼赞得好,每个行动都提点得明白清楚,而红枣前世作为一个iter,也拥有一个iter该有的基本素质
——只参照说明,就能stepbystep地实现任何程序语言的“helloworld”这个传统demo。
当下,红枣用自己的肢体语言精确演绎三磕九拜的拜堂动作给谢家上下留下了深刻印象。
所有想嘲笑红枣乡下丫头,拿她大脚说事的人都闭了嘴——自始自终他们都没瞧到红枣的脚。红枣的裙子穿得比她们自己或者他们媳妇更有风范。
居中而坐的谢子安看到屋里其他人人脸上掩藏不住的惊愕,心中得意,不觉扬眉扫了身旁的云氏一眼,云氏瞧到立刻微笑颔首,以示认可——这落在旁人眼里,又成了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看到谢大奶奶的温婉浅笑,李家送亲的人不觉都垂下了眼睛。
虽说结亲是结两姓之好,通家情义,但也不好对着人家女眷看——尤其是谢家内眷还特别好看。
李贵雨跟着也低下了头,心里想着“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真不是骗人,谢大奶奶的容貌当得上是如花似玉。
拜堂在明霞院的正院正堂,新房却做在西院正房,两者之间隔了两个院子。
红枣跟着谢尚亦步亦趋地走了好一刻都没走到,不免嘀咕:这房屋太大了也是麻烦,瞧这送入洞房都送多久了还没送到——只听这《入洞房》曲子就知道,都在吹打第三遍了!
啧啧,连这吹打都比别家的吹打来得辛苦!
雕花拔步床边坐定,全福人袁氏拿来喜秤递给谢尚,然后便和全喜娘一起唱喜词:“南斗六星秤杆上,……,挑开红锦见娇娘!”
配合着喜词,谢尚挑开了红枣头上的红盖头——红枣终于得见天日。
想着前世古装正剧里的新娘这时候都是各种娇羞,红枣当下也是低眉垂目不抬头
感受到屋里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红枣有些担心自己先前哭泣但却没有对镜补妆的脸会花,只得徐徐吐气竭力保持镇定,然后便听全喜娘在一旁接着唱道:“一看嘴?”
谢尚先前看过许多次叔爷们结婚知道这时候应该端详红枣的样貌,然后再说些赞美的话。
于是谢尚主动在床边坐下,侧过脸装模作样地看着红枣接口道:“樱桃小口笑最美。”
根本不是樱桃小口的红枣……
俗话说“新婚三日无大小”。闻言谢尚的那群兄弟听到立刻拍手哄笑道:“樱桃小口,好!”
就是云氏见状也是好笑,心说尚儿跟他爹一样惯会哄人。
心念转过,云氏抬头看向谢子安,眼见他手托下巴也是忍俊不禁,不觉柔情满腹……
喜娘接着唱:“二看鼻?”
谢尚对着红枣眼都不眨地接道:“秀隆端玉蕊香通。”
“好!”谢尚的兄弟们又再次鼓掌哄笑。
红枣无语了,心说谢尚挺会编的啊,原句“鼻端玉蕊香通”,他随便给改两个字就拿来应付了。
高庄村挑盖头的婚俗里虽然也有类似这样故意问新郎新娘样貌如何的逗趣,但庄户人家不过多回答些“小巧玲珑真美丽”之类的白话,哪里能知道什么玉啊,蕊呀之类的形容?
当下听谢尚说的好听,李家来送嫁的不少人便都努力记住了谢尚这句话……
“三看眼?”
“千斛明珠觉未多!”
饶是知道谢尚说话是有口无心,红枣听到这句却是觉得欢喜——她这世五官就数眼睛长得好,够大、够圆、够亮,视力9.9,不是吹的!
明珠形容,名符其实,即便现在可能有点肿!
看到红枣眼里的笑意,谢尚越发得了意——他媳妇红枣的相貌虽说平平,但一双眼睛却生得灵动闪亮,比拟明珠,毫不逊色!
先前许是因为上轿哭过的缘故双眸有点失色,但现在笑了,精神头就回来了!
“四看眉?”
谢尚冲红枣扬眉笑道:“春风杨柳笑看谁?”
忽然觉得自己被调戏了的红枣……
谢老太爷笑眯眯地捋着胡须看重孙子谢尚做妖,心中感慨:人不轻狂枉少年。年轻就是好啊!
笑声中,袁氏拿了红线系着的两个青铜酒杯来行合卺礼。
若是前世,红枣一准会膈应用谢尚喝过一半的杯子,但现在,红枣面不改色地把谢尚交换过来的半杯酒喝了下去——偶尔共个杯子而已,喝了又不会死!
喝完酒,互亮杯底,红枣捏着酒杯等人来接,结果却听到袁氏道:“掷盏!”
红枣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全喜娘——先全喜娘说的仪程里可没这一出。
谢尚对面瞧到,赶紧低声解释道:“一会儿我说一起丢,你听到丢字就把酒杯往床外面丢!”
红枣虽然不知此举何意,但“丢”这个字却是懂的,便点了点头。
于是,谢尚低声道:“准备——一起丢!”
第一次团队合作红枣不想给谢尚留下一个猪队友的印象。她自觉要跟谢尚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比如反应力和执行力!
所以在听到谢尚说准备的时候,红枣便自动代入前世体育课百米测试时老师“各就各位”的号令,然后听到“一起”的时候更是全神贯注绷紧手臂肌肉进入“预备”状态,而待一听到“丢”就立把手里的杯子往中间斜上方轻掷了出去。
红枣以为这时候掷一个留空时间更长的优雅抛物线远比下掷的短斜线更适合当下她端庄贤淑的新妇人设——这下掷酒杯,总给人一种鸿门宴摔杯杀人的凶悍恶感。
谢尚见状不觉一惊,他没想到红枣的反应会这么快,赶紧地把手里的杯子跟着上抛了出去。
因为着急,谢尚的劲使得有点大,杯子掷得比红枣的高,以致连两个杯子间系的红线上挂着的红穗子都飞到了空中。
自袁氏说“掷盏”起,谢子安的目光就落在谢尚和红枣身上。
谢子安看着谢尚丢的杯子后发制人——虽是后掷但飞得更高更快,越到红枣杯子的前头倒扣在地上,而红枣的杯子因为红线的拉扯在空中翻了个儿反倒是平落下来,不觉笑道:“大吉!”
谢老太爷看到也是眉开眼笑,点头欢喜道:“大吉!大吉!”
谢家其他人瞧到老太爷反应,不管心里如何想,嘴里都是纷纷附和:“大吉!大吉!”
见状袁氏和全喜娘反应过来,也一起道:“大吉!大吉!”
于是李家来送嫁的人也都跟着笑道:“大吉!大吉!”
红枣……
看到谢尚看着酒杯一脸高兴的样子,红枣犹豫问道:“刚是占卜吗?”
即便是唯物主义者,但在某些久负盛名的旅游胜地红枣也会不能免俗的入乡随俗一回,比如抽个签啥的。
其中抽签抽好后,还要掷圣杯以测算签准不准——只有掷到一正一反的圣杯才是准签。
因为酒杯掷出大吉的缘故,谢尚看红枣的眼神更和善了。
“嗯!”谢尚耐心道:“这是宋人笔记里占卜的法子。一俯一仰即为大吉,其他都是吉。”
既然都是吉,红枣心说:那纯粹就是讨口彩了!如此,倒是不必在意。
不过宋人笔记,红枣眨眨眼:看来谢家藏书不少啊!
围着两个酒杯啧啧看了好一会儿,谢子安方才唤谢福收走了两个杯子——红枣留意到谢福是把两个杯子保留原样拿托盘装走的。
看来,红枣心说:她这个公公比较迷信!
撤下酒杯,袁氏又拿来一个匾子。从竹匾里拿出一个红枣,袁氏问谢尚:“新郎官,认识这个吗?”
谢尚老道回道:“枣!”
红枣……
袁氏又拿出一个栗子转问道:“新娘子,这个你认识吗?”
红枣:“栗子?”
把枣和栗子放在一掌,袁氏问两人:“这两个合在一起?”
谢尚抢答道:“早立子!”
谢尚答完看红枣没出声,立拉了拉红枣的衣袖,低声道:“一会儿我喊‘一起说’,你就跟着说‘早立子’。不然喜娘会一直问一直问!”
红枣……
袁氏……
于是为了不被当成猪队友,红枣只好佯装天真,跟谢尚喊了三回“早立子!”
简直不堪回首!
得到满意的回答后,袁氏方开始撒帐,即拿着那一匾子红枣栗子唱着喜歌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往床帐里丢,其中不少都砸在了红枣和谢尚身上。
红枣很庆幸自己衣裳穿了好几层,红枣栗子砸在身上就是拍灰的体感,不疼!
放下心后,红枣方有闲心关心身旁的谢尚,然后便看到他在捡掉在身上的枣子和栗子吃,吃的栗子壳随手就弃在床边。
红枣……
谢尚看红枣看他,一点也不以为意。他把手里剥好的两个栗子递给红枣。
“快吃!”谢尚道:“这是咱们的枣栗子。不然一会儿别人就要到咱们身上来抢了!”
红枣……
红枣听全喜娘给讲过撒帐之后是“翻床”,即由新郎的未婚兄弟把床上撒和新郎新娘身上沾的枣和栗子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