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从哪里出?”
余庄头笑道:“这修屋、刷墙,以及修桥,补路都有定例,每年庄息里预留的十吊钱,就是干这些用的。尽够了。”
红枣心说:果然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过,这钱算物业费,为了住得舒心,必须花。
正院后面又是一片石头打就的围墙,围墙上有门,门外又是条河。河上也有石桥,石桥那边,就是一片刚收割完的稻田。
稻田里人影晃动,瞧样子,是半大的孩子在捡稻谷。
余庄头道:"老爷,咱庄子水田少。"
"三十亩水田前天就收好了,现都在晒场晒着。"
"您可要去瞧瞧"
李满囤关心粮食,自然立刻答应。
走过石桥,红枣瞧得更清楚了。七八个孩子,男女都有,大的有十二、三岁,小的也有七八岁。
看清孩子们身上的衣裳,红枣禁不住皱起了眉。
李满囤家虽然穷,但一年三节,家里人还是都能做一身粗布衣裳,包括孩子。所以,红枣家里衣裳虽也有布丁,但补丁也都还算齐整。
于是,前世看过建国初期生活片的红枣也就没觉得自家穿得有多寒碜。毕竟国民不打补丁也只是这近四、五十年的事儿––她妈,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也都穿过补丁衣裳。
可这些孩子,身上,都穿的啥?男孩子的裤子,最长都在小腿肚,女孩子的裤子虽说都在脚踝,但那个补丁打得,红枣觉得就这缝补的花的线,已经够织块补丁布了。
余庄头却习以为常。他见红枣看着几个孩子,心念一动,对李满囤道:"老爷,我叫两个孩子过来陪小姐玩。"
经这么一说,李满囤想起自己当年对同伴的渴望,便即笑道:"行!"
余庄头闻言立招手叫道:"四丫、五丫,你两个过来!"
捡稻的孩子早看到余庄头领着两个人过来了。他们也听说了庄子易主的事,感知到家中长辈的惶恐和茫然,当下,也不敢自己靠过来,只聚在一起警惕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孩子中的四丫、五丫忽听到大伯召唤,不知何事,便惴惴地跑过来,结果,却听他大伯说道:"老爷,小姐,这是小人的两个侄女。"
四丫、五丫听说,赶紧蹲下福了一福,极规矩地说道:"四丫/五丫见过老爷、小姐。"
李满囤见两个丫头极有礼貌,便即以为是谢家的规矩如此,也不以为意,只笑着点点头,对红枣道:"红枣,你同她俩一处玩,可好?"
红枣自幼只跟着王氏,跟其他人,即便家里的两个姐妹,李玉凤和李金凤,一点也不亲密。
李满囤不知道红枣这性子是否是受他和王氏的影响,他夫妻两个人性子就独,都没啥说得来的朋友。
李满囤知道这种性子不好,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所以,他挺希望红枣的性子能改一改,不要随了他夫妻两个。
李满囤瞧余庄头办事周成,两个侄女也是一个十一二岁,一个八九岁的模样,正合给红枣作伴。
红枣想了想,同意了。她想知道这么挣钱的庄子,里面的孩子穿这么破的原因:是余庄头的私心,还是其他?
前世看过电视剧《包青天》、《康熙微服私访》的红枣,也有一颗惩恶扬善的心。
余庄头同李满囤去了晒场,红枣不想去染一身灰,便即就立在原地没动。四丫、五丫奉命陪着红枣,心里紧张之极。
四丫、五丫自幼就知道,自己最好的出路就是被主家选中,进城伺候太太和小姐们,不然,就得一辈子困在这个庄子,或者被管家指亲到的另一个庄子。
现在难得有机会和小姐独处,即便知道这个小姐只是前村的庄户,但历年来根深蒂固地为奴思想,还是让四丫五丫对红枣心存畏惧––小姐就是小姐,一句话就能发卖自己。
红枣见两个女孩低着头,不吭声,想了想问道:"这庄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四丫犹豫了一下,紧张说道:"庄里最好玩的地方,就是正院后面的河。"
"那河里有荷花,夏天可漂亮了。"
"而且可以摘荷叶和莲蓬,还能捉虾。"
红枣心里问道:"那能抓鱼吗?"
"不能,"四丫摇头道:"荷塘的鱼都是养着留交租的。不能捉。"
"捉鱼,只能抓水田里的鱼。"
"而且,捉到大鱼得交到荷花河里养着,不然,年底凑不足租,就麻烦了。"
红枣一想,可不是吗,这世界都是野生鱼。这野生鱼要长到五斤以上,可是不容易。
红枣不接茬,转问道:"荷花夏天才有,还有其他类似的地方吗?"
五丫鼓起勇气道:"后山你去吗?"
"庄子后山有一个山头,这时候开满了黄花。"
"黄花虽然没有荷花好看,但一大片连在一块儿,也是极好看的。"
黄花,红枣心说:别是菊花吧。这我得去瞧瞧。
红枣便点头道:"好啊,我们去瞧瞧吧!"
到达后山,先要经过庄里的地。红枣走着走着,不觉奇道:"庄里的宅地在哪儿啊?"
"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一般来说,村里的宅地就是村子的中心,红枣感觉都穿过整个庄子了,偏还没见到庄里的住宅。
"宅地"四丫想了想道:"庄里宅地只有主院那处。"
"主院只有老爷太太小姐们住的。"
红枣……
"我们平时就住在地里。"四丫想了想,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块地说:"刚我家过去了,这是五丫的家。"
四丫说住在地里,还真是住在地里。站在三间还没玉米杆子高的泥胚草顶房屋前,红枣一脸震惊。
不是没见过泥草房,前世网红动响网站上,红枣因为新鲜关注了一个在非洲出差然后就顺便直播非洲某地乡村生活的号。
通过这个号,红枣见识了各种匪夷所思的贫穷。后来到了这界,红枣也没少回想这段记忆来忆苦思甜,阿q的安慰自己过得还不算太差,毕竟住的瓦房,穿的衣服––她好歹穿上了裤子,不必似非洲某些女人一样,裹个床单就出门。
但现在,红枣见识了比非洲泥草屋更寒碜的泥草屋。五丫家的泥草屋竟有半截是埋在地下的。
进屋,正常人家走台阶,是步步登高,五丫家则是后辈(背)更比前辈(背)高。
这得穷成啥样,才是连土胚都得省着用啊。
这还是余庄头的弟弟家呢,可想而知,其他家,得穷成啥样
红枣不以为余庄头在做局骗她。这房子生活的气息和主院的没人气都让人一目了然。
三间房中间没有任何隔断,也没有任何窗户,所以,这唯一的屋门打开时冲出的气息像积存了几百年的老陈醋,独特得让人永世难忘。
房屋,如果能叫房屋的话,东墙、西墙都铺了炕,炕席的边沿参差得像春晚上宋丹丹扮演老太太时笑豁出来的门牙。
灶台设在屋中间,几个引火的草团散落在一堆捡来的枯树枝上。水缸缸盖的水瓢底残留的水迹,以及屋外玉米杆子和泥搭的鸡窝里的鸡,原木活泥围的猪圈里的猪,连粪缸都没有完全就是露天大坑存在的茅房––看着这一切,红枣终忍不住,问五丫道:"你家没石头吗?"
五丫道:"庄里的石头都在建庄子的时候捡光了。"
"现在再想用石头,就得花钱去采石场买。"
"我们钱不够,买不起。"
红枣想着庄前那几百米长的石头围墙以及庄里的碎石道路,沉默了。
大些的四丫见红枣脸色不对,赶紧描补道:"小姐,其实我们庄子比起别的庄子来,好多了。"
"起码,我们都能吃饱。"
"真的,小姐。老爷只收六成的出息,已经是别家想都不敢想的恩典。"
"小姐,我们还是去看黄花吧。我会编花环。"
"一会儿,我给小姐编一个。"
不由分说,四丫连哄带骗的把红枣骗到了后山,当然,这其中,也有红枣顺水推舟的缘故。
立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前世那么发达的社会,都还没能完全消灭贫穷,以现世自家那刚刚侥幸脱贫的家底和见识,红枣真不以为她能马上就有办法。
慢慢来吧,红枣想,自家一家发家算快的了,都还用了六年,现要解决这几十口人的贫困问题,不说五十年吧,起码十年是要的。
黄花如红枣所想的是黄菊花,只是花型特别小,只有前世泡茶的杭白菊那么大。
这么小的花,跟野花似的,红枣想,估计没人愿意买来观赏,若是白菊,倒是可以晒晒泡茶。
想到泡茶,红枣想了想,决定摘点回去试试。反正试试又不花钱。
四丫手巧,见红枣摘花玩,便即拿山里的枝条编了个篮子装花,还不忘告诉红枣:"小姐,这花,你玩腻了,别丢。"
"你煮猪食的时候,倒进去,猪吃的。"
红枣……
红枣很想撬开四丫的脑袋瞧瞧,里面都装的啥
明知道自己是小姐,为啥会认为自己在家还得煮猪食难道自己长了张烧猪食的脸明明她和她娘不煮猪食都三个月了!
第45章 一只鸭子
回去的时候, 李满囤瞧见红枣提了一篮黄花, 笑得一脸褶子。经过了八爪鳌换庄子一事,李满囤巴不得红枣再来这么一次, 搞个更大的庄子。
对,李满囤承认,我就是这么贪心。我穷过, 所以我怕穷,我希望钱,不,地越多越好。
余庄头瞧两个侄女和红枣处的不错,也很开心。
庄仆女儿, 也是庄仆,婚事就是庄主的一句话。余庄头不指望侄女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只是希望孩子能活得好一点, 活得有点人样,不要一辈子在这庄里受穷。
对于做药, 红枣唯一的了解就是制枸杞。于是红枣回家后, 把一篮子黄菊放锅里蒸了蒸,便即就放在前廊里晒。
王氏瞧见顺手捡了朵菊花放嘴里嚼了嚼,然后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呸!"王氏啐道:"这么苦!"
"猪都不会吃,谁会买?"
"真的很苦吗?"红枣不信,明明四丫说猪喜欢吃的,于是也捡了一朵放进嘴里,然后也一样吐了出来。
真的很苦啊, 红枣苦得直吐舌头,心说这得多自虐,才会拿这货泡茶啊。
想来,前世也不是没有黄菊,但大家都拿白菊泡茶,这就是说,一般人都是受不了这份苦。看来,卖花茶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算了,这条路不行,换条路再想吧。至此,红枣便即丢开了黄菊花,不管了。
李满囤自去了庄子后,回来便即就合计上了。一亩地,李满囤能得1.5石稻谷,30亩地,就是45石。
这45石稻谷,光堆着,就要不少的地方。他宅子小,可放不下。何况,他家里的两亩地,也收了5石稻谷,除了留出做种的部分,下剩的可以出3石米,合540斤,差不多够家里吃了。
此外,今儿余庄头还商量拿20石稻谷和他换玉米和红薯。因为庄仆从45亩玉米和15亩红薯地里得来的出息根本不够吃,便即就只能30亩水田里得到的稻谷来换粗粮。
李满囤想着他自家还收了近千斤的红薯,便即就按市价把庄里的红薯全给换了稻谷,余下的又换了玉米。
所以,这么算下来,李满囤今年秋收庄子将出息65石稻谷和9000斤玉米。
于是,李满囤思考再三,决定这么多粮食就先搁庄子库房,然后得便的时候,再卖出一半。
活到三十五岁的李满囤早知道粮食珍贵。别看过去这五十年,高庄村没闹过水荒,但干旱、冰雹、蝗虫、倒春寒也都有经历,总之,信老话“五年一小灾,十年一大灾”,是没错的。
所以,李满囤只敢卖一半粮食。也不只他,村里家家都是这样。
次日,李满囤得闲去庄里找余庄头说了换粮和把秋收粮食放庄里正院库房的事,余庄头闻言喜出望外。
庄仆几乎家无余粮,庄主若肯在庄里设粮库,几乎是给了他们抵御荒年的保证––荒年,地主们为了护住粮库,都会给粮库的护院粮食。老北庄庄户不多,到时候只要一家出一人护粮,这人得的粮食就能够全家活命。
说完话,李满囤挑着余庄头准备的十只鸡、四只鸭和两百个鸡鸭蛋回家来了。先前两只鸡,余庄头坚持是庄仆们的孝敬。至于鸭,李满囤家没养过,所以先拿四只回来试水。
昨儿,李满囤也和余庄头说了鸡鸭鱼分次送的事。余庄头自是乐意。
鸭也就算了,鸡这玩意容易遭瘟,一遭瘟,全庄的鸡差不多都能死光。然后为了完成上缴,他们就得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买高价鸡顶上去。现在换成分批送,则就极大的降低了他们年底赔钱的风险,这实在是太好了。
若非庄主家人口实在太少,余庄头恨不能把猪也这样按月送过去––这畜生也是和鸡一样,容易遭瘟。
至于鱼,那就更好了。新庄主除了一年四节各要十条用于走礼外不再限制一定要五斤以上的鲢鱼,鲫鱼,鳊鱼,鸡脯子六两以上都能按斤顶,这任务也是轻松好多。
至于蛋,就更不是问题了。庄里11户庄户家家都有一窝鸡,每家一个月交20只蛋就好。
其实,余庄头想:这新庄主虽然穷了一点,远不及老庄主的富贵,但也不算不好。
这新庄主因为穷,就更依赖庄子的出息,便即就越想把庄子搞好,连带的他们这些庄仆日子也能过好。不然,搁老庄主手里,再辛苦,还不是无所谓,说送也就送了。
家里的鸡窝都是现成的,就在临河的那条路上。
李满囤进家后便即把十只鸡和四只鸭放进了鸡窝––余庄头说了他们就是这么养的。只是鸭子白天要额外放到水里吃鱼虾。
鸡鸭放好,李满囤瞧着宅西已经干得露出淤泥的积水潭不禁有些皱眉,就这一个烂泥潭,能有鱼虾吗?
思索良久,李满囤摇摇头,算了,不行,就不养了,吃了算了。
想通了,便不恼。李满囤丢下鸭子,自去河边的菜地摘了些老菜叶丢了进去。